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小姐在犹豫什么？”
赵沉香微微眯眼，察觉出顾晏的反常，暗中给手下的人打了个招呼。
只要顾晏拒绝她的提议，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把人拿下！
但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顾晏转瞬就做了决定，回头对赵沉香福了福身，轻声说道：“公主关心臣女，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院中恐怕不安全，又不能让大夫站着把脉，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来者是客，顾二小姐难道不请本宫进去坐坐？”赵沉香狐疑道。
顾晏犹豫道：“臣女可是病人，若是过了病气给公主，岂不是罪过了？公主千金之躯，务必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啊！”
赵沉香：“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早在进入金陵城的时候，本宫就提前服下了预防疫病的药。顾二小姐还是担心下自己吧！”
她顿了顿，又说道：“本宫听说，顾二小姐与林神医交情不错，怎么他治了那么多病人，到头来居然不治好你？”
顾晏垂下眸子，轻声回答：“林神医心系百姓，自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我又岂能去麻烦他？不过，前些日子倒是去拿了药方，日日煎药来喝，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赵沉香仔细打量着她，奈何她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但来之前，赵沉香心中已有了决断——
她认为，顾晏是假装感染疫病来躲着她。
今天，她来这里，不仅是要做进一步的证实，也是为了借此机会揭穿顾晏拙劣的把戏，并且当做把柄来让林逸清就范。
至于顾晏怎么想的，她也不在乎了。
她扶着婢女的手，昂着高傲的头，缓缓走进了院子。
苏晋北跟在后面。
在路过顾晏的身边时，他突然脚步顿住，温声道：“二妹妹，哦不，现在是顾二小姐了。顾二小姐可知道，公主带来的是什么大夫？”
顾晏笑而不语。
苏晋北：“那可是行宫里专门给皇室女子看病的大夫，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应对。”
顾晏眉眼弯弯，眼神却很冷，“苏公子说得好笑。我本来就是病人，还需要怎么应对？倒是苏公子这么停下来与我说话，就不怕引起公主的怀疑？”
苏晋北脸上现出一抹难堪。
他知道，自从顾晏变了个人后，越发伶牙俐齿。如今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轻易撕破他的伪装，那么残忍，又那么不堪。
他袖中的手早已握成拳头，压抑着怒气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顾晏眨巴着眼，明镜般的瞳孔里映出他有些狼狈的面孔，他别过头，又听她说道，“苏公子以为能瞒得住所有人？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苏晋北被她说得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片刻后，他突然冷笑：“顾二小姐，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公主对付你！”
顾晏娇娇柔柔道：“苏公子，依靠女人算什么本事呀？”
“在我眼里，只有能利用的和不能利用的。既然有现成的刀子，我又为何不用？”
这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做派，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顾晏：“……”
你赢了！
论起这不要脸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
苏晋北眸光幽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越过她，往里面走去。
姜嬷嬷走到她身边，担心道：“小姐，沉香公主来意不善，您可要小心啊！”
“我知道，”顾晏抿唇想了想，又低声对姜嬷嬷说道，“嬷嬷，等会儿你就这样……”
姜嬷嬷听完她的话，脸上一喜，连忙点头。
趁着没人注意时，她悄悄地离开了院子。
顾晏深吸了口气，走进了花厅。
此刻，赵沉香已经坐在了她平日所坐的位置，看她走进来，懒懒地掀了下眼皮，俨然一副她就是主人的样子。
只是，顾晏心里装着事，也没怎么在意这些形式，就近坐了下来。
下一瞬，一名中年女子朝她走了过来，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乍一看去还挺和善。
只是，细看之下，那双眼睛里隐藏着的闪闪精光，透出几分不容小觑的意味。
顾晏知道，这应该就是赵沉香口中的“大夫”了。
