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的人听着,我们手里拿着的是楚王的骨灰和牌位,不想让你们东陵的战神成为孤魂野鬼的话,就赶紧放我们离开。”
这话,宛如飓风过境,席卷了附近的酒肆住所。
本来被勒令躲在屋内的平民百姓们,纷纷打开窗户,伸长脖子,看向那个蓝色包裹。
楚王威名享誉宇内,亦是东陵百姓心中的神祗。
可天妒英才,他就那么战死了,多少人为之落泪、悲痛。
如今,竟然有人敢拿着楚王的骨灰和牌位来做威胁,无异于触犯了他们的底线。
一时间,众人更加义愤填膺,更有甚者,直接提着锄头菜刀,打开家门涌了出来。
蔺寒庆冷眼扫过,却以为这一举动是戳中了他们的软肋,心里颇是得意。
当然,还有些可惜。
本来,楚王的骨灰和牌位,他是打算在两军交战时再拿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东陵人一个措手不及。
楚王在军中的声望极高,一旦东陵将士得知,他们奉为信仰的人的骨灰和牌位落在了敌人的手中,他便是不费吹灰之力,也能让东陵人溃不成军。
只是,如今不得不用这两样东西来保命,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想到这里,他越发痛恨起射他一箭的那个女人!
若是被他查到她的身份,绝对要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吊在城楼上狠狠羞辱一番!
顾晏躲在人群里,突然感到后颈一凉,不由得抱紧了小包裹。
有杀气!
杀气来源——蔺寒庆早已收起满脑子的思绪,冷冷道:“楚王是你们东陵的战神,他为了保护你们而死,难道你们要让他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识趣的,还不赶紧让开?”
伴随着这话,人群开始骚动。
这些都是附近的百姓,若非有官差和银甲士兵拦着,恨不得扑上去,把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林逸清刚走到这里,就听到蔺寒庆这番话,当即嗤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染指楚王的骨灰?”
蔺寒庆没见过他,也不理会,径自对官府的人说道:“楚王是什么身份?若是让百姓知道,他死后却连骨灰都不能入土为安,你们就是最大的罪人!到时候被千夫所指的就是你们!不想成为这罪人的,赶紧放我们走!”
伴随着这番威胁,围守的官差突然躁动不安,纷纷看向前方那道肥胖的身影——
金陵知府,王智。
王智早已被吓傻了,手里握着刀柄,一动不敢动。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命令,但……
他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啊!
这个“知府”,其实是他花钱弄来的,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心知肚明。
只是,这些年他靠着一手长袖善舞的本事,硬是把金陵城的官民安抚得服服帖帖。
许是太过顺风顺水,老天特意给他增加磨难,居然让他在有生之年遇到了这种事!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罪人,他不能做!
正要侧身让出一条路,冷不防旁边射来几道锐利的视线,他抬眸一看,却见不远处一男一女正瞪着自己,浑身散发着“你敢放人我们就敢揍你一顿”的气势。
一时间,他举着的手顿在半空,侧着的身子又慢慢摆正了回去。
林逸清冷笑,对他如此上道有点满意,随即看向那些蒙面人,沉声喝道:“你说那是楚王的骨灰和牌位,就真是楚王的骨灰和牌位?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随便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冒充的?”
王智认得他,连忙走到他身边,问:“林神医,那当真不是楚王的……东西吗?”
“知府大人以为呢?”林逸清不答反问。
王智眉心闪现一抹纠结之色。
他不敢赌。
本来,让西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金陵城,已经是他的失职,若是楚王的骨灰和牌位因为自己捉拿西凉奸细而遭到毁坏,那他就会如那些西凉人说的,成为罪大恶极之人。
失职之罪,凭借他这些年的运作,可大可小;可毁坏楚王骨灰牌位之罪,千夫所指。
他丝毫不怀疑,一旦这两样东西毁在他的手里,金陵城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于是,求助无门的他把希望放到了林逸清身上,“林神医,你就别逗我了,给我个准话吧。我这胆子小,可禁不起你这么吓唬啊!”
