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似乎有人来找江大人,”半夏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又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道,“奴婢瞧着,那人气度不凡,好像是什么大官儿……”
顾晏想了想,到底忍住了去找江寒舟的冲动。
此刻静心坐下来,突然也有些懊恼。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把江寒舟当成可以信任的人,就连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第一时间不是自己想办法,而是去找江寒舟。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心神一震,强制压下那股冲动,暗暗想着往后一定要离那几人远一些。
……
而在隔壁的院子里,江寒舟看着匆匆到来的太傅周洪章,一脸的受宠若惊,“太傅前来,有失远迎,请勿见谅!”
他坐在轮椅上,拱了拱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漫不经心。
周洪章也不在意他的敷衍,在他对面落座,寒暄起来,“老夫许久没见到江大人,却没想到,你竟然来了金陵。这些日子,没有江大人,京城都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过是奉命行事。”江寒舟淡淡笑道。
周洪章呷了一口茶,才看着他道:“你奉命行事,老夫也是奉命行事。老夫听说,你把白丞相的儿子抓进了大牢?”
江寒舟点头,“他刚来到金陵城,就当街纵马致人死亡,虽未曾定罪,但也不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啊!”
周洪章却腾地站起来,背着手踱了踱步,问道:“江大人,你做你的大理寺卿,凡事都有通融之处。这次可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他本来打算与白文广一起进城,谁想到,路上身子有点不舒服,才落后了一步。
当得知白文广被关进了大牢,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关键的是,还是被江寒舟这个大煞神给关进去的。
江寒舟不同于寻常人,断案自有一套方法,又出手狠辣,颇得陛下器重。
一旦案子过了他的手,那就一定会呈送到御案上。
到时候,不仅白丞相知道,他把白文广“照顾”进了大牢,还在陛下面前落个监察不利的罪名,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江寒舟似是没看到他的急切,慢条斯理道:“太傅这说的是什么话?白少爷就在大牢里,以你的身份,想把他带出来,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知道老夫说的是什么意思!”周洪章当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他自然可以去让金陵知府放人,但上了江寒舟犯罪录的人,脱罪只能由他来脱。
罪名没除,人在大牢还是皇宫,又有什么差别?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进城,就赶紧去寻江寒舟的住处,并急匆匆地登门求助了。
但江寒舟丝毫不为所动,“太傅,我虽然掌管大理寺刑狱,但从来不做冤枉事。就算是放了白文广,那之后呢?我能堵得住金陵百姓的悠悠众口?”
周洪章愣了一下,“但他是议和大臣中的一员,没了他……”
“没了他,太傅还拿不下这个议和了?”江寒舟眉眼里隐藏着一丝不屑。
“这倒不是,”周洪章沉吟着道,“只是,老夫既然带了他,那自然是想让他磨炼一番。若是陛下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岂料,江寒舟却嗤笑一声,“太傅是怕白丞相知道,而不是陛下知道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周洪章:“……”
给彼此留点朦胧感不好吗?
他不要面子的啊?
江寒舟假装没看到他哀怨的小眼神,只道:“若是陛下知道,只会称赞太傅恩怨分明。若是让这种身有污点的人参与议和,那会是什么后果?”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灌了满身。
周洪章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思绪瞬间变得清明,后背紧跟着出了一层冷汗。
许久之后,他朝江寒舟拱手,“江大人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实在令老夫佩服。”
“过奖了。”江寒舟回敬一礼,态度十分敷衍。
周洪章也不在意,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带着手下离开。
林逸清嗑着瓜子,好奇道:“周太傅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的死活了?”
“这你得问他。”
提到这些人,江寒舟的兴致并不高,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偏偏林逸清没点眼力,自顾自地说着话,“江大爷,你打算怎么做?我去查过,姓白的那家伙的确撞上了杜老爷的马车,才导致了杜家小姐的死亡。不过,当时他的马儿受了惊,极有可能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此事是被人陷害了,若是他能找到那几个小乞丐……”
江寒舟眸光一闪,脑中倏地划过一束白光,快得几乎让他抓不到。
他拧眉思考了好一会儿,片刻后,吐出一口郁气,意味不明道:“原来是这样。”
“哪样?”