她暗暗思忖着，问道：“公主，这位就是您口中的大夫？”
“正是。”赵沉香轻咳了一声，说道，“李姑姑，你就给顾二小姐看看。若是真的感染了疫病，也不用担心。本宫虽不会治病，但药材还是有的，需要什么，直接让人送过来。”
李姑姑连忙应声。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顾晏就抢先问道：“李姑姑应该是宫里的人吧？第一次来到金陵？”
李姑姑疑惑地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看向首位上的赵沉香。
赵沉香拧眉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公主别误会，既然不是金陵的大夫，臣女心里也有些不踏实。”顾晏语气带着歉意道，“李姑姑若是第一次来到金陵，可知道金陵爆发的是什么疫病？”
李姑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再次把目光投向赵沉香。
“你在怀疑本宫的人？”赵沉香如是说，“李姑姑医术精湛，辨别顾二小姐有否感染疫病，还是很容易的。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莫不是心虚了，不敢让李姑姑诊脉？”
顾晏随即摇头，“臣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常听林神医说起，疫病并非号脉就能得知，还要结合望闻问切来下决定。有些疫病宛如风寒之症，有些则如哮喘之症，李姑姑可能分辨得出来？”
“若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那臣女不如等林神医来诊治吧，也不浪费彼此的时间。若是能的话，公主不觉得很奇怪吗？”
赵沉香眉心一跳，不悦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顾晏一脸无辜道：“臣女只是想说，李姑姑从何而来的本事，得知金陵爆发了疫病？而公主若是早就知道金陵爆发了疫病，为何不赶紧派人来支援啊？”
赵沉香：“本宫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那李姑姑又如何判断臣女是否感染了疫病？”顾晏有些委屈，“公主让一个没接触过金陵疫病的大夫来给臣女诊脉，就不怕诊错了吗？一旦诊错了，公主势必要治罪于臣女，您与臣女的关系也会出现裂痕，这人绝对是别有用心啊！公主，还请您明察，千万不能让这等居心叵测的人，挑拨了你我的关系呀！”
可怜的李姑姑，只是往那儿一站，就已经被扣上了“挑拨离间”的罪名！
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自认嘴皮子不差，但在顾晏的逼问下，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一时间，她只能无助地看向赵沉香，等候着她的指示。
赵沉香啪地拍了下桌子，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给气笑了，“顾二小姐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是让李姑姑给你把下脉，你为何推三阻四的？难道事实上你并没有感染疫病？你只是在欺骗本宫？”
“公主，臣女冤枉啊！”顾晏据理力争，甚至还有几分义愤填膺，“臣女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臣女也是提出不合理之处，怎么就变成推三阻四了？公主身份尊贵，一言一行都是东陵国女子争相效仿的楷模。这李姑姑并未来过金陵，却能判断出是否感染疫病，难道不让心生怀疑？公主万万不可被此等小人欺瞒了过去！”
赵沉香已经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拍桌子，命令李姑姑：“顾二小姐多虑了。本宫对李姑姑很放心。”
一副懒得多言的模样。
而李姑姑也顺势走上来，对顾晏说道：“请顾二小姐伸出手腕。”
顾晏哦了一声，顺势端起一杯热茶，眸光却落在自己的衣袖上，暗暗想着，这热茶若是倒在手臂上，会不会很疼。
一开始，她安排的是那名大夫为自己诊治，但赵沉香有备而来，大夫也派不上用场。
但她根本就没有染上疫病。
为今之计，只能先拖延时间，等姜嬷嬷把林逸清喊来。
可是，怎么还没来啊？
顾晏心里发苦，扯下帕子，喝了口茶，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又抬头看了看李姑姑，笑道：“劳烦姑姑了。”
那一笑，宛如昙花绽放，无比惊艳。
而坐着的赵沉香眸光一眯，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恶毒。
这个顾晏，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貌。
在她这里，美貌就是原罪！
一瞬间，一条毒计在心中形成。
苏晋北从旁看着，袖中的手突然蜷了蜷，嘴唇动了动，到了喉头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而李姑姑有一瞬间的晃神，片刻缓过神，刚要给她把脉，却听她尖叫一声，像是被热水烫到了般，腾地起身，手中的杯子啪地摔到地上。