眼看着,他就要给林逸清跪下了。
林逸清瞥了他一眼,“我若说不是,你信不信?”
“真的?”王智有些惊喜。
林逸清却道:“知府大人,你好歹也是久经风浪之人,怎么想不出,这是敌人为了逃出生天而设下的圈套?你也不想想,楚王的骨灰,那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拿到的吗?”
王智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儿,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林逸清正为自己成功糊弄了王智而心生欢喜,旁边突然投来一道炙热的视线,他扭头一看,却见顾晏正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就……挺能唬人的!
他扫了眼这对主仆,挑眉问道:“顾二小姐倒是很喜欢凑热闹。”
顾晏抿了抿唇,怯生生地回答,“我哪里是凑热闹?只是听说,有人拿楚王的骨灰和牌位说事,这就不顾安危地赶了过来。”
林逸清听着,倒也合理,但不知为何,又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顾晏看了眼正在交涉的双方人,又问:“林神医相信,那人手中拿着的是楚王的骨灰和牌位吗?”
“你觉得呢?”林逸清反问。
顾晏没回答,心里却生出了几分疑惑。
林逸清和江寒舟等人,应该是认识楚王的,并且关系应该还不错。
那为何如此云淡风轻?
还是说,他知道那蒙面人手里的东西是假的?
思来想去,唯独这个解释,可以勉强解答心中的疑惑。
而王智和蒙面人的交涉,已经逐渐胶着。
他似乎相信了林逸清的话,不耐烦地朝蒙面人吼道:“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弓箭手准备!”
话音落地,人群中突然空出一条道,一队弓箭手快跑上前,拉弓引箭,箭尖泛着寒光,杀意凛冽。
蔺寒庆见他不像是说笑的,心里有一瞬的慌乱。
但一想到自己手中握着最大的底牌,他又开始大放厥词。
那些金陵百姓可不知道有关这个“蓝色包裹”的内情,被蔺寒庆这么蛊惑,便以为王智要舍弃楚王的骨灰和牌位,纷纷举起锄头菜刀,对他的行为表示出强烈抗议。
一时间,现场无比混乱。
顾晏垂眸,看了看怀里的小包裹,突然退到一旁角落里,戳了戳一名银甲士兵的手背,“兄弟,借你弓箭一用。”
那人看到她的脸,突然觉得,面前百花齐放,晃得他心神荡漾。
顾晏趁机把弓箭夺过来,对着蒙面人怀里的包裹,拉弓、搭箭、瞄准、射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正在对峙的双方根本没提防这支箭,还没反应过来,那支箭就已经夹裹着凛冽杀气射向蓝色包裹,紧接着,包裹一掉落,露出里面的物事儿。
一刹间,一片死寂。
顾晏射出那支箭后,就跟被什么东西烫手般丢回了那名银甲士兵的手里,恰好林逸清撇过头,往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她微微抿唇,露出一个含蓄而温婉的笑容。
岂料,林逸清却没看她,而是对着那重新拿好弓箭的银甲士兵,竖着拇指赞赏道:“这支箭射得不错,你是哪个营的?”
莫名被夸了一把的银甲士兵:“……”
旁边一小姑娘虎视眈眈的,似乎他一回答就要被暴揍。
他哪里敢说话?
只好握紧大弓,冷酷地站着。
没得到他的回答,林逸清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去。
顾晏这才收起笑容,给了半夏一记警告的眼神。
这时,她感觉后背一凉,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任何反常之处,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异样。
半夏指着那个露出来的奶杯,最终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之下,“小姐,那不是……”
“不,它不是!”
顾晏抱着小包裹,看着被羽箭贯穿的奶杯,心里早已在滴血。
呜呜呜,她心心念念的宝贝,坏了!