江寒舟不答反问,“让你在金陵城里藏几个小乞丐,能藏得住吗?”
“肯定能。”林逸清下意识就回答,当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不禁诧异道,“江大爷,你这是要包庇那几个小乞丐,不让那姓白的出狱啊?”
江寒舟神色淡淡的,“现在还没到他出狱的时候。”
他刚才也想清楚了,这是小狐狸设的局,想必也有一定的道理。
他觉得,自己隐约窥探到了什么,连忙喊来白青,让他去查一查白文广。
林逸清晃了晃八卦袖,吊儿郎当道:“既然你有了主意,我自然要配合的。这些年,白丞相明里暗里跟咱们作对,总要收回一点利息。这一次,夺取他儿子的名声和前途,也算是便宜他了。”
江寒舟没说话,微微侧首,隐约窥见一丝深藏的锋芒。
他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
而周洪章离开后,也没有再管白文广的事,专心投入到议和一事中。
西凉国派来议和的人,分别是朝中的左相和礼部尚书;而东陵国则以太傅周洪章和驸马项云朗为首,几番谈判下来,双方都据理力争,局势有些僵持不下。
这日,金陵使馆里。
蔺寒庆躺在窗边的藤椅上,皱着眉头,埋怨道:“舅舅,不过是个小小的议和,怎么谈了这么久?再不快点谈完,我要待不住了。”
天天都待在这破使馆里,出门都有人监视着,真是没有一点自由。
左相是蔺寒庆的舅舅,闻言瞥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先别被人抓住啊!到头来,还要老子来接你回去,你就这点出息?”
蔺寒庆见他满面煞气,也没敢顶嘴。
他这个舅舅,从来都不是个好惹的。
明明长着一副俊美的脸,可言谈举止间尽显行伍粗俗之气,真是白瞎了这副好容貌。
想了想,他还是不甘心,“舅舅,我被人射了一箭,伤得可惨了,你可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左相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骂道:“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让老子替你报仇?你怎么不上天呢?”
蔺寒庆无比委屈,不敢再撒娇求同情,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舅舅,这次东陵国议和的人都有谁啊?”
提到这个,左相额头青筋直跳,“就一个老匹夫,和一个吃软饭上位的驸马。”
“驸马?那是什么人?”
左相道:“那驸马是静和大长公主的夫君,与之育有一女,被东陵国君封为昭阳郡主。一般尚公主后,驸马不可入朝为官。但这个项云朗才华出众,东陵国君不忍他的才华被埋没,破例授予翰林学士的官职,这些年倒是替朝廷做了不少事。”
岂料,蔺寒庆在听到“昭阳郡主”这四个字时,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道;“舅舅,咱们要从此次议和中争取到最大利益,倒不如使点小手段。比如说,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咱们才有机可趁。”
左相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个乱法?”
“很简单,就只需要在和谈里加一条,让东陵国选一名皇室女子送到西凉和亲。”蔺寒庆冷笑道,“就选,那个昭阳郡主好了。”
左相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转念一想,又道:“不是说,本来白丞相家的那个小少爷也来议和,但是被大理寺卿捉拿下了狱?那不如彻底搅浑了这池水,咱们也好浑水摸鱼。”
“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蔺寒庆一直都在关注金陵城中的动静,此刻听到这些,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招来身旁的手下,一一吩咐了下去。
当晚,杜老爷差点就遭遇了刺杀,狂奔而出,大半夜敲醒了金陵知府的大门。
王智从他口中得知,他所遭遇的刺客是白文广派出的,吓得魂儿都没了,连忙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江寒舟。
彼时,江寒舟还在处理公事,甫一听说这个消息,二话不说就接见了王智。
等了解清楚后,他留下了杜老爷,让王智回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着呆。
林逸清端着一碗药走来,递给他,好奇道:“这事儿,难不成真是白文广做的?”