赵沉香怒道：“顾二小姐，你在做什么？”
“公主恕罪，”顾晏颇是无奈，“刚才臣女近距离地看了眼李姑姑，像是看到了以前二婶婶房中的陆嬷嬷，一时间慌了神……”
赵沉香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麻烦，压制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厉声喝道：“顾晏，你莫不是在拖延什么时间？来人，把她给本公主按住！”
她突然无比懊恼，自己为何要和这个愚蠢的女人浪费时间。
她是公主，要治一个人的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什么拖延时间？”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顾晏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外面，却见林逸清摇着八卦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先是看了眼顾晏，见她无事后，才朝座上的赵沉香拱了拱手，“草民见过沉香公主。”
赵沉香目的就是为了引林逸清出来，此刻见到她，不免有些激动，连忙道：“林神医怎么过来了？”
“草民想起要给顾二小姐送药，并顺便来检查下她的恢复情况。”
林逸清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药包，放到了桌子上，随后坐在顾晏身旁，说道：“顾二小姐，还请伸出手，让草民为您诊治一番。”
顾晏点头，配合着他，等把完脉后，又问起她何时能恢复。
林逸清有问必答，态度很认真。
这两人，做戏倒是做得很专注。
问完后，林逸清才看到站在一旁的李姑姑，好奇道：“这位是？”
“是宫里的姑姑，公主特意带来给我诊治的。”顾晏道。
林逸清：“顾二小姐的病，一直都是草民诊治的。公主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难道信不过草民的医术？”
赵沉香暗道不好，连忙道：“林神医误会了。本宫也是关心顾二小姐的身体，这才让李姑姑去把把脉。林神医的医术，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
见她这么好说话，顾晏颇是受宠若惊。
但仔细一想，她忽然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恐怕，这位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也是有求于林神医，不然又怎么会如此放低姿态？
她的病，看来很严重啊！
顾晏暗暗思忖着，突然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客套话。
林逸清得到信号，直接道：“顾二小姐，你现在还处于恢复阶段，不宜过度劳累，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我还要与公主商谈些事情……”
本来，赵沉香还有些不满，但一听到林逸清肯给自己看病，也顾不得计较那么多。
毕竟，比起自己的命，其他都不值一提。
顾晏这才起身，先离开了花厅。
刚要回阁楼休息，突然见到有个人从门口走进来，赫然就是许久不见的厉文彦。
她顿时喜出望外道：“厉小公子？”
厉文彦风尘仆仆地走来，看到顾晏时，莫名往后退了退，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顾晏眨了眨眼，停下脚步，问道：“厉小公子，你这是……”
“我刚从安义县回来，身上还没喷过药汁……”
顾晏了然，边感激于他的考虑周全，边让人去准备药汁。
等全身上下都喷过后，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说起了他的安义县之行。
当初厉文彦带着人去了安义县后，直奔悬崖下的山谷。
山谷里水流湍急，好几次遭遇险情凶多吉少，才终于找到一条较为安全的山路。
沿着那山路搜索过去，就在某处狭窄的山谷里找到了那几副棺材和那几个药人。
也算是极其幸运了。
正如所预料的那般，那些药人被水流冲刷到了狭窄的谷口，堪堪卡住。许是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那些药人的身体已经腐烂，甚至生出很多小虫子。
若是放任不管，那条水源就真的不能用了。
但那里地势险峻，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毁掉那些药人。
一个不好，更会导致药人被谷水冲刷，离开那处狭隘的谷口。
“后来你们怎么做？”顾晏问道。
厉文彦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说道：“后来，我们就想出了个法子，拿绳子把棺材捆绑住，同时其他人随时准备在下游接着棺材。好一番准备下，总算把那些棺材和药人都拖到岸上，一把火焚烧掉。”
顾晏佩服不已。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很不简单，更别提他们还要去做了。
她问道：“那，你们都还好吧？”