偏偏半夏还以为她终于割舍掉了这个心头爱,凑到她身旁,无比惊讶道:“小姐,您该不会是戒了奶吧?”
顾晏一巴掌拍在她的脑瓜子上。
戒你个大头鬼!
等回去了,她还要再做十个八个,给这个大奶杯——陪葬!
蔺寒庆却没想到包裹里的是这东西,顿觉胸口更疼了一些,喉头似乎涌上了一股血腥气,他死死地压制住,怒目看向拿包裹的那名手下。
那手下也被吓了个半死,连忙辩解,“主子,属下拿来的不是这东西啊……”
“废物!”
蔺寒庆骂了一句,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却对王智说道:“这只是个开胃菜,你们还当真了。但若不赶紧把我们放了,下次被毁掉的,可就不是这些东西了。”
王智不相信下次,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他一见到那个奇形怪状的木制杯子,整个人便是狠狠一愣,紧接着意识到什么,指着蔺寒庆怒道:“居然敢拿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羞辱楚王,简直是罪不可赦!来人,把他们抓住!”
蔺寒庆却还在编造谎言,煽动百姓,垂死挣扎。
偏偏,王智就是个胆子小的,又被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拦着,竟是施展不开手脚。
顾晏远远看着,气了个半死。
她的失态,被林逸清看在了眼里,不禁好奇道:“你在生气?”
“这些人口出狂言,难道我不该生气?”顾晏眼尾扫了他一眼,语气有点冲。
林逸清顺了顺林球球的毛,点头道:“的确应该,这种人就欠教训。但是,你似乎不相信,他们的手里真有楚王的骨灰和牌位?”
同样的问题,不久前顾晏刚问过,此刻又被他丢了回来。
顾晏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抬头看去,却见林逸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脸上满是怀疑之色。
她顿时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裹,垂下眸子,轻声道:“林神医,楚王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死也会死得其所。更何况,我也相信,他的部下一定会好好保护那两样东西,不会让它们落入这等歹毒之人的手里。”
这也便是简单阐述了下她底气的由来。
林逸清想了想,也觉得没有问题,就不再追问下去。
顾晏才松了一口气,垂眸看了看怀中的包裹,又扫了眼僵持不下的局势,低喃了了句,“王爷,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再抬头时,她眸中的犹豫已经被坚定所替代。
在蔺寒庆又想出言蛊惑时,她突然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厉声喝道:“你说谎!你手里根本没有楚王的骨灰和牌位!乡亲们,你们可千万不能被他们骗了!”
半夏立即附和,“知府大人,这些人根本就是骗你的。他们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逃出去!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啊!”
她俩说得信誓旦旦,纤瘦的身影站在人群中,自有一股信服力。
“顾二小姐,你说得可是真的?”一中年妇人问道。
在场的人,基本都认得顾晏这张美得不像话的脸,但此刻终于有人想起来,这位顾二小姐不仅长得美,还是已故楚王未过门的妻子!
她说的话,能信!