“应该不是。”
江寒舟与那白文广打过几次交道,感觉他不像是这么没脑子的废物。
这个案子一旦到了他的手上,杀害受害人基本是行不通的。
“那会是谁?”林逸清问。
江寒舟一时也没有头绪,想了想,吩咐白青,“你去把杜老爷遇刺的前后了解清楚,包括刺客来之前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我全都要知道。”
白青点头,一缕烟似的溜了出去。
林逸清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白文广身份特殊,此时又恰好处于议和的关键时候,想要打他主意的人不少。”江寒舟道,“先等白青查出来,再做进一步的定夺。”
可还没等白青回来,他们就听到了一则消息——
西凉议和条件上,加了“昭阳郡主和亲到西凉”这一条。
顾晏刚听半夏说完,腾地站起身,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要昭阳郡主和亲?”
本来,当她听到有项驸马参与议和时,一颗心已经安定了下来。
项驸马不仅是此次议和的大臣之一,更是昭阳郡主的父亲,有他在,“和亲”肯定不能成行。
可是,谁能想到,西凉的人还是出了这样的主意。
前世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她焦急地走来走去,片刻后,才稳住心神,想了想,又问:“西凉和亲的人是谁?”
“是……是西凉国二皇子。”
果然还是逃不掉吗?
顾晏拧眉想了想,半晌后,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偏差。
她记得,文竹曾经提醒过她,蔺寒庆应该已经知道害他的人的身份。
若是他查到,自己与昭阳郡主的关系紧密,而把这个账算到郡主的头上,那岂不是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去找江寒舟。
江寒舟听了她的话,只沉吟了一会儿,就让林逸清去盯着西凉人的动静。
“和亲”的消息,一瞬间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大牢里。
白文广从暗卫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不禁皱着眉头道:“太傅是什么态度?”
暗卫回道:“西凉人提出这个要求后,据说把周太傅和项驸马狠狠气了一番,目前还没商讨出具体的对策。公子,您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解决?”
白文广坐在牢里,思索片刻,却道:“和亲不是不可行,只是,需要找一个契机。”
其实,从楚王南征北战开始,东陵国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和亲”这种事了。
这是关乎“男人尊严”的一件十分严肃的事。
在很多年前,东陵国各处还陷在水深火热的战争之中,时不时就战败割地。
在某次与西凉国的对抗中,东陵国战败,双方议和,除了要求割地赔偿,还要东陵国皇室送出一名女子,前往西凉和亲。
若是不按照这么做,和谈就没有继续的可能。
当时,朝廷很多主和派都觉得无伤大雅,但最后被楚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打仗打到最后,却要女人给你们擦屁股,你们的脸都让狗吃了?索性直接都阉了,送去做太监,也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
楚王就这么撂下几句话,却让主和派的官员们无地自容。
后来,他毅然决然地领兵出征,硬是扭转了败局,狠狠打了主和派一个响亮的耳光。
之后,有关于楚王这句“经典名言”,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可现在,楚王战死,东陵国也没有了对“和亲”说不的底气。
白文广知道,眼下他被困在牢里,想要尽快出去,或许只能尽快促成和谈。
想到这里,他对暗卫说道:“你去告诉太傅,让他务必尽快说服项驸马,答应和亲的条件。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暗卫却迟疑了,“可项驸马能答应吗?”
谁不知道,昭阳郡主是静和大长公主和项驸马的掌上明珠,要把这一颗明珠送去西凉,无异于要了那对夫妻的命。
白文广同样拧眉,语气却不容置疑,“这就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问题了。你把这件事情暗藏的利害关系告诉太傅,想必,以他的本事,总能说服项驸马的。”
暗卫连忙应声。
白文广又问:“让你们查的东西,可有眉目?”
