<>镇国公自是明白孟璟的心思,他送走韩赭后,让留下来的四个青龙卫换了镇国公府暗卫的衣服,吩咐他们重新抬起箱子,便跟着他连夜进宫去了。
乾元殿,景明帝倒是没有熟睡,自从孟璟被押进大理寺,他就心神不宁得很,别说白日了,就是晚上也睡不了两个时辰。
骤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他几乎立刻坐了起来,冲着外殿暴躁地喊道,“李忠,外面是怎么回事?”
今夜是李忠当值,原本他听到外面的声音,就已经下了床,要出去看看的,谁知,他刚下地,景明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他当即朝龙床疾走几步,躬身道,“回皇上的话,应该是外臣觐见,奴才这就出去瞧瞧是哪位大人,竟然敢在深夜扰皇上清梦!”
景明帝哼了一声,示意他快去快回。
李忠领了命,立刻朝外走去。
等到他出了乾元殿,在外面露台看到镇国公时,整个人都惊讶起来——怎么会是这位公爷?他不是摄政王的老师吗,怎么会突然进宫来?
镇国公披着一身风露,也瞧见了李忠,当即上前几步道,“李公公安,不知此刻皇上是否正睡着?”
李忠沉吟片刻,拱手含笑道,“回公爷的话,皇上昨夜批奏折子到子时,这时辰,自然还迷瞪着。”说着。他话题陡然一转,又疑声问了句,“不知公爷深夜进宫,所谓何事呢?”
镇国公威严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时辰闯进宫来要奏的,自然是大事!还望李公公能进去通传一句,就说微臣有一份大礼要送给皇上!”
李忠闻言,面上浮起一抹为难,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那公爷可否告知,到底是什么大事?这样皇上问起来。奴才也有个交代!”
“国祚大事!”镇国公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
那凝重,极具威压的模样,便是李忠这个在宫廷中长大的大太监都心颤不已。
他再不敢耽搁,跟镇国公说了一句“公爷请稍候”,便转身朝乾元殿走去。
乾元殿中,景明帝左右也睡不瞌睡,干脆下了床,自己穿了一身常服。
片刻后,见得李忠回来,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李忠闻言。忙将镇国公刚才跟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景明帝听完后,脸色顿时暗沉起来。
他背着手,在寝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
一直过去很久,才突然停下脚步,一甩袖子,指向李忠道,“去,把人给朕叫过来,朕倒要看看,他要禀的是什么国祚大事!”
李忠闻言,立刻应了一声,朝外退去。
他前脚刚出去传话,镇国公后脚就带着青龙卫,抬着箱子进了乾元殿。
这时,景明帝也已冷静下来,他端直地坐在外殿的书案后,等着镇国公开口。
镇国公行过礼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开口便是一句,“能否请皇上屏退左右?”
景明帝闻言,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左右看去,凝滞了一会儿,却没有听镇国公的话,而是看向他道,“镇国公有话不妨直说,这殿里的都是朕的心腹。”
镇国公见他这般,知道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
他也没有勉强,从袖中取出两份签字画押的供书及证据,便朝李忠递去,示意他将其交给景明帝。
李忠忙上前接过,一眼都不敢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呈到了景明帝的面前。
景明帝不知道镇国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将面前的两份文书打了开来。
“……”
他沉默地看着,越往后看,脸色就越差。
到了最后,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额头青筋暴起,捏着那两份文书的手也气的颤抖起来。
“这些,这些都是真的吗?”他突然抬头,看向镇国公厉声质问。
镇国公闻言,绷着一张脸,遽然跪地,沉声道,“皇上明察,微臣绝不敢有一字欺瞒,若是皇上不信,那箱子里便是人证!”说着,他朝自己身后的箱子指去。
景明帝听镇国公这么一说,眼神一变,也跟着朝那箱子看去,吩咐身边的青龙卫道,“将箱子打开!”
青龙卫没有多话,直接将箱子打了开来,里面交叠地躺着四个黑衣人,不过此时他们左肩的衣裳都已经被扒开。
让景明帝离得远远的,都能看到他们肩上的纹身。
而那纹身,正是他先前给太后的那一队血滴子。
景明帝直直的看着,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眼底有痛苦,有暴怒,更有绝望……
他自以为他的母后事事为他着想,可她动用血滴子之前,却不跟他打一个商量……这也就罢了,可她,她竟然帮着她的侄女,他的表妹假孕,抱了任家的孩子来欺骗他,说那是他的嫡长子!