顾晏点头,咬着唇,慢慢打开怀中的小包裹,抱着那个坛子和牌位,慢吞吞道:“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的夫君。”
一时间,万籁俱寂。
转瞬过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霆暴动,众人纷纷挤到顾晏身旁,睁大眼睛看着她手里这两样东西。
王智顿时惊喜交加,差点就手舞足蹈起来。
林逸清本来爬上了马背,正抱着林球球晒太阳,冷不防被她这么一刺激,不小心从马背上栽下来,引来林球球好一阵乱叫。
唯独蔺寒庆一行人,眼里一一闪过震惊、疑惑、绝望等神色。
看到这情景,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把东西掉包的人,就是这女人了。
蔺寒庆恨得咬牙切齿,不禁出言嘲讽:“东陵国的人就这么无能吗?堂堂楚王的牌位和骨灰,竟然还被一个黄毛丫头拿在手里,简直是有辱英明。”
林逸清立即反驳回去,“阁下可能不知道,你口中的黄毛丫头,正是楚王未过门的王妃。知府大人,这既然是未来的楚王妃拿出来的东西,想必没有出错的可能。至于这些人……”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金陵百姓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直接把林逸清的话给盖了下去。
王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肥手一挥,磨刀霍霍等了许久的官差们立即蜂拥而上。
蔺寒庆被顾晏一箭射中了肩胛骨,行动已经很困难,带来的侍卫又是死的死,伤的伤,不一会儿就显露出败势。
他勉力支撑着,躲过了一记猛烈的攻击,咬牙下定决心要公开自己的身份。
岂料,林逸清一直都在盯着他的动静,见状连忙冲上前,出其不意地踹了一脚。
“住——住手——啊——”
“我是——啊——”
“西——西凉国——啊——”
“我知道你是西凉国的奸细啊!”林逸清又踹了一脚,比上一脚更狠了一些。
蔺寒庆觉得肠子都被踹出来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射在肩胛骨的羽箭更深入了几分。
他的手下见状不妙,连忙大喊,“住手!我们是西凉国二皇子的人!你们不能对我们二皇子如此不敬!”
这时,林逸清已经砰砰砰地又踹了好几脚,此刻正踩在一名手下的后背上。
听到这话,他就收回脚,掸了掸八卦袖,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们倒是早说啊!白白挨了这么多打!”
蔺寒庆被气得吐出一口血,当场晕了过去。
他的手下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开始怒骂。
骂的内容,上至“破坏两国关系”,下至“谋害别国皇子”,精彩程度,与戏台上的不遑多让。
王智听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地挪到林逸清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差点要哭了,“林神医,这当真是西凉国的二皇子?”
林逸清扯出衣袖,掸了掸,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潇洒,“应该,是吧?”
王智闻言,当场被气得跳脚,“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本官?看到本官打了这群人,你很开心?”
殴打别国皇子这种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他这么惜命,又这么谨小慎微,最后却毁在了这一时的冲动上。
于是,那看着林逸清的眼神越发愤怒。
林逸清却一脸无辜,“大人,草民也是刚知道啊!他刚才又没说……”
王智一愣,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此事还有弥补的机会?”
“大人难道想要揪着不放?”林逸清甩甩八卦袖,背着手,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当然,这也是他在蔺寒庆表明身份前,往死里打人的原因。
自从楚王战死后,东陵和西凉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稍有不慎,极可能会引发两国矛盾。
若是寻常的西凉人,大可以当做“奸细”处理,但若是“西凉国二皇子”,问题可就大了。
王智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瞥到蔺寒庆那满身的鲜血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又问道:“林神医,既然……既然是西凉国的二皇子,人家受了伤,你要不……”
“那不行。草民医术不精,大人还是另寻高明吧。”林逸清抱着林球球,利落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王智:“……”
神他娘的医术不精!
林逸清刚走几步,又勒住马缰,对企图混在人群中逃跑的顾晏说道:“横竖有空,不如草民送送未来的楚王妃?”
顾晏身子一抖,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林神医,那就不用麻烦了。我还记得来时的路,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了。”
林逸清:“不,你不记得……”
顾晏被噎了一下,硬着头皮跟在他的后面。
林球球从马背上麻溜儿地跑下来,绕着她的腿转来转去,她轻轻地踢了一脚,那狐狸样儿的狗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萌得让人忍不住亲近。
顾晏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去。
只是,当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时,她身子一抖,突然再也迈不动步子。
“人,我带来了。”林逸清坐在马背上,优哉游哉地晃着马缰,对顾晏说道,“顾二小姐,找你的其实不是我,是咱们江大爷。”
顾晏头垂得更低了。
马车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紧接着车帘被撩起,露出江寒舟那张其貌不扬的脸。
顾晏一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就……挺六亲不认的。
“我记得,前不久,才跟你说过,不要以身涉险。你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江寒舟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看着她,开始算账。
她怀里还抱着那两样东西,螓首微垂,露出一截莹白细嫩的脖颈。
看着挺乖巧的。
但江寒舟见识过她“不乖巧”的一面,丝毫不为所动。
顾晏装弱失败,只能暗暗叹气,小声辩解,“江大人,我没有以身涉险啊……”
“顾二小姐!你没事吧?”
