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渣土的重型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这肯定是刚从哪个建筑工地开出来的车队。平岭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常能看到一个个黄色的车斗在斑斑泥浆的装点下,炫耀着它们为街头带来的轰鸣,为地面带来的震动,在大小路口耀武扬威地鱼贯穿行。
街上开始刮风,风把卡车遗撒的黄土向上扬起,再刮在龙小羽的脸上,他竟浑然未觉。他呆呆地站在路边,望着车队滚滚而去的烟尘,望着随烟尘翩翩而去的四萍,他的心情也被那片尘土蒙住。卡车的轰鸣渐渐远了,而他的听觉却反而失聪,街头的喧嚷不知何时变得细小,他耳边充满的只是四萍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的声音,他们为之争执的那笔交易……
对,他们刚刚达成了一笔交易,四萍是买方,他是卖方。他将要出卖的是保春制药厂扩建工程的标底,而他需要四萍拿来交换的,只是一个简单易行的承诺,那就是:以后再也别来找他。这笔交易说不上公平与否谁亏谁赚,但至少,这肯定是他们的两相情愿。
尽管如此,龙小羽还是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花了多么大的代价,他将要出卖的不仅是那个用数字组成的标底,同时出卖的还有用品德组成的忠诚,还有他在保春公司的前途。
他在与四萍成交之前还不知道自己能否搞到那个标底,以后会不会形迹败露东窗事发。当远处的尘土掩去四萍的身影之后他仿佛看到自己踏人一片泥泞,他无法断定那是否是一片足以将他吞没的沼泽。
但他还是答应了她,因为他不答应她就不走。
还因为他今天已经答应了罗晶晶,晚上下班后陪她一起去逛商场的。他们约了晚上七点在中联百货大楼西门见面,现在已经到了七点,他必须赶快哄走祝四萍,赶到中联百货大楼的西门去。
火车站的钟声在半条街外将龙小羽从呆滞中惊醒,他急急地叫住了一辆出租车,行色匆匆地上去。他这辈子几乎从没破费坐过出租车。他赶到中联百货时已是七点一刻,他还没下车就看见罗晶晶穿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在等大人接她回家的小女孩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风中。罗晶晶的样子让龙小羽一路上编好的各种迟到的解释统统变得苍白丑陋,他下了车直奔过去什么都没说就把罗晶晶拉到一面大广告牌的背面,一把搂在了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街上抱住罗晶晶,好在广告牌背面黑暗无人,他的搂抱充满歉意。他想罗晶晶怎么骂他都是轻的,他心里没有辩解只有心疼,他心疼地说:“这么大风你怎么不进去?”
罗晶晶没有骂他,一句都没有,连埋怨的表情都没有,她还为自己在风中傻站向他做着解释:“我怕你看不到我。”她也用手搂住了龙小羽,她说:“你怎么穿这么少,不怕冻着?”
他们互相搂着跑进商场大门。大门里就暖和多了,人也多了,两人不约而同松开手,对视一眼,暗暗一笑。罗晶晶问:“你没吃饭吧,咱们先逛还是先吃饭?”
龙小羽这才觉得腹中空空,也许是和四萍你来我往的谈判耗尽了他的体力,让他顿感饥饿无比。但他还是对罗晶晶说:“怎么都行,随你。”
罗晶晶说:“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你饿吗?”
龙小羽说:“我,我也不饿。”
罗晶晶脸上高兴地笑着,她是个购物狂,一进商场便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她拉起龙小羽的一只手,兴冲冲地往商场里走,说:“那就先逛!”
龙小羽把手抽回来,小心地环顾左右,他小声说:“别让人看见。”
“看见怕什么?”
“别让我们公司的人看见。”
“噢!”罗晶晶恍然大悟,“那怎么办?”
