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听他二人翻来覆去讨论玉玺之事,不由暗自好笑。心想传国玉玺怎会在自己手中,只怕连宇文求善也猜想不到。当下又想,倒不如趁机逃走。但知道此去危险重重,须想一个好的计策来。但他不敢躲在这木屋之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察觉,当下缓缓起身,用脚尖轻轻踮地,待脚踏实地之后,方敢落脚。就这般行到五六丈之外,才敢缓步轻行。
又悄悄走出丈远,只见右手处便是先前登上半山腰的通道,当下将心一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朝着岩石之后走去,爬上山腰。这山腰是潘天胜平日宿歇之地,更无人看守,郭威快步走过,将近出口时,缓缓向上张望,见里面灯火通明,并无人影,这才快步走上。
忽听得一个女子叫道:“姓潘的,你不得好死!”这一下如同晴天霹雳,倒将郭威吓了一跳,但只听得声音,并未见到人影。他忙躲到一块石凳之后,过了片刻,只听那女子又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出来,我坏了你的好事,过不了多久你便大难临头,你害怕了是不是?”
郭威听她声音,便知她是自己结义大嫂阿莲,当下松一口气。他知道阿莲是被潘天胜掠夺来的压寨夫人,对他极为痛恨,当下低声道:“大嫂,是我!”
阿莲听见是郭威说话,一稳情绪,低声道:“小兄弟,是你吗?”
郭威低声应了一声,辨别声音而去,却未曾寻见人影,只听阿莲又道:“我在这块大石之后,你左边大石上有三块小石头,你将中间那向西扭动三下,这石门便打开啦!”
郭威抬手看去,果然有三块小石头较为突兀,若非她出言指点,自己难以寻见,当下依着她所言,将中间那块石头向西扭动三下,石门应声而开,郭威探头望去,只见里面是座密室,堆满了金银财宝,阿莲却被绑在一个凳子上,双手被缚。
“小兄弟,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阿莲一副迫不及待。
郭威替她解开绳索,道:“我自己也是性命不保,救不了你啦!”
“你是屠前辈的高徒,又怎会性命不保,我瞧你善心未泯,千万别和那恶贼同流合污。”阿莲边挣脱了绳索站起,边朝着门外看去。
郭威苦笑,道:“说来惭愧,我是冒充的,现下已被潘大哥识破啦,他将我捆了起来,要杀我解恨呢!”
阿莲打量郭威一番,见他周身都是血迹,模样不似作伪,又道:“你师父不是屠前辈?那可怎么办才好?那你又是谁?怎会在这儿?你爹你娘呢?”
郭威道:“咱们还是先设法逃走,日后我再告诉你。”
阿莲应了一声,又跺脚道:“好,我便信你!”话音未落,听得脚步声息,阿莲忙一个箭步,按在一块石头之上,石门便已关住,又打个嘘声手势,“你快将我绑起来,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郭威心想定是潘天胜回来,忙胡乱打个结,将阿莲复捆回凳上,自己则躲在一个木箱之后,过了不久,只听一人道:“方才我明明瞧见有个人影闪过,怎么一忽儿便没人了呢?”
郭威听声音不是潘天胜,不由长舒口气,又听另一人道:“我就说是你眼花了,大哥就在下面,若是有人上来,他怎会不知道?”
说话间,二人已声音渐远。阿莲道:“他们去了,你快解开我!”
郭威又将她绳索解开,打开密室的门,阿莲低声道:“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平日极少有人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郭威迫不及待的问道。
“只是咱们得从潘天胜卧室中穿过!”阿莲叹一口气。
郭威心想潘天胜为人极为狡诈,他卧室之中有条逃生之路,想必没人知晓,自己若想逃出虎穴,只得冒险从他卧室之中逃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阿莲见他小小年纪,遇事极为沉着,比着自己又强了不少,却丝毫不觉意外,反而有种依赖郭威的情愫,这才又道:“咱们绕过下面的木屋,向西行去十余丈,便是那恶贼的住所,只怕他这时已回到了屋中。”
郭威笑道:“你还被他锁在密室中,他怎会回屋歇息?”话一出口,只见阿莲两腮通红,低下头来。但他终究是个孩子,不知这其中关窍,更不知阿莲因何脸红。
只听阿莲道:“好,咱们快逃!”