而他,也是一蠢到底,看着那个跟他没有半分相似的孩子,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就迫不及待地封了他做太子,还为他大赦天下!
现在,他只想杀了他,杀了皇后!
杀了这群胆敢蒙蔽他的小人!
镇国公将景明帝眼中的愤怒看的分明,默然片刻后,他想起韩赭告知他的最后一桩事,又拱手,开声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告皇上!”
可景明帝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愤怒中一般,根本听不见他的禀报,只是死死地瞪着眼睛,手关节攥的咔吧作响。
镇国公无法,只好又提高音量,改了下措辞,高声道,“启禀皇上,微臣还有一件喜事要禀告皇上!”
他的音量提高后,整个音域都宽广起来,如洪钟一般。
景明帝这才回过神,冷冷地看向他,笑道,“都到这个份上了,朕还能有什么喜事?!”
“皇上还有一个皇长子!”镇国公就想看不到景明帝脸上的嘲讽一般,直接将摄政王想让他传达的话说了出来。
景明帝听罢,却是腾地一下,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急声道,“梁卿家,你说什么?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镇国公便再次拱手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刚才说,皇上还有一个真正的皇长子!”
“此话当真?”景明帝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声反问,“他在那里?!你快告诉朕,他在那里?”
镇国公微微沉吟片刻,深深地看向景明帝,道,“皇上的长子就在——西六宫的芳华殿!”
“芳华殿……你是说凝嫔?”
“皇上英明,大公主孟胧其实并非大公主,而应该是大皇子!只是因为出生的时候身体太弱,凝嫔才瞒了下来,然后按着他们家乡的习俗,将儿子假充女儿教养,以期能够骗过鬼神,让孩子能够长命百岁!”
“原来、原来是这样!”景明帝现在正激动着,以至于他根本无暇分辨镇国公话里的真假。
他一面喃喃自语着,一面拔腿就要朝外走去。
镇国公没有阻拦,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李忠一眼,一指身后的大箱子,道,“那这些,就交给李公公处置了!”
李忠闻言,忙答应下来。
镇国公看了他一眼,又道,“还有芳华殿那边,若是李公公放方便,还请多护着点。”
李忠虽然不知道那两份让皇上脸色大变的文书里写着什么,但本着不得罪人,他还是应了镇国公的话,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将镇国公送了出去。
再说景明帝,他离开乾元殿后,披着一身常服,连灯笼都不打,就朝西六宫芳华殿阔步而去。
等李忠收拾好东西追上去时,芳华殿的宫门已经大开。
而灯火通明的偏殿中,景明帝正在扒大公主孟胧的衣裳。
当看到他两腿之间,独属于男子的那点特征时,整个人高兴地都快发狂了!
他恨不得仰天长啸,老天终是待他不薄,他以后这一辈子都难再有亲生的儿女,可没想到,老天眨眼之间,就给他送来一个九岁的皇长子!
“胧儿!胧儿!”他紧紧地握着孟胧的胳膊,看着他有些呆怔的眼睛,激动地叫着,“胧儿,以前是父皇对不起你,以后、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是云朝的皇太子,是父皇百年之后的继承人,胧儿,你高兴吗?”
孟璟闻言。动了动嘴唇,他强忍着胳膊处传来的痛感,冲景明帝道,“父皇,云朝不是已经有了太子吗?是母后生的嫡子……”
景明帝脸上原本还挂着几分笑意,可现在听孟胧提起那个被他封为太子的孽种,一下子就暴怒起来,猩红着眼睛,一甩袖子,冲着孟胧吼道,“他算什么……你才是父皇最爱的儿子,父皇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
“明日,明日朕就封你的母妃为皇贵妃!封你……先封你为靖王!”