暗卫却道:“主子,您说的东西,属下还没找到。那账簿,似乎不在江平侯府上。”
“那就去查顾永林的女儿。”白文广十分冷静地下了决断。
此次,他南下金陵,一是为了议和大事,二是得到父亲的指示,要暗中查探当年户部尚书顾永林藏下的一本账簿。
那本账簿,记载着十多年前一桩赈灾银失窃的真相。
但当时顾永林宁愿死都不抖出这个账簿的存在,以至于他们追踪了这么多年,直到最近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个账簿被江平侯藏起来了。
但如果连暗卫都找不到,那又藏去了哪里?
“顾永林那个老匹夫,死了都不让人安心!”他恨恨骂道。
那暗卫这些年都在查这东西,闻言也是咬牙切齿,“公子,属下先去查探一下顾二小姐的底细。可过了这么多年,属下就怕……”
“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白文广按了按眉心,有些无奈。
当初,为了逼迫顾永林交出账簿,父亲又是威胁又是引诱,都没能让他屈服。
甚至,他还刻意辞官,带着妻女离开京城,隐姓埋名。
若是可以,他真想把这对夫妻从地底下掀出来,鞭尸泄愤。
暗卫得到他的嘱咐,也没有犹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当晚,顾晏那从来安全稳当的小院里,头一次遭了贼。
……
由于议和涉及到“和亲”一项,也算是打破了前些年东陵国的平稳局势,以至于金陵百姓无比关心和谈的进展。
这个时候,他们都想起了楚王的英明神武,想起了当年楚王那“和亲不如做太监”的经典名言。
更有甚者,直接在家中供奉楚王牌位,期待朝廷能在这次议和中硬气一回。
顾晏也在拜楚王。
当她得知,昭阳郡主极有可能是被自己连累后,心里越发不安。
但她只是个深闺女子,想要做点什么,但没有合适的契机,什么都做不成,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沮丧。
此刻,见她低垂着头,嘴里念念叨叨着,半夏无比心疼道:“小姐,您先歇会儿吧。昭阳郡主不一定会被送到西凉和亲的,您不要太自责了。”
这些日子,她看着自家小姐因为担心昭阳郡主的婚事,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尽管她觉得,这事儿未必与小姐有关。
但小姐就是这样,太容易把事情揽到自己的身上。
而顾晏只是低着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态度是十分的虔诚。
她上好香,刚转过身,冷不防看到站在门前的身影时,顿时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江大人,您怎么神出鬼没的?”
江寒舟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你……不会每天都拜这东西吧?”
“这不是东西,是楚王的灵牌!”顾晏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江寒舟:“……你说得对。那是英明神武赫赫有名的楚王灵牌!”
他看了眼那个沉浸在袅袅香火中的牌位,突然觉得肺腑里吸入了一阵香火味儿。
于是,他不由得打了个饱嗝。
顾晏诧异地看过去,没想到大理寺卿还会在人前露出这样的仪态。
就……还挺可爱的?
江寒舟瞧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儿,连忙拍了拍胸脯,说了句,“好饱。”
顾晏:“……”
半夏:“江大人,这香火又不是给您吃的,您饱什么呀?”
“……”江寒舟被噎了一下,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是说,顾二小姐每天都给楚王上香,他肯定不会像打仗那会儿饿着的。对,就是这样……”
顾晏尽管有疑惑,但一提到楚王,她的思绪也被牵引过去,一脸认真地点头,“对呀!楚王在天有灵,肯定会吃到我每天上的香火。”
江寒舟:“……”
他隐隐觉得自己胸口有点撑是怎么回事儿?
顾晏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上好香后,才问他,“大人,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对,”江寒舟慢吞吞地掏出一个帖子,递给她,“三日后,丞相夫人举办宴会,邀请金陵城各大官宦人家前去参加。你的帖子,我也给带过来了。”
顾晏拿过来看了看,一脸好奇道:“白文广不是还在大牢里?丞相夫人又怎么有这份雅兴,来举办这所谓的宴会?”