龙小羽说:“你在前边走,我在后面跟着。反正我又不买东西,我就在后面跟着你。”
罗晶晶说:“行!那你别跟丢了。”
她说完,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去。罗晶晶后来跟韩丁说过,她和龙小羽每次上街都是这样一前一后把距离拉开了走。要是进饭馆吃饭,总要龙小羽先进去,看有没有公司的人也在里边吃饭,有的话他就出来,没有的话就找位子坐下,过一会儿罗晶晶再进来。进来也是先转一圈,没有熟脸才转到龙小羽的桌子上坐下,有的话就转一圈出去,在外面等龙小羽,龙小羽也就出去,就跟以前地下党搞秘密工作似的。开始罗晶晶觉得挺刺激,久而久之就烦了,而且她特别渴望和龙小羽手拉着手地在大街上和商店里逛,那多好啊!可龙小羽不敢,对她一再晓以大义,千万不能小不忍乱大谋。平岭不是北京上海那样的入海之都,在平岭的大街上,三转两转就能碰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罗保春要是听说他的宝贝女儿拉着自己秘书的手逛大街,非得气出心肌梗死不可。
这个一前一后的队形就起源于中联百货的这个晚上。让龙小羽感到意外的是,罗晶晶没在二楼女装的楼面停留,直接乘扶梯上了三楼,三楼是男装。龙小羽满腹狐疑跟上来,看到她在前面走,每逢拐弯总要停下来回头看,看他是否跟丢。龙小羽看她回头张望便冲她笑一下,两人隔着很远眉目传情。一路走到三楼深处的一家羊绒制品**店里,那**店的门楣上写着“雪莲”两个大字。
龙小羽跟过去,站在这家**店的门口,店里没有太多顾客,但他依然谨慎地没有进去。他看见罗晶晶和一位营业员说着什么,营业员问:“他有多高?”罗晶晶回头向门口的龙小羽伸手一指:“就这么高。”营业员说:“那穿四十四号的。”
龙小羽这才看明白,罗晶晶是给他买羊绒衫呢。他连忙走进店内,对罗晶晶说:“哎,你别买,我不要,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罗晶晶不理他,挑了一件奶色的羊绒衫,又挑了一条颜色差不多的围脖,无论龙小羽怎样试图制止,她还是交了钱。在她交钱时龙小羽听到收款员的唱收唱付:“收你八百整,找你七十三,拿着!”他心里真有点承受不住,他真害怕罗晶晶给他买东西,一花就是七八百,他觉得每一笔都像是自己欠下的债,越欠越多。
买完羊绒衫和围脖,他们才下到二楼的女装区。还是一前一后,罗晶晶在前面走,龙小羽拎着装着毛衣和围脖的塑料袋在后面跟着。罗晶晶一家店一家店地走,试了数不清多少次衣服,龙小羽的脚脖子都跟酸了,站麻了,饿得两眼发蓝,罗晶晶还在乐此不疲地试着衣服。结果一直试到商场快要关门下班了她也一样没买。带着龙小羽下到一楼,径直来到一个卖首饰的柜台前,花一千多块钱买了一只玉珠手链,转身就递给了龙小羽。
罗晶晶一掷千金,龙小羽吓了一跳,说:“这是干什么?这么贵的东西我可戴不了。”
罗晶晶说:“又不是白给你,我想换你手上那条珍珠链。”
龙小羽:“这珍珠链哪值这么多钱,你退了这个花二百块钱能买一条更好的珍珠链呢。”
罗晶晶怨怨地看着他:“你真的不懂吗?人家好朋友都互相送东西的。”
“噢,”龙小羽恍然道,“那我送你别的吧。你还喜欢什么?”
