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槐君最终还是松开了秦深,想丢弃一块破布似得,将人推下了罗汉床榻。
场中众人忽见此一变,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看向秦深的目光,像是再看一个死人。
不识好歹,惹怒了督公,恐怕下一刻就要惨死当场了。
秦深发髻歪斜,头上钗环滑落在地上,她狼狈爬了起来,脱掉身上的外袍、鞋子,全部扔还到了卫槐君的脚下。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用悲悯的眼神,淡淡望进了他似深潭一般的眸中。
“在我看来,卫槐君,你真真是个可怜的。”
话毕,一行泪水划过脸颊。
愠色烧红了眼角,秦深只着一件单薄的素白亵衣,光着脚丫,从高台玬墀上走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场下的鹄子场,在死人堆里踉跄前行,向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
因下过雨,地上泥巴泥泞不堪,她一脚深,一脚浅,几次三番摔进泥坑里,又倔强的爬了出来。
素白亵衣,被烂泥巴脏污了,只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狼狈之极。
说心中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周遭安静的过分,边上所有人都死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踽踽独行。
每抬起一个步子,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上会飞来一箭,叫她再没有机会走出下一个脚步。
行至大半,后衣领全然被冷汗湿透。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逃出生天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
秦深紧绷的心弦立刻断了,再难支持住,跟着瘫坐在地上。
她抬目看去,见抓住她脚踝的是一个身量娇小,面容清丽的女子。她虽然脸上沾了不少泥巴,但是眉目清秀,甚是莫名还有几分廖氏的影子。
“可、可是秦深表姐?救救我!他们都不杀你,把我也带走吧!
那女子显然认得她!
“你是谁?”
“表姐忘了我了,我是梳杏呀,廖梳杏——”
秦深才想起这人是谁,原是廖氏娘家兄弟的女儿,名唤梳杏,还是原主极小的时候串门拜年,曾经见过一两次,难为她居然记得。
可她身在青州,如何又辗转到了京城,还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相见了?
太多疑惑还没问出口,只听凭空一声尖锐响声,一直响箭破空已至,狠狠钉在了廖梳杏的后背上!
“表、表姐……”
她两眼一翻,下一刻便倒在了地上。
……
秦深指尖都在发颤,她缓缓扭过了头,对上了卫槐君放肆得意、却绝望悲凉的眸子。
他长身玉立,站在玉石台阶上,弯弓搭箭,射出了今日的第一箭,也是唯一一箭。
他杀掉了她的亲人,把可能温馨上演的团圆一幕,彻底扼杀在了当场。
秦深呆愣着,双腿已然发麻发软,再跑亦是不能够了,大有一副‘有种你也把我杀了吧’的决然。
不逃不跑,向其领死。
卫槐君尚未搭箭,倒是那矮胖将军哈哈一笑,十分殷勤道:
“这小娘们倒有意思,我替督公射了来!”
说罢,当即挽了个满弓,搭上了箭矢,朝着秦深的脑袋直直射了过去!
秦深惨然一笑,慢慢的阖起了双眼……
可意料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她只听见“叮”得一声,那支杀意之箭,离着她的头还有一寸远时,被另一支箭打落在地!
紧接着,那矮胖将军惨叫声起,空气中当即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秦深举目看去——
见卫槐君如一尊地狱杀魔,他半边衣衫上全是血!手里提着那矮胖将军的脑袋,眼角已被烧得通红。
几番生死一线,杀戮折磨,秦深心力交瘁,浑身透着冰冷。
她与卫槐君四眸相对,天堑两端。
俩人不知对视了多久,她只觉身子一软,眼中发黑,跟着昏厥了过去。
一场射鹄杀人筵完事了,众人各自散去,留下奴仆打扫鹄子棚。
他们把满地的尸体,一具具搬到了边上,然后帮着把她们身上的箭矢都拔了下来。
不担心拔箭会溅出血水来,因为那些箭,都是莲花箭,根本射不到人的要害之处。
它的箭头是特制的,外表看与一般箭矢无疑,但用力射到人皮肉时,箭头会像莲花一般绽开,其中有八个细小的刺勾儿,抓着皮肉,不至于叫箭掉下来。
且箭头上涂抹了烈性迷药,一道遇血,就能叫人霎时失去知觉,像死了一般。
这些犯人也好,无辜家眷也好,这样“死”过一次后,就会送入地下城生活,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重生的恩典。
哑巴奴役们都知道,但他们说不出话来,所以射鹄宴的真相就被掩盖了下来。
卫槐君沉着步子,从‘尸体’边走过,他无需操心这些琐事,自有仆人会处理得当,消名去籍,发布死讯,然后送去玉娘的地下城,好生‘投胎’。
只是走到那个廖梳杏的边上时,他稍一伫步,留下句话来:
“她的行踪去处,找人留心,随时报我。”
奴仆恭敬的领命,然后背起人,从院中的水井第一个翻了下去。
卫槐君回到住处,秦深已被人抬至此,躺在柔软的炕上。
她像是在做噩梦,即便是睡着了,嘴里也喃喃不断,冷汗频出……
卫槐君挨着炕沿儿坐了,看了她半响,心思放着空,什么都没有想。
即便是如此,他依旧得到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那份安定之心。
深吸一口气,他站了起来,走到那副画像跟前,然后按上了长案边的一块梅形按钮。
机拓声响起,画像后的暗门,跟着缓缓打开……
暗门后幽幽似无底之洞,像一座倒悬入地的宝塔,每一层都点着长明灯,放着松木牌位。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星星点点,不以百计数,不以千计数,竟好像有二十万之多!
英灵难眠,怨气不散!
一阵风过,风势似苍龙般拔地而起,呼啸上天,沉沉低吟。
追溯着十多年前的悲恸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