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官兵?”
现在金陵城里,除了知府贺同化,还有谁能调动官兵?并且奔着这里来?
药童憋出那么一句话后,便跌坐在地上,一口气没缓过来。
顾晏稳住心神,抬步走出去,“林神医,咱们出去看看。”
林逸清紧随其后。
药铺门前是一条宽敞的街道,一队人由远及近地跑过,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坚毅,跑动时步伐整齐,军容端正,教人肃然起敬。
这些人身上穿着的不是普通的衙门官差服饰,而是……京城御林军的服饰。
顾晏和林逸清顿时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御林军怎么来了金陵?
这时,一个将领模样的中年男子策马而来,手中红缨枪高举,扬声喊道:“众将士听命!吾等奉旨前来封城,不仅要守好城门,更要严防每一处疫病感染的场所。若有不遵法纪者,从严处置!”
“是!”
这些御林军的呼声震天动地,街道两旁已经有人开窗探头,查看街上的动静。
一听说封城,街道两旁的人都开始骚动起来。
那中年男子厉目扫过,窃窃私语声又消了下去。
而后,那些御林军听从吩咐,开始在街上巡逻、监视。
所过之处,百姓莫不闭门关窗,避其锋芒。
这架势,不像是来封禁金陵的,而是来示威的。
顾晏眸色不停变幻着,须臾道:“这时候,御林军来封什么城?”
“不知道。”林逸清同样忧心忡忡的。
按理说,江大爷已经把那两个人押回京城,应该也跟陛下说起金陵城的疫病情况,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怎么还有御林军来封城?
难道江大爷出事了?
顾晏看了眼那个御林军的统领,低声问林逸清:“林神医,这个人可见过?”
“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林逸清抚摸着那把八卦扇,若有所思道,“若我所记不差,眼前这位率兵之人,应该是白丞相的妻弟,徐学义。”
居然会是白丞相的人!
见她沉默不语,林逸清又问:“顾二小姐以为,徐学义为何而来?”
“应当是为疫病而来。”顾晏沉吟片刻,补充道,“但关荣山既然把药方交出来,消除疫病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派御林军来封城,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林逸清虽是安国公府的庶子,离府多年,却阴差阳错地投到江寒舟麾下,接管了他的情报势力,自然对京城的官员都有些了解。
这个徐学义,办事颇有手段,又心狠手辣,因与白丞相有着那一层姻亲关系,可谓京城罕见的有勇有谋有背景之辈。
说句夸张的,他可是白丞相身边的红人。
如今徐学义却被派来金陵“封城”,看似大材小用,但用意估计不简单。
他又叮嘱道:“顾二小姐,眼下江大爷不在金陵,咱们行事需得更加谨慎。这个徐学义来意不明,尽量不要与之起冲突。”
“林神医不必担心,我知道分寸。”
顾晏看着街道上巡逻走过的人,心中暗暗思索着徐学义来此的用意。
没等她想出来,一匹马长嘶停下,马背上的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徐学义。
他手持红缨枪,翻身下马,径自朝门口两人走来。
林逸清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稍稍错步,就挡在了顾晏的身前,拱手恭敬道:“草民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来草民的药铺,有何贵干?”
“这药铺是你的?”徐学义四处指了指,板着一张脸,莫名透出几分煞气。
林逸清忙道:“回大人,这药铺的确是草民所有。”
“很好!”徐学义一把推开他的肩膀,边往里走边大声喊道,“来人!给我围住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否则,格杀勿论!”
林逸清神色一凝,“大人,不知草民犯了何错……”
徐学义猛地顿住脚步,上下打量着他,漠然道:“犯了何错,你自己还不知道?”
这语气,就挺高高在上的。
林逸清眼里快速地划过一丝不耐,不露声色道:“还请大人明示。”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徐学义红缨枪触地,发出一阵铿然之声,他的语气冷而暗含轻蔑,“这位小兄弟,我乃京城御林军副统领徐学义,此次奉陛下之命,从京城而来,封禁金陵,并协助处理金陵疫病相关之事。”
他特意停顿了下,本以为这平民听到贵人的名号,多少会露出敬怕之色。
却不想,对方神色变都不变,仿佛不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他明显吃了一惊,暗暗留了个心眼儿,继续道:“刚才有人举报,这药铺刻意抬高药材价格,并且药铺中暗藏着引发疫病的源头……”
“这不可能!”林逸清想也不想就打断他的话,态度诚恳地辩解,“徐副统领,此次金陵疫病爆发蔓延,草民更是把此事放在了心上。很多药材都是免费出售,提供给感染了疫病的人,根本不存在抬高价格一说。此事,整个金陵城都能为草民作证。”
他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落在徐学义的眼里,就变成了“自证清白”的急迫。
徐学义暗暗鄙夷,又道:“那人还说,你这药铺里暗藏着疫病源头……”
“这更是无稽之谈。”林逸清斩钉截铁道,“这药铺里,有病人,也有大夫药童,唯独没有徐副统领口中的源头。还请徐副统领不要偏听则信,上了那别有用心之人的当。”
徐学义沉吟片刻,问他,“你是说,有人要栽赃陷害你?”