两人当下手拉着手,悄悄顺着台阶向下走去,将近通口时,郭威挣脱了手,快走几步,躲在岩石之后,向外望去,只见远处零星火把,知道是群盗正在四下找寻他。朝阿莲打个手势,又悄悄绕过木屋,转而向西行去。
将近潘天胜卧室之处,只见里头灯火通明,阿莲低声道:“糟了,他此刻正在屋内。”郭威打个手势,拉着阿莲悄悄掩在房后,过了许久,未曾听见动静,低声道:“或许是屋中没人。”
阿莲摇了摇头,附在郭威耳边,兰气幽幽,“咱们再等会儿!”
郭威缓缓蹲下,捡起一块石头,猛地朝远处掷去。只听得“噗”的一声,石头也不知砸在什么地方,只听潘天胜喝道:“什么人?”跟着已从屋中蹿出。
郭威暗松口气,暗道侥幸。岂知潘天胜一去便回,不大会儿只见他斜挎郭威的包袱,又从屋内出来,朝远去而去,阿莲见他已去,拉着郭威道:“咱们进去!”
两人蹑手蹑脚进入屋内,郭威只见屋中收拾的极为整洁,心想必定是阿莲住在这里,每日收拾的。阿莲进入内屋,掀开帷帐,跳入床内。跟着又探出头来,“你还愣着干么,还不快进来!”
郭威不知密道就在床内,当下依着吩咐钻入帷帐,只见阿莲已然掀开床板,底下露出一个暗道,“你先下去。”郭威依言跃下,正在此时忽听得潘天胜道:“谁?”
郭威大吃一惊,吓了身冷汗,阿莲也愣在当地手足无措。他二人均未想到潘天胜又已转眼回屋。阿莲一把将郭威摁下,边盖床板,边口中答应:“是我!”
“阿莲?”潘天胜此时已进入内屋,一把掀开帷帐,只见阿莲已卧在榻上,“你不是在密室中,怎会在这儿?”
“你只道将我关在密室中便没事了么?”阿莲气呼呼地道:“迟早有一日我要将你的恶行禀告屠前辈,求他杀了你!”
潘天胜冷笑一声,又左右在屋中看了几眼,“我明明已命人将你绑住,你是怎么从密室出来的?”
“当然是被人救出来的!”阿莲知道潘天胜一向多疑,若是自己说是挣脱绳索,他自然不信,索信便告诉他是被人救了出来。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没我的命令,敢私自将你放出!”潘天胜冷道。
阿莲冷笑一声,“有谁知道你密室所在,你当然知晓,又何必明知故问!”
潘天胜笑道:“这密室所在,当世除了你我,只有一人知晓,那便是潘大憨,但他一直跟随在我身旁,从未离开半步,我可猜不出来啦!”
阿莲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听潘天胜又道:“你究竟是怎生从密室出来的?又是什么人放了你?”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瞒你,我是被屠前辈的弟子救了出来。”阿莲一副凛然模样。潘天胜忙问道:“他人呢?”
阿莲一副得意,“我将你平日如何辱骂屠前辈的话都告诉了他,只要他见到屠前辈,必然将实情转告,那时非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潘天胜叫道:“我问你,那小鬼人呢?”
阿莲见他神情焦急,“怎么?你害怕了?你若是放了我,我便告诉你那小兄弟去哪了!”
潘天胜笑道:“阿莲,你可知道,我平日杀人无数,一向心狠手辣!”
阿莲见他一副阴笑,灯烛照耀下,显得极为狰狞,不由心内一颤,只听潘天胜又道:“但我却对你一忍再忍,一向对你客气,你知道为什么吗?”阿莲摇了摇头,只听潘天胜又道:“只因我喜欢你这性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阿莲道:“哼哼,我不过是你抢来的玩物,指不定哪天你一不高兴,便要杀我,我一家老小都是被你杀的,你将我留在身边就不怕养虎为患?”
“你爹娘不识教化,杀了干净。”潘天胜双目如刀,忽然又是微微一笑,脸含柔情,“你知道我为何将你留在身边么?”
阿莲摇头。
潘天胜道:“只因这太行山十二寨总瓢把子的位置实在是太多人眼红,其余各寨的寨主,虽然表面听顺于我,其实心中没一个不盼着我早些死去,他们好坐这位置,我将你留在身边,便是时刻提醒自己,危机四伏,我只须一不小心,便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阿莲冷道:“既然危机四伏,你为何还要坐什么总瓢把子,为何要做强盗、土匪?”