至于太子之位。却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关键时刻,景明帝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些。
这时,住在主殿的凝嫔也被阿橘搀扶着到了偏殿,孟胧这里。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到景明帝身边后,她柔柔地福了下身,婉声说道。
景明帝听到声音,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陌生而又熟悉的凝嫔,微顿片刻后,拍着她的肩头,又是一番夸赞,“好!芸儿你真是好。没枉费朕疼你一场,竟是不动声色地就替朕养了个这么好的儿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
看着景明帝充满赞赏的眼神,她还有几分的不习惯,微怔片刻后,才又福身,低下头哽咽道,“只要皇上不怪罪臣妾没有早早告诉皇上胧儿的身份就好……”
“朕知道你的苦楚!”景明帝听凝嫔这般说,忙将她扶了起来,执着她的手,低声感喟道,“朕不怪你,朕一点都不怪你……这后宫中,皇后善妒。太后又护着皇后,你能将胧儿养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凝嫔听景明帝这般说着,眼波流转间,又是一阵哽咽,她轻轻地抬起头,眉目楚楚地看了景明帝半晌,又看了旁边的孟胧一眼,然后小声道,“那现在,皇上公布了胧儿的身份,皇后那边臣妾要怎么交代……皇上,臣妾真的怕……”
说着。她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景明帝将她的担忧和恐惧看在眼里,心中如何不怜不爱。
当即拥着她,放狠话道,“她很快就不是皇后了!至于太子之位,也只属于我们的胧儿……”
凝嫔还不知道太子真正的身世,闻言,肩膀轻轻地颤抖了几下,又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景明帝道,“那太后……太后那边会允许皇上这般吗?”
“母后……她许也得许,不许也得许!”景明帝这次是真的火了。
他也绝不会再像一个傀儡般,任太后和皇后这对姑侄摆布……
另一边,坤宁宫。
直到天亮时。皇后才得知昨夜乾元殿和芳华殿的事。
“你说皇上昨夜突然从乾元殿冲去了芳华殿?”皇后冷冷的看着鸢尾,厉声问道。
鸢尾连忙点头,然后趁机又黑了一把凝嫔。
皇后被贴身的宫女这么一火上浇油,立刻摔了一只茶盏,怒声道,“给本宫将那个贱人带过来!”
“是,娘娘!”鸢尾答应一声,领着几个会武的太监便朝西六宫的芳华殿而去。
可等她到芳华殿的时候,却发现今日的芳华殿已非昨日可比。
守门的已经变成乾元殿的侍卫。
且开口闭口间,都是皇贵妃如何如何……
鸢尾听了,何止一个心惊。
当即也不敢再找芳华殿的麻烦,带着皇后宫里的人便要回坤宁宫去。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刚转过身。另一边,景明帝却带着十几个侍卫逼近了她。
“皇……奴婢见过皇上!”鸢尾心中一阵惶恐,忙跪地行礼。
可景明帝却没有理会她,而是直接走向了芳华殿守宫的侍卫,狠声道,“那几个宫人,竟敢对皇贵妃不敬,全部拖出去乱棍打死!”
“是,皇上!”侍卫应了一声,便去叫人,拿刑具。
而鸢尾,听完景明帝这句话,她差点直接晕过去。
下一刻。张口,朝着景明帝便是一阵惊惧的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啊,奴婢只是奉了皇后的口谕,请凝嫔过去说话……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跟着她一起来的太监也都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可景明帝就像没有看见一般,只是冷冷地勾着唇角,冲行刑的侍卫又补了一句,“皇贵妃和大皇子还在歇着,把他们的嘴都堵了,莫要扰到你们贵主子!”
“是。皇上!”侍卫又应了一声,当即便要去堵鸢尾几人的嘴。
宫廷用的杖刑棍子本就粗重,发了狠的打,不过三十来下就能将人打的七窍流血而死……再加上芳华殿地位偏僻。
等这里的事传到坤宁宫时,鸢尾他们的尸体都已经被拖出宫去了……
皇后哪怕再气,到底不敢跟景明帝对上,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揣着一肚子的气便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中,她到的时候,太后还没起来。
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哭哭啼啼地就闯进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原本还算香甜的一个梦,就这样被她吵散了。
不禁带了几分气,坐起来,瞪向她道,“你堂堂皇后,这般哭哭流流的成何体统!要是以前学的规矩全都忘了,那哀家回头就再给你找几个嬷嬷重头学学……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连哀家的寝殿都敢闯,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皇后被太后这般训着,一时惶恐,连哭都忘了。
只是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看着床榻上浑身凛然之气的任太后,抽了抽鼻子,福身,低低道,“姑母。侄女知错了!不该莽莽撞撞地冲进姑母的寝殿来!侄女真的知错了!”