“的确如此!”林逸清回答。
徐学义:“是不是冤枉,一查便知。还得委屈下小兄弟,容我等搜查一番。”
他说得客气,却丝毫不给林逸清反驳的机会,指挥着身后的几名御林军入内搜查。
就在这时,顾晏突然从林逸清身后站出来,拦在了几人面前。
徐学义神色冷漠地盯着她,“你是什么人?胆敢妨碍公务?”
顾晏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敢问大人,陛下可有下旨搜查药铺?”
那自然是没有的。
徐学义神色不变,冷声道:“陛下钦点本官处理疫病相关之事,虽未曾明确下旨搜查药铺,但此事与疫病有关,本官也是奉命行事。”
顾晏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大人也没有陛下搜查药铺的旨意了。”
“姑娘这么阻拦,莫不是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徐学义疑惑道。
顾晏说道:“大人误会了。里面并非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而是安置了不少未曾医好的病人,若是贸然搜查,让大人感染上了疫病,又该如何是好?”
林逸清也连忙说道:“徐副统领身份尊贵,的确不该以身涉险。草民这药铺做的从来都是良心生意,此次为了遏制疫病,更是竭尽所能地把病人放在药铺里,就近医治。不知徐副统领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草民愿意与举报之人当面对质。”
其实,徐学义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得到查证。
前不久他刚入城,部署好城门和城中的守卫,却偶然遇到了苏晋北,聊起了金陵近况。
其中,苏晋北还特意提到了这间药铺。
他知道苏晋北的个性,属于无风不起浪的类型,既然这么说,想必真的有点什么。
于是,他就过来了。
但一提到“当面对质”,徐学义脸色也有些难看,语气不善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在怀疑本官?”
“不敢,”顾晏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随和,“只是,这般无凭无据就入内搜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林神医经营药铺至今,在金陵城也拥有较高的威望,若是百姓知道您这么对待林神医的药铺,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大人既是奉命而来,又怎能因为道听途说而特意来药铺搜查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徐学义为人虽然有些倨傲,但不是没脑子,更懂得权衡利弊。
此刻,他一门心思都被“林神医”那三个字吸引,更顾不上其他,诧异道:“这位是……林神医?可是名满天下的颜真大师的高徒林神医?”
“正是。”
林逸清长身玉立,朝他拱拱手,一脸谦虚道:“神医之名,愧不敢当。只是,药铺里安置了不少病人,实在不宜入内搜查,还请您见谅。”
其实,在得知林逸清的神医身份时,徐学义已经放弃了入内搜查的心思。
一来,药铺里安置病人,的确很危险,他没必要为了道听途所的话而让自己冒险;二来,眼前这人既然是大名鼎鼎的神医林逸清,那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得好。
谁知道,将来有没有求到对方的一天?
他一向很懂得为自己留后路。
捋清了这些利害关系,徐学义态度也好了些,笑道:“既然林神医都这么说了,那本官也不好不识趣。世人都说林神医妙手仁心,悬壶济世,如今更是与意中人经营药铺救治病人,实在是教人佩服!”
林逸清大囧,看了眼面色怔然的顾晏,解释道:“徐副统领误会了。这位并非草民的意中人,而是顾府二小姐,楚王未过门的王妃。”
“你说什么?”
徐学义神色微变,看着顾晏,无数思绪从脑海里闪过。
此前金陵发生的事,他早已听人说起过,得知他的外甥白文广是被江寒舟算计的,但其中还有顾晏的手笔。
离开京城前,他的姐夫白丞相还特意叮嘱他,务必要盯好这个顾晏,最好能找个名头把人抓获,给对方一个教训。
在没知道顾晏就是眼前的女子前,他并不想跟个平民百姓计较;可若是顾晏,那就值得好好深思一番了。
他仔细斟酌了会儿,道:“本官刚才想了想,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让人进去搜查一番。如此,本官也好了解下疫病的治疗程度。”
说着,他随手点了两个人,吩咐他们入内搜查。
“徐副统领,这是为何?”
林逸清有些傻眼,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徐学义道:“林神医请勿见怪。虽然本官不方便入内,却能让手下去看看的……”
林逸清:“……”
这是他要说的重点吗?
他看了看顾晏,见顾晏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徐学义,嘴巴动了动,无声咽下未出口的话。
这时,里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兵器交接,变故突生。
顾晏和林逸清齐齐大惊,想也不想就狂奔入内。
徐学义也紧随其后。
刚到达后堂那一排屋子,却见门窗破开,屋顶银面死士抱着一个人,飞快离去。
只留下一个背影。
顾晏脸色十分难看。
这莫不是苏晋北的声东击西?
可是,他就怎么认为,他们一定会被徐学义绊住脚步?
她走进屋子,看到厉文彦及其手下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而刚才赵沉香躺着的那张床榻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炸开,露出一个坑坑洼洼的洞。
看到她走进来,厉文彦当即叫起来,“你不是说了,不会有事吗?”
顾晏没工夫理会他,心里却莫名烦躁起来。
赵沉香不在手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学义四处打量着,问林逸清:“林神医,这是怎么回事儿?”