江寒舟脸色有点不自然,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已经把人放出来了。”
顺便,还收了点利息。
顾晏啊了一声,脸上有些失望,手指不停地戳着那帖子上的字,带了几分埋怨道:“大人,你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把人放出来了?怎么不多关一会儿啊?”
“议和已经定下来,再关着,也没有意义。”
至于杜老爷方面的事,他还有另外的安排。
只是,这些事情就不用告诉她,省得让她徒增烦恼。
顾晏一听,顿时急了,“议和已经结束了?那和亲一事……”
“也定下来了。”见她神情无比沮丧,江寒舟宽慰道,“你应该知道,在一国大事面前,其他都不算什么。项驸马虽是昭阳郡主的父亲,但大局当前,又有周太傅从旁劝说,和亲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牺牲一个昭阳郡主,就能换来这桩议和的顺利,不算很亏。”
顾晏急了,“不是说,本朝不和亲的吗?”
“那是有楚王在前方杀敌壮胆气。现在楚王不在了,那些人自然巴不得和谈。”
提到这个,江寒舟的神色三分凉薄七分讥笑,对这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
顾晏难过地转身,一把抱住楚王的牌位,眼睛有些红红的。
江寒舟想安慰,心里却有些梗塞。
不是,抱他不好吗?
他总比那个死物要有温度吧?
他幽怨的眼神使劲儿飘着,却怎么都换不来顾晏的回眸,心里突然无比郁闷。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要跟一个死物较劲儿。
不过,顾晏难过后,目光却落在那张帖子上,抿唇想了想,便问道:“大人,我想问,如果和亲一事,发生了一些意外,那会怎样?”
江寒舟不禁有些好笑,“你指的是什么意外?”
顾晏弱弱道:“我只是觉得,昭阳郡主受了我的牵连,实在是很无辜。你要知道,西凉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从小在父母亲的宠爱里长大,突然被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该有多凄惨啊?”
她还记得,前世昭阳郡主被送去西凉和亲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那会儿,她已经嫁入楚王府,刚好在静和大长公主府上做客,噩耗刚传来,大长公主和驸马都痛不欲生,竟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没多久,夫妻俩双双缠绵病榻,没能熬过那一个冬天。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且不说蔺寒庆是否为配,就是山高水远的地儿,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江寒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关于这个,你可能想多了。和亲一事,与你未必有关系。就算没有你的因素,对方针对的可能也是昭阳郡主。”
顾晏愕然,“怎……怎么说?”
江寒舟继续道:“这都是些官场上的事。你可能不知道,白丞相与项驸马不和由来已久,此次白文广同来议和,就是为了给项驸马添堵的。和谈能这么快定下来,白文广可是暗中出了不少力,其中让周太傅说服项驸马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说到底,昭阳郡主只是个双方官场权斗的牺牲品罢了。”
这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顾晏处于深闺之中,自然无从得知。
此刻听他这么说,心里更难受了。
尤其一想到这里头很大程度上都是白文广的手笔,她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凶狠,“大人,就这么让那姓白的躲过一劫?”
江寒舟摇头,“自然不会。但是,现在还缺少一个契机。”
至于什么契机,他没说,顾晏也识趣地没有去问。
既然江寒舟心中有数,她只需耐心等着,总有白文广大吃苦头的那一天。
……
三日后。
顾晏起了个大早,坐在铜镜前,看半夏为她梳妆,目光却落在旁边那个大箱子上。
昨夜,林逸清给她扛来了一个大箱子,里头装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和首饰。
据说,这都是楚王府的管家和嬷嬷听说她要赴宴后,千挑万选送来的。
被陛下赐婚后,顾晏还是头一次去赴宴,又见楚王府的人那么谨慎,心里也不由得重视了几分。装扮完毕后,她让半夏把东西藏好,免得遭贼惦记。
等一切都弄好后,她便手捧奶杯,带上半夏,往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却正好遇到江平侯夫人和顾眉。两人显然也得到了丞相夫人的邀约,一个两个都盛装打扮着,但细看之下,依旧能看出几分掩盖在脂粉下的憔悴之态。
看来,这对母女过得也不算舒心。
自从江平侯夫人被顾晏送进大牢后,双方也是撕破了脸。
这些日子,江平侯夫人借口养病,顾眉侍疾,母女俩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此番见面,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明明隔着不远的距离,但周围的仆役仍旧感觉战争一触即发,纷纷离他们远了一些。
顾晏率先开口问候,“二婶婶,三妹妹,好久不见,你们好呀!”
