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水驿,位于姑苏城外,清净雅致,是姑苏文人雅士们极喜欢的去处。此时,在渔村水驿的一间静室里,三个男子围坐小酌,其中一人,正是张颢。
张颢述说完毕,补充道:“姜毅找到我,我是偶然想起这么个主意的,来不及向两位兄长请教,只好自己做主,应承了这事。不知妥也不妥。”
头戴方巾,身穿员外长衫,面如冠玉、举止儒雅,虽然已到中年,蓄有黑须,但看起来仍然风度翩翩的男子道:“有何不妥?我看此计甚妙,这样一来,我们就在弘光身边安插了我们的人,关键时刻,她可以起到千军万马起不到的作用。大事若成,张颢兄弟你可是立了大功呀!笑昆贤弟,你看呢?”
另一位轻啜美酒的男子正是萧笑昆。萧笑昆手摇折扇,赞许地点头道:“秋池兄所言甚是,张颢兄弟偶然间想出的这一计,定能助鲁王面南背北登基坐殿。”
张颢道:“如果我们真的扳倒了弘光,鲁王会答应黄袍加身吗?”
叶秋池道:“遍观当今诸王,唯有鲁王独具雄才大略,有帝王之气。那个弘光,一头猪而已。虽然是头猪,但也毕竟是皇帝,现在这个时候,鲁王当然不敢答应咱们了。等弘光一倒,镇国将军振臂一挥,我们就立即拥立鲁王。到那时,鲁王还会推辞吗?只要鲁王称帝,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萧笑昆问张颢道:“姜毅在朝中如何呀?”
张颢笑道:“看得出,姜毅不太适合做官,还很稚嫩呀!”
萧笑昆道:“让他好好地磨炼一番吧,说不定日后也会成为鲁王驾前的肱骨之臣呢。”
张颢道:“姜毅对笑昆兄顶礼膜拜,一直在说笑昆兄是他的领路人,要不要将笑昆兄跟随了鲁王的事儿透露给他呢?”
萧笑昆摆手道:“不要,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到了姑苏。”
张颢道;“既然二位兄长都同意了我的临时起意,那么接下来就是选谁入宫的事了。这个人选太关键了,她不仅得有惊世之美貌,还得有惊世之胆略,不能大事未成,就把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呀。”
叶秋池道:“刚刚我已在心中揣度过了,二位,听听我的想法如何?”
萧笑昆道:“秋池兄,这里就咱们三人,你还卖什么关子呀,快快道来。”
叶秋池道:“我看,只能让叶姿入宫了。”
“叶姿?”萧笑昆惊讶地看向叶秋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叶姿从小在你身边长大,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么?你舍得让叶姿去侍奉弘光?”
张颢不是外人,萧笑昆又追问了一句:“恕我直言,秋池兄对叶姿十分疼爱,叶姿又极其仰慕秋池兄,你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怎么会想到让叶姿去呢?”
叶秋池目光炯炯,微微一笑,道:“我原来以为,我叶秋池这辈子也就老死于烟花柳巷了,没想到,鲁王与我一见如故,我深为感动,这次,我要学学陶朱公了。”
张颢拱手道:“秋池兄以鲁王大局为重,张颢钦佩之至。”
叶秋池道:“我的意思是,先不要把咱们的计划告诉叶姿。叶姿心地纯洁、天真烂漫,心里哪盛得下这么沉重的事儿?”
张颢道:“秋池兄,那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必要让叶姿入宫呢?”