“徐副统领请别误会。”林逸清波澜不惊道,“刚才安置在这里的,实际上是一名江湖侠士。我们医者与对方有些误会,刚才应该是起了争执,见笑了。”
徐学义暗暗冷哼,意有所指道:“既然这里不安全,那么,本官不妨借几个人给林神医。来人,找几个兄弟看住药铺,不准任何可疑人员进出。”
林逸清正要拒绝,却见顾晏朝他摇摇头,略一思忖,便也没有开口。
徐学义才有些得意,转身告辞。
等他离开后,厉文彦也在手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嘟哝道:“我把人看丢了,你们要骂就骂吧!”
顾晏无奈:“骂你能把人追回来吗?”
“那你怎么说?”厉文彦不服气道,“我一开始就觉得,你的决定不对。刚才显然是那姓苏的让人来截走赵沉香的,你若是直接把人给他,该多省事!”
林逸清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厉文彦缩了缩脖子,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带着自己的侍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药铺。
一时间,屋子里也安静下来。
林逸清看着静默不语的顾晏,宽慰她:“顾二小姐,不过是些小事,不必太担心。你若是觉得不妥,咱们再把人抢回来就是了。”
顾晏暗自苦笑。
哪里那么容易就抢得回来?
那些银面死士武功高强,除非白青等人在金陵,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对方。
更何况,苏晋北已经透露出他的野心,此番更是锲而不舍地抢夺赵沉香,在没达到目的前,又怎么可能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她的本意是利用赵沉香来暂时牵制住苏晋北,谁想到,到底还是奢望。
这下倒是不好再动手了。
林逸清不解道:“顾二小姐,你知道苏晋北的用意?”
“虽不能肯定,但**不离十吧。”顾晏叹道,“若是江大人在就好了。”
“就这几天了。”林逸清也松了口气,目送顾晏离去。
顾晏刚回到府邸,就听姜嬷嬷来报,顾二夫人的尸身已经安葬下去
至于葬在何处,她没有说,顾晏也没有多问。
简单梳洗过后,顾晏就窝在书房里,仔细思考起苏晋北接下来可能会有的举动。
一时想得入迷了些,她也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骤然回神时,后颈一痛,倒下之前,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银色面具。
……
皇宫别苑。
苏晋北走进寝殿,见李姑姑正在给赵沉香把脉,不禁低声问道:“姑姑,公主可有什么大碍?”
李姑姑:“目前看来,公主脉搏平稳,倒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苏晋北又问:“为何公主还不醒来?”
“这,我也不知……”
苏晋北便道:“可有办法,让公主醒来?”
“我试试。”李姑姑道,又拿出一根银针,扎在了赵沉香的某处穴道。
没多久,却听赵沉香嘤咛了一声,虽然声音极小,但其他两人还是听见了。
李姑姑大喜,“公主你醒来了!”
赵沉香没睁开眼,只觉头胀得厉害,稍微翻身,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时,苏晋北倒了杯温水,又扶起她的上半身,一点一点地喂她喝。
感觉喉咙里的干涩感褪了些,赵沉香才慢慢睁开眼,看了看床边的两人,问道:“顾晏那贱人呢?”
苏晋北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公主刚醒来,不宜过于操劳。顾二小姐那边,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但是,她身边有江寒舟留下的暗卫,想要得手并不那么容易。”
“银面死士给你!”赵沉香说完,又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晋北心头一跳,巨大的喜悦顿时涌上心头,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银面死士是公主手里最好用的人,给我不好吧?”
“你是本宫的人,怎么不好?”赵沉香情绪不高,甚至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死寂沉沉,“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却不能不教训顾晏这个猖狂的贱人!银面死士暂时交给你,去抓住她。公主府暗牢里的那些刑罚,全部给她用一遍。不过是个小寡妇,居然还不自量力地跟本宫叫板。”
一想到她身为皇室公主,居然被个寡妇被人忤逆、挟持,心头的那股恨意几欲喷薄而出。
苏晋北眸色一沉,暗暗叹一句最毒妇人心。
公主府暗牢里的那些刑罚,极尽羞辱,进去之后就是九死一生。
那么娇弱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那么重的刑罚?
但他没有立即反驳赵沉香,而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低声应是。
赵沉香又问:“王广呢?”
“在外面等候公主的召见。”
“让他进来。”
苏晋北强忍住心头的喜悦,垂眸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带回了银面死士的头领,王广。
银面死士虽是绝佳的杀人工具,但也有自己的意识——虽然他们的意识全部来源于主人,但正因如此,才让这杀人工具变得格外听话好用。
赵沉香当着众人的面儿,对王广说道:“从今以后,本宫身体不方便时,你们就听苏公子的话,不需要另外请示本宫。都记住了吗?”
王广面无表情道:“属下遵命。”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赵沉香又指着苏晋北,道,“你先留下。”
等人都退下后,苏晋北才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问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赵沉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银面死士是本宫手里最大的倚仗,暂时先给你用。顾晏这事儿,务必要给本宫办得妥妥帖帖的。否则,本宫既然能给你,也能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