“我就要这个,我知道这是你最心爱的东西了。”
龙小羽还是摇了头,他这是头一次拒绝罗晶晶:“这是我最心爱的东西,可它并不代表我。我妈妈不在了,它代表我妈妈,我爸爸不在了,又代表我爸爸,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它才代表我。那时候我会留给你的。你要是还真的想着我的话,那时候可以戴上它。”
罗晶晶愣了半天,才猛醒般地说:“你怎么会不在呢?净说不吉利的话。”
龙小羽从罗晶晶手上,拿过那串玉珠链,给她戴在手腕上,他托起她的手腕说:“多好看啊,这手链像专门配你的。”
信物没有换成,罗晶晶有些失落。他们走出商场,站在风里等车。等车的时候罗晶晶从龙小羽手中的提袋里,取出那条刚买的新围脖,拆开盒子拿出来亲手给龙小羽围上。这是龙小羽有生以来第一次戴羊绒的东西,感觉比想象的还要轻柔得多,温暖得多,细细软软的有点像女人的皮肤。罗晶晶帮他掖好围脖还嘱咐了一句:“以后出来要戴上。”龙小羽答应:“唔。”
那天的晚饭龙小羽吃得很多,直到吃得撑了。吃完饭把罗晶晶送回家后天已很晚,他就在罗家小院住下了。第二天清晨六点钟他就起床,先为罗晶晶做了早饭,把早饭放在桌子上,然后在罗晶晶迷迷糊糊的脸上亲了一口,便离开罗家匆匆上班去了。他必须在八点以前赶到公司,在大家上班前搞好卫生,灌满开水。他一向如此。他不想让公司里的人察觉到他一夜未归,进而传出一大堆风言风语。
新的一天照常开始。九点以后,龙小羽照例打电话到黄鹤湖别墅,把今天收到的文件名目一一念给罗保春听,请示罗保春是自己过来批阅还是由他把文件送去。罗保春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疲倦,像是尚未睡醒,他让龙小羽把文件送过去,还让他出来时顺便去一趟罗家小院,接他的女儿来一趟黄鹤湖。
听到要接罗晶晶,龙小羽难以掩饰地兴奋起来。他和罗晶晶正是热恋阶段,恨不能分分秒秒朝夕相处。他兴冲冲地刚要出门,迎面撞上扩建工程筹建办的马主任,听说他要去黄鹤湖,便从皮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材料交给他,让他送给罗总过一下目。龙小羽一边点头应承,一边接过材料,材料是装订好的,封面的标题突然让龙小羽触电般的全身激灵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
“这是咱们厂扩建工程的标底和整个工程的预算。预算是请市建委指定的监理公司做的,格式都符合投标的要求。你跟老板提醒一下,明天下午是发标会,几家想来投标的单位我们都通知了。这个标底是按罗总当初确定的原则制定的,昨天晚上刚刚送过来。先给罗总过过目,没问题的话我们将来就按这个开标了。要有问题的话还可以再改,不过,再改还得另付监理公司费用,人家是做一次收一次费。”
马主任唠唠叨叨,龙小羽似听未听,他的心跳开始加快,咚咚咚地直撞胸口,脸上也有些赤热,做了亏心事似的。他慌张地把材料装进公文箱,然后应承着马主任,脚步发飘地下楼上车,每一步都迈得有点心神不定。好在他并没有忘记让司机先把他拉到罗家小院,叫起了还在睡觉的罗晶晶。
罗晶晶看来早已接到父亲的电话,听见龙小羽在院子门外一本正经地按铃就衣冠不整地跑去开门放他进来。她睡眼惺忪地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又问:“我爸叫我去做什么?”龙小羽说:“我怎么知道?”他说完抱着罗晶晶亲了一下,说:“快点穿衣服,司机还在门口等着呢。”
罗晶晶没去穿衣服,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让龙小羽心惊肉跳的话来:
“我爸是不是发现咱俩的事了?”