“顾晏,你别太得意了!”顾眉张嘴就骂她。
顾晏咬着竹管,一脸茫然,“三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无缘无故的,我得意什么?”
“少装模作样。看着教人恶心。”
顾眉早就看不惯她,若不是这个女人,她和娘亲也不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镜花河畔的事,早已传得满城皆知,她起初还会出门参加一些宴会,但后来,一出去不是要承受嘲讽的目光,就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最后不得不以“侍疾”为由头,暂时躲在了府中。
此刻,乍一见到她一袭紫衣风华无双的模样,眼中的敌意和不甘几乎要满溢而出。
顾晏只是淡淡笑着,也不在意她的恶言相向,而是看向江平侯夫人,笑吟吟道:“这不是二婶婶吗?前阵子听说,您身子不适,卧床休养,如今可是好些了?”
江平侯夫人恨不得抓坏她那张脸,尽管脸上涂了满脸脂粉,依旧难掩狰狞之色,“二丫头倒是春风得意,显然这段日子过得很如意。只是,乐极生悲,日后可得小心了。”
顾晏径自摇头,“二婶婶,乐极生悲这个词,用得不对。”
不把这些人往死里搞,她如何能算是真正乐到了极致?
苏晋北、江平侯府、白文广……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眉看不得她好过,眼珠子一转,突然阴阳怪气道:“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与大理寺卿同进同出,关系甚密。不知道楚王府的人知道了,你这未来楚王妃的位置,是否还能保得住呢?”
说完,如愿看到顾晏微变的脸色,她才感觉自己扳回一局,扶着江平侯夫人的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顾晏看着马车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周身的气势顿时冷了下来。
半夏生怕她想不开,连忙宽慰道:“小姐,三小姐和侯夫人就是看不得您好,您可千万别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咱们与江大人清清白白的,可不惧怕那些流言蜚语。”
见她一脸严肃,顾晏不由得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放心,你家小姐岂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
只是,那对母女如此沉不住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轱辘声音,顾晏扭头看去,却见江寒舟穿着一袭紫色锦袍,懒洋洋地坐在轮椅上。当看到同样身穿紫色衣裙的顾晏时,他眼里光芒大现,不由得坐直了几分。
推着轮椅的是那位彩虹弟,依旧穿着那身五彩斑斓的衣服,谈不上赏心悦目,但也足够让人眼花缭乱。
见到她,彩虹弟依旧是一脸嫌弃。
顾晏并不与他计较。
实际上,也计较不起来。
这些日子,顾晏从林逸清口中得知,这彩虹弟名叫厉文彦,二十岁,是江寒舟的师弟,父母皆是西凉人。此番潜入金陵,主要是来找江寒舟的。
犹记得林逸清说起厉文彦的年纪时,她内心充斥的满满震撼。
那张脸,看着都能当她弟弟。
但后来,林逸清解释一番,她才知道,原来厉文彦祖上盛产美男子,并且驻颜有术,家中族人个个都很年轻。
此刻,她看着那张脸,问道:“他也要一起去吗?”
到底是西凉人呢……
“谁要跟你们一起去?”厉文彦冷声笑道,“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宴会,谁稀罕了?师兄,我把你送到这里,回去睡觉了。”
白青不在,自己就成了师兄剥削的对象。
明明有手有脚,却要坐在轮椅上指使他挑衣服端洗脸盆做些上不了台面的活儿,他的爹娘都没这么嚣张地对待他。
偏偏,他还打不过这个可恶的师兄!