潘天胜叹口气道:“你以为我愿意做强盗?愿意做土匪?每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说这句话时,言语低沉,显然是心事重重。
过了良久,只听他又道:“我小时候,父母饿死,我流落街头乞讨,你可知吃尽了多少苦?又是被人如何凌辱么?”说着语气已有些哽咽。阿莲万没想到眼前这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匪首竟然也有柔弱的一面,一时竟不知所措,但她一想到自己一家老小被杀,又怒从心头起,“那你也不该胡乱杀人!”
潘天胜缓缓坐在塌边,伸手朝阿莲脸上摸去,阿莲不敢动弹,只见他轻抚自己云鬓,“这世间本就有许多事与愿为,不尽人情,你该明白的!”
“我不明白!”阿莲倔强道:“你霸占我为妻便是,大可放过我爹娘,为何又要将他们杀了?他们又不曾与你有仇?”
“你怎么知道他们与我无冤无仇?”潘天胜登时站起,一副怒不可揭,“我幼时在去你家门口乞讨,被你爹放出恶狗将我咬伤,又强行霸占我姐姐做他的小妾,我姐姐含冤而死,我杀你爹娘,不过是报仇!”
阿莲不知他所言虚实,但见他神情激昂,又想起父亲平日为人不善,已相信一半,呜咽道:“所以你长大之后便来报仇是吗?”
“不错!”潘天胜咬牙道:“我花重金买通知县,进入城中掠夺你家,便是报当年之仇!”他将实情全盘托出,阿莲不由得怔在当地,不知所措,“所以你玷污我,也是报你姐姐的仇,是么?”
潘天胜点了点头,阿莲叫道:“好!那我便一死了之,从此咱们互不相欠!”话音未落,一头朝着塌边的木头撞去。这一下变故极快,眼见便要撞上。潘天胜大叫一声,一把将其抱住,“你干么寻死?”
阿莲哭道:“你杀我全家是为了报仇,霸占我为妻,也是报仇。既然全因仇恨而起,我何必苟活世间?”她自幼在闺中多读圣人之书,本就心善,但自从被掠到山寨之中,无一日不是想着如何逃走,如何报仇,这时听潘天胜说出实情,知道他杀自己全家都是因为报仇,是以自己再也不想杀他报仇了,倒觉得是自己的父亲对他不起。
潘天胜柔声劝慰:“好阿莲,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阿莲心头一震,“他……他莫非是……”但转念又想,“不行,不行!他是我的仇人,他霸占我为妻是为了报他姐姐的仇,我……”登时心乱如麻。
“好阿莲,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潘天胜柔声道,“你且想想,这一年来,我待你如何?若是依着我的性子,便是十个你,一百个你,也该被我一刀杀了才是,难道你半点也未察觉?”
“我……我……”阿莲一把将他推开,呜咽道:“我心里乱的很……我不知道……”
潘天胜又将她搂在怀中,轻拍她背,如同哄小孩儿一般,“我知道你心里恼我,恨我,巴不得我乱箭穿心而死,是不是?”
“不……不是……”阿莲摇了摇头,“我心里矛盾的很,我爹爹他对你不起,害死了你姐姐,但你又杀了我全家,是我的仇人,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
潘天胜道:“好阿莲,你若是心里难过,恼我、恨我,只有杀了我能解你心头之恨,那你便将我杀了。”说着便抽出长刀,递在阿莲手中。
阿莲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
潘天胜将刀柄塞在她手中,握住她的手,道:“你现下便将我杀了,我若是眨下眉头,便不是好汉!”说着直直的盯着她。
阿莲看了看手中的刀,又看了一眼潘天胜,见他极为淡定,俊俏的脸上,镶着两颗乌黑黑的眼珠,她从未像今日这般仔细的瞧过他,今日细瞧之下,原来他竟生得如此俊俏。这时她心情极乱,今夜之事更令她魂不守舍,不知该当如何抉择。过了良久,她将刀朝地上一扔,“我恨你……我恨你……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你了……”将被子一蒙,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一切均被郭威听在耳中,他心地本就良善,听见潘天胜原来霸占阿莲是为了报仇,后来又动了真情,倒也颇为眼前这大汉感动,但又想他极为狡诈,哪里知道他此番究竟是作伪还是当真的真情流露,一时想要独自逃去,又不忍将阿莲独自留下,不由自相矛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