龙小羽一下愣住了,罗晶晶猛丁这么说把他吓蒙了,几乎下意识地相信他们真的东窗事发。喘息片刻,他用虚了的声音说:“不可能……”
罗晶晶全然没有龙小羽那样紧张,她甚至还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其实还不如就跟我爸明说了,肯定没关系的。我决定的事,我爸不会强迫我,他也强迫不了我。”
龙小羽不知道罗晶晶是随便这么一说还是认真的,他领教过罗晶晶在生活小事上的任性,他害怕她在大事上也这样任性而为。龙小羽后来对韩丁承认,他那时对罗晶晶的个性还远未吃透,他常常摸不清她下一分钟将会做出什么一意孤行的事情。
所以,那天他的表情有点急,语调也有点没压住,他用气急败坏的表情和语调想制止罗晶晶:“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现在不能让你爸知道,你为什么大事小事都不听别人的,这事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罗晶晶没想到他会生气,她本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她对爱情的勇敢、坚定和义无反顾,但他却生了气。罗晶晶委屈地扭头进了卧室,赌气地对跟进来的龙小羽不搭不理。龙小羽跟进卧室,坐在床上,慢慢放缓了口气,那口气中有几分歉意,也有几分恳求:“先别告诉你爸好吗,咱们的感情,你爸一下理解不了的。他要是坚决不同意,你能跟他吵架吗?你知道他有心脏病的……”
龙小羽好言相劝,罗晶晶默不作声。龙小羽以为她气消了,上去刚想抱抱她,没料罗晶晶把他伸过来的手挡了一下并且使劲一甩,一只手指不巧钩在了龙小羽的珠链上,只听啪的一声,珠链崩断,雪白的珍珠飞溅开来,像一朵浪花突然绽开的瞬间,紧接着他们满耳都是噼里啪啦的银珠落地声,那声音嘈嘈切切,既热闹又悦耳,之后的刹那间又静得吓人。
两人都愣住了,那散落一地的声音,那散落一地的珠子,把事态夸张得有点严重,在愣了片刻之后龙小羽先开了口,他不知所措地说了句“对不起”。
罗晶晶碍着面子,什么都没说,像刚刚闯了祸的孩子那样假装还生着气。她转身坐在床上,歪着头不理他。但眼睛的余光看到龙小羽默默地蹲下来捡珠子,她的心一下子酥软了,愧疚万般。她当然知道这串珠链是龙小羽的珍爱之物,寄托着他对父亲的一腔哀思。
散掉的珠子一粒一粒地重新聚拢在龙小羽的掌心里,但不见了那根尼龙线。罗晶晶直直地伸出两只手,两只掌心向上翻。“给我吧,”她说,“让我帮你串起来。”
龙小羽知道她气消了,听话地将珠子倒在她的手心里,罗晶晶看着那一捧珍珠白,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她抬头命令龙小羽:“你先把脸背过去,现在我要换衣服。”
龙小羽把气松下来,咧开嘴角笑了笑,拎着手提箱离开卧室来到客厅里。他把手提箱放在沙发上,进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解了手,又洗了手,洗手时想起了什么事,动作犹疑地关掉水龙头。他走出卫生间,看到客厅里静静的,又听听卧室里也静静的,他轻手轻脚提了沙发上的公文箱,重新进了卫生间,顺手反锁了卫生间的门。他把公文箱放到洗手池上,转动数码锁,啪的一声响,箱盖打开了,摆在上面的,正是祝四萍要的那东西,那份名叫“标底”的机密文件。
他手指略略发着抖,把印有机密二字的封面翻开来。他是学过经济的,这东西一看就明白。标底后面还附着工程预算表和单位项目收费表等一整套文件,他把这一套文件快速地看一遍,大都数字表格之类的,很难一目了然。他拿出笔,笔尖抖抖地,把“标底”上的几个主要数据草草记在从洗手池边顺手拿来的一张倩碧的说明书上。这时他听到卫生间的门被砰砰砰地敲得山响,罗晶晶在门外叫:“你快点,我要洗脸!”他慌慌张张地将那张已经携带了重要商业机密的倩碧说明书塞进裤子的口袋里,关了手提箱,慌慌张张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罗晶晶一脸坏笑,问他:“锁门干什么,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还怕我看?”
龙小羽的脸肯定红到脖子根了,额头上也蹿出汗来,他结巴了一下,说:“你换衣服不是也不让我看吗?”