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顾晏扭头看去,却见原来给她们引路的年轻男子从不远处跑出来,脸上满是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顾晏瞥了眼江寒舟,见他面无表情却没有阻止,便轻声地打了个招呼。
那年轻男子却好奇道:“顾二小姐,你怎么变得这么娇娇柔柔的?刚才我躲在人群后,看你手挽大弓射人的时候,可威风了!对了,之前你离开那会儿,是去追杀那名蒙面人了吗?把蒙面人射成重伤的人,是不是你?”
顾晏脸色一白,连连摇头。
年轻男子一脸可惜,“据说那女侠叫什么怪侠一支柳,想必不是真名,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名字……唔唔唔……”
半夏没等他说完,已经抬起宽大的袖子,盖在了他的脸上。
捂死你个拆台的王八蛋!
小姐被你坑惨了。
顾晏楚楚可怜地看过去,“你们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唔唔唔……”
顾晏的脚往后一伸,踹了过去。
那年轻男子挣扎得更厉害了些。
江寒舟微微勾唇,似笑非笑,“射箭伤人?”
“不是。”顾晏求助地看向林逸清,“林神医,我刚才跟你在一起的……”
林逸清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手晃着马鞭,笑眯眯的,“怪侠一支柳?”
求助无门的顾晏:“……”
但转瞬,她又抬头,义正言辞道:“江大人,我只是去看了下前方的动静,既没作奸犯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教训我!”
林逸清不禁摇头。
这顾二小姐莫不是被吓坏了,居然跟大理寺卿讨论这个问题?
江寒舟嘴角衔着一抹笑意,看着她道:“官府的戒严令封锁令摆在那儿,你却执意要往里头闯,还没作奸犯科?”
顾晏一愣,继续狡辩,“那也是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
“一时情急,就闯进去,若是金陵的百姓都如你这般,岂不乱套了?”见她还要辩解,江寒舟又继续道,“再者,你执意闯进去,耽误了知府大人的公务,按照律法,耽误公务罪,当以……”
“当处以三年以下牢狱之刑……”林逸清慢悠悠地接上,一脸看好戏的姿态。
顾晏知道他未必会真的拿这条罪责来处罚自己,但听到这话,还是被气黑了脸。
她跺跺脚,抱着怀里的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江平侯府的方向跑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
半夏见状,连忙丢下那年轻男子,追了上去。
那年轻男子被半夏的袖子捂了那么长时间,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的,此刻正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江寒舟却问他,“你之前说的射伤蒙面人,是怎么回事儿?”
年轻男子一口气喘上来,便把刚才看到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林逸清眼里流露出一抹震惊,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的画面——
那一支射向蓝色包裹的箭,难道不是由银甲士兵射出,而是顾晏?
他很清楚,那一箭射出的准头和力道有多讲究,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根本做不到。
会是那个走几步都要喘口气的顾二小姐吗?
直觉上,他觉得不可能。
但刚才那些话带来的震撼过大,他急需从江寒舟口中得到一个结论,“江大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都要憋死了!
“说什么?”