萧笑昆笑道:“张颢,难不成你还想让叶姿当个女刺客不成?只要叶姿入了宫,咱们便掌握了弘光的行踪,就如同在皇宫内有了咱们的一双眼睛。以后咱们想做什么,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萧笑昆转向叶秋池道:“我同意秋池兄的意见,暂时先不要告诉她真相,只说是弘光帝闻知叶姿美貌,要选她入宫。只是,这样一来,一直暗恋秋池兄的叶姿,怕是要对你失望了。”
叶秋池眼眶湿润,黯然言道:“放心吧,我会向叶姿解释的。”
……
今日散朝,姜毅心里很是不快。朝堂之上,吏部尚书刘塘竟然提出让弘光帝撤掉姜毅的“御前行走”一职,说姜毅既无功名在身,又无孝廉事实,这样任用他,会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而且本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弘光帝此举违了祖制。
姜毅以为,郭济庭一定会随声附议,但奇怪的是,郭济庭没言语。
弘光帝眨巴眨巴眼,求救似地看向马士英,马士英只好出班,先是夸了一通刘塘,说他不负吏部尚书之职,言之有理。又委婉地说,姜毅的“御前行走”不过一虚职,刘尚书不必认真。
不管怎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姜毅的身份问题被议论来议论去,让姜毅很是臊得慌。姜毅真想甩句话“我不干了成不成?”但他看到弘光帝竭力维护的样子,很是感动,心道:不为别的,就为弘光帝这么够意思,咱也得忍住。
散朝回来,下了轿子,姜毅看到宅门前停着一辆女眷乘用的油壁车,心中一喜,朝堂上的不快瞬间飞散:祁七妹!你个死丫头!终于看我来了。你一直住在景元宫,无缘无故的我怎么去探望你呀?就得你来看我么。
“七小姐,七小姐,你一向可好吗?”
姜毅一边喊着“七小姐”,一边兴冲冲地快步走向花厅。
花厅的门开着,姜毅迈进门槛,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整个人想失了魂一样。
花厅里的女子缓缓起身,袅袅上前,姿态优美地福了一礼,柔声道:“公子,别来无恙啊!”
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装,青丝斜坠,鬓插步摇,丽容娇美,身姿腴润,完全是个新嫁娘的装扮。
“……”姜毅感觉喉咙发紧,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定了定心神,用颤抖的声音嗫嚅道,“封……封赧?!”
“哦!”封赧轻呼一声,喃喃道,“难得!难得呀!姜大人,你还能认出我是封赧?”
“封赧,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怎么?姜大人是想彻彻底底地把封赧忘掉吗?”封赧幽幽地言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有了七小姐,就忘了对你一见钟情的封赧,就忘了对你满腔痴情的封赧?”
封赧走到姜毅面前,眉间愁蹙,大睁着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姜毅。
姜毅慌乱地躲闪着封赧的目光,他实在是没有勇气直视封赧。“封赧,你误会了,七小姐是我在京城当家仆时的主人,她是祁国舅的妹妹。”
封赧轻移莲步,走到花厅门口,仰望阴沉沉的天空,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关上了雕花格子门,回过身来,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一颗接一颗地扑簌而下。
封赧无声而绝望的哭泣,让姜毅心如刀绞。
“封赧,你……”姜毅想劝慰封赧,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静默了好一会儿。
“封赧记得,在大安镇的那间闺房里,公子曾经称我为‘娘子’的,现在公子直呼我的名字,不知公子内心是何感受?”
姜毅颓然地低垂着头,无力地言道:“封赧,我,我对不起你。”
封赧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再流下泪水,高耸的胸脯急速地一起一伏。
“公子如今也是大明朝鼎鼎有名的人物了,谁人不知当朝有位‘御前行走’大人呀?开始,听到‘姜毅’两字,我还以为同名。当我躲在轿子里,在蕉花巷外,真真切切地看到你的身影时,我才确信,真的是你。”
“你,你来过这里?”
“来过,而且不止一次。我一直在犹疑,该不该见你。现在,我已是金陵的烟花女子,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改名换姓,你可能不知道我就在金陵。从内心来说,我真的不想再见你了,可是,我又忍不住。”
姜毅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我已经知道月满楼的洛盈袖就是你封赧了。”
封赧秀眉一动:“哦?你已经知道了……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见我了。”
“不是的,我一直想尽快见到你,只是,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说起来,在那三个月的约期里,封赧就有些怕,怕封赧拴不住你的心。约期到了,你没有去接我,封赧便彻底心凉了。哼哼……”封赧冷笑道,“知道了我在金陵,你依然没去见我……”
封赧忽然话题一转:“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洛盈袖吗?”
“这,这正是我急切想知道的。”
“知道又怎样?我先问你一句话,我与你约期三个月,你为什么没有去接我?”
“那时,我只是祁府的一个家仆,我怕,我怕你跟着我会受苦。”
“受苦?呵呵……大安镇分别时,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封赧说了,不怕你没有高官厚禄,不怕你没有荣华富贵,只想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永远一贫如洗。”
“可是,可是我担心你过惯了舒适的生活,会受不了寻常百姓家的苦日子。”
“所以,你才不想冒这个险,是吗?即便我封赧把心都袒露给你,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