说着,膝盖一软,还跪了下去。
任太后看着,不由叹了口气。
到底是她从小最亲近的晚辈,她一认错,她这心就立刻软了。
须臾,她长叹一口气,缓了脾气,看向侍立在一旁的菊蕊姑姑,吩咐道,“去,将你们皇后扶起来,都一国之母了。别动不动就跪!”
皇后听自家姑母这么一说,就知道她又原谅自己了。
当下,也不用菊蕊扶,自己就麻利地站了起来,然后上前两步,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了下来,抱住任太后逇胳膊,红着眼眶道,“姑母,我看我这皇后是做不下去了,您不知道,皇上昨夜竟然封了芳华殿那个贱人为皇贵妃,而我今早不过想让鸢尾他们请那个小贱人过来说说话。皇上就不问缘由地将鸢尾他们全部乱棍打死了,说他们对皇贵妃不敬……”
“你说什么?!皇上竟然封凝嫔为皇贵妃?”太后掠过鸢尾,直接提及凝嫔晋位一事。
皇后听自家姑母这般问,当即又是一阵气恼,“可不是!竟然从嫔位直接晋到皇贵妃!那下一步,是不是要撸了我这个皇后,给她……”
“闭嘴!”任太后听皇后这般口无遮拦地说着,一下子变了脸色,双目深邃,冷冷地扫向她道,“我不许你再说这些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你是皇后,只要你还活着一日。那你就是大云朝的皇后,谁也不能废了你!”
“那若是朕执意要废了她呢!”
太后话音刚落,一道暗含薄怒的男声就将话接了过去。
皇后和太后对视,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下一刻,景明帝掀开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连礼都没有行,直接走向床榻对面的胡床,一撩袍摆坐了下来,接着,冰冷而又愤怒地看向任太后,一字一句道,“任明薇这个皇后,朕废定了!”
“太后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威压十足。
任太后听罢,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是怒的,更是气的。
她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又扶上位的亲生儿子,有朝一日竟然会这样驳她的面子。
另一边,皇后的脸色也变了个彻底。
“菊蕊,你先带人下去……”
良久后,任太后才开口,不过却是朝着菊蕊吩咐的。
菊蕊知道这三个主子是有私密的事情要商量,答应一声,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这一早,太后寝殿内是如何的剑拔弩张,没有人知道。
文武百官和京城中的百姓只知道——
没几日,皇上新封的太子便病故了。
而任皇后,因为照顾太子不利,自请废后,出宫去承天寺替皇家祈福。
废后出宫第二日,皇上为了有人能镇住后宫,特破格擢封芳华殿凝嫔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掌金宝金册。
同日,大公主病逝。而与大公主同胎出生,为了破解命格而送去五台山的大皇子也被接了回来。
楚宅。
楚辞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微不可查地浮起一丝笑纹——假太子的事情终于解决了,景明帝和任家也彻底的翻脸了。
至于孟璟。
他想离开大理寺,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人证物证俱在,景明帝就算想拖,也拖不了多久。
果然,在大皇子受封东宫太子前,景明帝终于颁下诏书,力证摄政王血脉纯正,确系先帝亲子。
此后,不但将摄政王的一应权力交还于他,甚至还另封——铁帽子摄政王。
也就是只要孟璟有子嗣。那其嫡长子便世世代代都能承袭摄政王的爵位,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宠。
楚辞从韩赭口中得知这些后,沉吟片刻,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云太妃呢?她看到吴嬷嬷的遗书后,是什么反应?”
韩赭听楚辞问起云太妃,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咬牙切齿良久后,才拱手道,“她还是不肯信!哪怕证据摆在她的面前,她还是觉得王爷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觉得王爷是在骗她,那封吴嬷嬷的遗书是王爷伪造的!”
“然后呢?”
她又问,她想知道的,是云太妃余生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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