罗晶晶走进卫生间,说:“你早上做的什么饭?早凉了吧,你给我热热去。”
龙小羽这时才想到放在餐桌上的牛奶和烤面包什么的肯定早凉了。但他说:“你自己热吧,司机在外面等着呢,我进来这么半天不出去,司机该怀疑了。”
罗晶晶说:“那我不吃了。”
龙小羽无奈,只好说:“那我给你热,你快点洗。”
罗晶晶说:“我真不吃了,我还怕长胖呢。”
龙小羽说:“那我先走了,要不然司机真要问我进来这么久到底干什么呢。”
龙小羽拎着手提箱要走,罗晶晶又叫住他,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你就跟他说,咱们干这个呢。”
龙小羽走出罗家小院,重新回到车上。司机果然唠叨说:“那大小姐还没起吗?这么难叫。”
龙小羽顺水推舟地应和了一声:“啊,起来了,马上就出来。”
罗晶晶又磨蹭了好半天才姗姗走出罗家小院。她上了汽车,一个人坐在后座上。当着司机的面,和龙小羽之间互不正视、互不搭腔。龙小羽低声对司机说:“走吧。”
汽车把他们拉到黄鹤湖别墅,一进屋,罗晶晶先进书房见她爸爸去了。龙小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等。保姆给他倒了一杯茶之后,就不言不语地走开了。客厅里很安静,龙小羽默默地坐着,他或许能从这出奇的安静中,体会到黄鹤湖的寂寞。他侧耳倾听,竭力想听到一点声响,他听到的只是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内,罗保春父女叽叽咕咕的说话声。他很想听清他们说什么,他把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那个方向,但劳而无功。书房里的说话声忽生忽灭,时断时续,若有若无,他尽管什么也听不清,但本能地疑心他们是在谈自己。这个疑心刚一闪现,龙小羽的全身就激出了一层冷汗。他真害怕罗晶晶一时兴起,仗着她爸爸疼她惯她,控制不住把他们的关系和盘托出,他完全判断不出当罗保春知道了这段恋情之后会做何反应,怎样处置。他几乎不敢幻想罗保春会无条件尊重女儿的选择,无条件接受他这个穷途末路的流浪青年一步登天地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他做梦都不敢往那儿想,那简直是神话!他能想到的只是罗保春会大发雷霆,不是对罗晶晶,而是对他。他对罗晶晶不能怎么样,对他却绝不饶恕。也许在罗保春的眼睛里,女儿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如果有人,特别是像龙小羽这样一个刚刚解决了温饱的家伙胆敢得寸进尺地把女儿从他的羽翼下这么拉走的话,罗保春说不定真的会像一只发怒的母鹰那样,一口把他叼死!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担忧和恐惧,书房里父女两人的哝哝低语忽然明显地放大了,似乎很快升级为一场争吵。接下来那扇厚重的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罗晶晶沉着娇嫩的小脸走出来,她看一眼从客厅的沙发上张皇站起的龙小羽,红红的嘴唇一咧,想哭,但忍住了,脚步也没有停顿,径直走进对面的房间里,砰的一声把房门重重地关住。
整个别墅在房门响过之后显得更加安静,龙小羽向书房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罗保春并没有出来,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鸦雀无声。
龙小羽提了那只公文箱,脚底像踩着棉花一样,虚一步实一步地走过去。他站在书房门口,胸口怦怦跳着,试探着往里看,他看到罗保春板着面孔,阴沉地坐在大班台的后面若有所思。龙小羽迟疑片刻,硬着头皮走进去,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叫了一声:“罗总……”连他自己都听得出声音中那份克制不住的心虚。罗保春抬起眼睛,看了他一下,沉着嗓门“唔”了一声。这“唔”的一声,虽然情绪不高,但却分明是平和的,让龙小羽悬在喉咙的那颗咚咚乱跳的心,忽地一下回落到原位,全身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下来。他当着罗保春的面,打开公文箱,取出箱里的文件,一一摆在大班台光可鉴人的台面上,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筋疲力尽。
“罗总,”好在他还保持了明快干练的语调,声音清朗地说道,“这是扩建工程招标的标底,筹建办马主任说请您尽快把意见告诉他们,明天就是发标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