顾晏看着他离去,好久才收回视线,与江寒舟大眼瞪小眼。
“江大人,你怎么走?”顾晏问道。
江寒舟看着她,一脸的理所当然,“不是还有你?”
顾晏正说要保持距离,岂料他又来了一句,“就这一段路。等到了目的地,白青就回来了,放心,没人看见的。”
听到这话,顾晏顿时松了口气,走上前,推过他的轮椅,上了马车。
其实,她很好奇,为何江寒舟时而站着时而坐着,只是不敢问。
此刻看到两人同穿一色的衣裳,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但她隐晦地提了几句,大理寺卿似乎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此刻也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只能郁闷地咽下一肚子苦水。
希望等下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上,她都怀揣着心事,直到马车停下,才收敛心神下了车。
此次宴会,设在丞相府的别院里。
丞相夫人白徐氏是金陵人,嫁给白丞相后,又在金陵置办了一处别院,基本每年都会回金陵小住一阵子。
这点,倒是与静和大长公主颇是相似。
因为是丞相夫人做东,邀请的都是金陵城的官宦人家,顾晏身为未来的楚王妃,倒也在受邀之列。
江寒舟被白青推着,走在前面。身后落后几步,是顾晏和半夏。
刚走进设宴的阁楼,便听侍女高声喊:“大理寺卿,顾二小姐到——”
楼内静默了一瞬,而后,便见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前些日子,江寒舟把白丞相的少爷下了狱,多少人都对他心生惧意。
虽然白少爷去牢里走了一遭,最后也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了,但江寒舟给众人制造的恐惧不减反增。
这可是连丞相嫡子都敢动的人!
名副其实的大煞神!
众人已经从心底里觉得江寒舟不好惹,也不敢多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江寒舟拂袖示意免礼,便由白青推向窗边,自顾自地品茶。
众人纷纷起身,当看到顾晏时,眼神突然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两位,怎么都穿了紫色的衣服,甚至十分般配?
顾晏很快就辨别出他们眼神里的意味,暗暗埋怨了下某个人,也挑了个临窗的好位置,淡漠落座。她神情微冷,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传闻中的胆小怯弱。
那美目一扫,在顾眉和白文广的身上停了一瞬,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白文广眼里满是震惊,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前未婚妻,竟有这等姿容和气质。
一时间,他不由得看痴了。
顾眉见状,不禁大声说道:“二姐姐,今天这装扮,倒是与大理寺卿相得益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定了婚约的呢!”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有些事情,知道是一会儿,但真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众人都听说了江平侯府的那些事情,自然也知道,这对姐妹关系并不算好。
此刻,又见顾眉毫不顾忌地朝顾晏发难,眼里的兴味更浓了几分。
白文广的目光在那两人身上转了转,一时神色莫测。
顾晏瞥了眼江寒舟,给了他一记警告又幽怨的小眼神。
江寒舟轻笑了一声,看着顾眉,冷冷道:“没有见识就少说话。顾二小姐身上穿的,可是楚王府送来的天光云锦所做的衣服。眼瞎是病,趁早治!”
毫不留情的讽刺,却让顾晏乐开了花。
顾眉却是万分的无地自容。
但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天光云锦所吸引,压根儿就忘记了顾眉发难的初衷。
那可是尚衣阁的天光云锦啊!
每年,尚衣阁只产出一匹天光云锦,作为贡品进献入宫,再由陛下决定去处。
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一辈子都未必能穿得上,但谁能想到,今天他们竟能一饱眼福,在顾晏的身上看到。
一想到这是楚王府送给顾晏的,众人眼里的羡慕几乎要将她淹没。
顾眉气得咬牙切齿,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江大人怎么如此维护我二姐姐,甚至对这布料的来源都这么清楚?该不会,这东西不是出自楚王府,而是江大人府上吧?”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