江寒舟可没有心情为他解惑,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
当时,他坐在车里,远远看着顾晏拉弓引箭射中包裹,心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画面一样。
自从三番五次撞破了她的“好事”后,他越来越看不清她了。
就……挺迷的一个人。
许是他二人的神色太过难看,年轻男子不由得想起刚才的对峙,补充道:“这位大人,顾二小姐真的是巾帼英雄。刚才若不是她把那些人的包裹射坏,证明里面并非楚王的骨灰和牌位,知府大人还不敢动手。你可千万别治罪于她啊……”
江寒舟身子微微前倾,笑了笑,“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年轻男子缩了缩脖子,实在不敢说,他这样子的确很瘆人。
江寒舟冷着脸,维持着身子前倾的姿势。
许久过后,他放下车帘,吩咐白青驾车离开。
“西凉奸细”已经被抓获,金陵城内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江寒舟坐在车内,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不由得心生烦躁。
他猛地掀开车帘,踢了踢白青,“你去查查,她还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查!”
白青坐在车门处,抱着剑,瞥了他一眼,岿然不动,“主子,你这样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林逸清闻言,驾车的手一抖,惹得马儿驻足长嘶。
幸亏他眼疾手快地勒住缰绳,稳住马车后,才冲白青喊道:“呆子,你你你……”
“你”了很久,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但他看向白青的目光里充满了敬意。
江寒舟神情淡然,但不知为何,其他两人心尖儿皆是一颤,不敢正面对上他的目光。
“说说看,怎么娶不到媳妇儿?”
白青往左边挪了挪,分析起来却丝毫不马虎,“属下听说,那些千金小姐普遍脸皮薄,你当着我们的面儿去训顾二小姐,这让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而且,若是被顾二小姐知道,属下在查她,怪罪到你头上怎么办?”
江寒舟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我还错了?”
“对,”白青一脸认真道,“为今之计,应该尽快去道歉,然后再好好哄一哄。”
然后,他看向眼睛眨得抽风了一样的林逸清,从怀中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林神医,我看你的眼睛也不好使,要不要试试这些药?”
好心好意给他提醒反被污蔑眼抽的林逸清:“……”
并不需要谢谢!
他捂着发疼的心口,突然觉得,是时候回去配一副上好的金疮药了。
这耿直的孩子,估计不久后就要遭受来自大理寺卿的毒打了!
……
却说,顾晏气冲冲地跑掉后,直接回了江平侯府。
可镜花河畔发生的事情,早已传了回去,江平侯一边火急火燎地让人去捞他的夫人,一边派了管家拦住顾晏,不让她进门。
顾晏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管家,不动声色地问道:“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小姐,老奴也是奉命行事。”管家敷衍地回答,神情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鄙夷。
顾晏心中了然。
她毁了江平侯夫人的阴谋,对方给个下马威,也可以理解。
只是嘛……
也得看她配不配合。
她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莫名感到无比安心。
于是,她抬头,看向管家,说道:“这里既是江平侯府,也是顾府。你把我拒之门外,可有想过我死去的爹娘?”
管家装模作样地拱拱手,不甚在意道:“二小姐,您已经是个大人了,理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侯爷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顾晏一脸懵懂,“不知我做了什么事,惹得二叔这么不留情面?”
管家暗自冷笑,却道:“二小姐做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侯爷说了,若是您不吸取教训,诚心悔过,往后自然也不用回来了。”
半夏却急了,“管家,你岂可这么不分黑白是非?这明明是侯夫人的错……”
“大胆贱婢!”管家倏地打断她的话,扬起手就扇了半夏一巴掌,“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由得到你在这里放肆。”
顾晏也甩他一耳光,“你又是什么身份?在我面前,有你说话的地儿?”
管家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晏。
记忆中,这位二小姐一直都是温柔怯弱的模样,别说动手扇人,就是说话都不敢大声。
可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二话不说就伸手打人,差点没把他的牙齿都打落,这人真的是二小姐吗?
其实,在扇了那个耳光后,顾晏也有些懊恼。
对付这种小角色,还远远没到动手的地步,刚才竟然暴露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立即换回那副娇柔的面孔,抱着怀中楚王的牌位,声气儿低,但语气无比坚定地说道:“管家,我念在你多年为顾府奔走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但今天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回了楚王的骨灰和牌位,你确定你要拦我吗?”