“放心，没事，”厉文彦道，“去之前，我们都提前服用了些药物，等会儿再让林逸清帮忙看看，应该问题就不大。不过，我师兄呢？”
“你师兄回京城了。”
顾晏把他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才道：“你没在，自然没看到关荣山和白文广有多惨。你师兄可厉害了，连一方巡抚都敢动呀……”
厉文彦对此颇是嗤之以鼻。
抓朝廷官员算什么？
她怕是没见过师兄更残酷冷血的一面吧？
但他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刚才说，你把散布谣言的幕后凶手都揪出来了？”
“对呀，”顾晏眉飞色舞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文彦瘪瘪嘴，“也就厉害那么一点点。”
行吧，至少她还有点自保的能力。
以后他再也不嘲笑这个女人拖后腿了！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看到几人从花厅里走出来，当先那人一身华裳，妆容精致，那张脸也是该死的熟悉。
厉文彦暗道糟糕，左右看了看，突然躲刀顾晏身后，低声道：“不要让人发现我。”
顾晏心下好奇，下意识地看向赵沉香和苏晋北，一瞬间，她也知道了厉文彦的用意。
只怕，这两人当中有人见过厉文彦。
他可是西凉人！
若是被人发现，后果非同小可。
转瞬之间，顾晏就衡量出此事的轻重，她特意动了动，把衣裙下摆特意摆大一些，手肘撑着石桌，掌心托着腮，努力地调整着坐姿。
这时，赵沉香已经走了过来，神色似乎比之前更沉了几分，见到顾晏没起身相送，语气很冷：“顾二小姐，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公主慢走啊，”顾晏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唉声叹气道，“哎呀，臣女还想去送送公主呢，怎么突然就头晕起来了？林神医，你快来帮我看看呀……”
鲜少见她在外人面前露出这般姿态，林逸清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配合地走过去。
顾晏给他打了个手势，他眉头一挑，一看就看到了鬼鬼祟祟躲着的厉文彦。
突然间，他就这么站着，不动了。
见他们如此不尊重自己，赵沉香虽然气愤，但也不敢对林逸清发火，带着人就往外走。
临走前，苏晋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等人彻底离开，厉文彦才从顾晏身后站起来，揉了揉肩膀，无比后怕道：“幸好刚才发现得早，否则若是被她发现了，事情可就不妙了。”
顾晏问道：“她见过你和你师兄？”
“何止见过？”厉文彦夸张地说道，“她之所以会病成这样，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我给她下的毒。”
“怎么回事儿？”顾晏兴致勃勃地问。
厉文彦道：“说起来，那还是我七岁时发生的事了。当时我刚学成下山，去边关找师兄。刚好这位沉香公主也很喜欢四处晃荡，意外之中遇到了我俩，并且认出了我的身份。你要知道，当时师兄还是手握重兵的人，若是被朝廷知道他与西凉人有来往，那后果不堪设想。为了以绝后患，我们打算杀了她。但当时边关又起战事，师兄要上战场杀敌，杀她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手上。她很聪明，身边又带了很多死士，我几次动手都没能解决掉她。当时又怕被师兄骂，硬是没敢把此事告诉师兄。等师兄打败敌人回了大营，最好的动手时机已经过去了。所以，我们只能派人去京城，暗中给她下毒……”
提到这个，顾晏神色也很严肃，问林逸清道：“林神医，她的病能治吗？”
“不能！”林逸清斩钉截铁地回答。
就算能，也要变成不能！
虽然江寒舟说过，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楚王的身份，但一日没恢复，一日就不能有任何变故产生。
一旦被赵沉香看到厉文彦，那么，极有可能就会怀疑起楚王的死因来。
到那时，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顾晏想起了什么，说道：“她也认得飞鹰护卫？”
“认得，当年就是飞鹰护卫，把她的上百名死士全部杀光的。”厉文彦疑惑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顾晏便说起那夜在城门发生的事情。
厉文彦鄙夷道：“又是你惹的祸！”
“怎么能算是我惹的祸？”顾晏不服气，“我明明就什么都没做……”
厉文彦在那张脸上看了看，心想，这么张脸就是容易招蜂引蝶的，还需要做什么？
他现在还来得及把刚才对她的改观收回来吗？
而赵沉香离开后，刚登上马车，就听苏晋北问道：“公主刚才可看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
苏晋北讶异道：“我还以为公主看到那人了。刚才顾二小姐和林逸清明显在替某个人做遮掩，似乎不想被公主看到……”
赵沉香沉思了会儿，吩咐道：“去查查，刚才是谁进了顾府。”
这一查，就查到了厉文彦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