管家一看到牌位上的字,双腿一软,扶着大门,慢慢跪下。
但刚跪到一半,他脑中灵光一闪,又立即站直了身子,狡辩道:“二小姐,你说这是楚王的牌位,有谁能作证?楚王的牌位自有专人看守着,又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中?”
“我是楚王未过门的妻子,为何不能在我的手里?”顾晏扬起小脸,道,“更何况,刚才知府大人见到牌位都要下跪,你膝下还比知府大人金贵?”
管家面色一僵,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又见她不似说假,几番权衡之下,终于还是去请示江平侯。
临走前,还特意把门关上。
顾晏褪去脸上的温婉无害,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变得冰冷起来。
她冷笑一声,低头看了看半夏的脸,巴掌印清晰可见。
她眼里闪过一抹愧疚,低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半夏连忙摇头,“小姐,奴婢不委屈。只是,管家这态度,似乎不利于咱们啊!”
“别怕。”顾晏安慰她,眸光坚定。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林逸清看着江平侯府门口的动静,对江寒舟说道:“看来,这位顾二小姐的日子并不好过,连个管家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江大爷,你确定不从天而降,伸出你的友爱之手?”
江寒舟没回答,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口那道纤瘦的身影。
林逸清闲得发慌,索性跟白青说起了话,“呆子,我跟你打个赌。”
白青慢吞吞地问,“赌什么?”
“就赌,咱们江大爷几时会出手帮顾二小姐。”林逸清看了眼神色不动的江寒舟,信誓旦旦道,“我赌一千两。等下江平侯出来跟顾二小姐说一句话后,他肯定坐不住了。”
白青看了眼自家主子,摇头,“不赌。”
林逸清得意一笑,双手抱胸,“怎么?你怕输?”
“不,”白青老实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别有意味道,“我怕你哭。”
林逸清气得压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怒问,“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家主子?”
“都不是,”白青摇头,忌惮地看了眼江寒舟,冷静分析,“话本子上说,男人跟女人出现矛盾后,一般不会那么快低头认错。主子至少要等顾二小姐吃了一番苦头之后,才会出手,这样才能彰显他作为及时雨的魅力和气度。”
林逸清:“……”
兄弟,我突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怎么办?
隐约觉得自己窥破了某人心底秘密的林逸清,突然半个屁股都挪出了车门板。
白青疑惑地看着他。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神秘兮兮道:“我怕被杀人灭口。”
白青身子一僵,没敢看自家主子,同样偷偷地往外面挪了一下。
对此,江寒舟恍若未觉,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在想顾晏。
想那个装柔扮弱爱糊弄人的黑心小狐狸,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才能养成这样表里不一的模样。
他见过顾晏居住的地方,多少也能猜出她的处境。
只是,没想到,江平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那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又会如何对待她?
这个时候,他突然庆幸,楚王和那两样东西,能给她带来庇佑。
不知为何,本来急匆匆地赶来,并且想要教训她的心思,此刻悉数化为叹息。
都已经这么惨了,他就不欺负人了吧?
顾晏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目光柔和地看着怀中的物事儿,心里怀着几分小确幸。
幸亏有这些东西的庇佑,她才能拥有与这些恶人对峙的底气。
只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管家和江平侯,顾晏突然也知道了他们的打算。
却见她拉着半夏转身,一屁股坐在了侯府门口的台阶上。
一人捧着牌位,一人抱着骨灰坛子,开始唱起了小曲儿。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爹娘呀……”
“爹娘呀……爹娘呀……”
“跟着二叔……喝西风呀……我想爹娘……在梦中呀……”
“夫君早亡……抱着骨灰……捧起灵牌……泪汪汪呀……”
婉转凄凉的音调,在寂静的巷子里久久回荡。
顾晏本来只是想做做戏,唱着唱着,突然想起前世今生经历过的各种事情,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