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倒没什么表情,只抬了手也在那几道略有些痛意的抓痕上抚了抚,漫不经心道:“唔,确实是被别人抓伤的。”又把手背摊在自己跟前,看了看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不无遗憾道,“因着我不喜留指甲,在这点上倒是吃了点亏,未能抓花他的脸。”
顿了顿,那只手却又在脸上的青紫处停了停,道:“不过他可比我惨多了,面上青紫的地方可比我多出了好几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唔,我记得我不小心还把他装上去没多久的假牙给打飞了。”
苏念语却是越听越模糊,迟疑道:“即便你和侍卫打架,那侍卫应该也没那胆打你的脸……”说到这里,又觉得抓都抓了,打都打了,再计较这些也没用,干脆就随便应了句,“以后你再好好的让他吃吃苦头才成。”
男子难得绽出了一道笑容,“好。”
苏念语这会检查完了那张脸,便打算再查看他身上的伤势,想着世子爷在大牢里一呆就是好几日,也不知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一双目光不免一直在他身上穿梭。
却遇上了难题。
到底是男女有别,总不能自己强要世子爷把衣裳给脱下来吧?
可是若不脱又看不到他到底伤成什么样,心里总放心不下,这可怎么办才好?
只得先开口探一探:“你身上的伤势如何?”见他一身的玉色袍子,也没什么血迹染在上面,莫名地放了点心。
男子倒是云淡风轻地道了句:“无事。”
苏念语自是不相信,今日汪旋所说的话还回荡在她耳际,什么被狠狠地打了一顿,什么生死未卜的;更何况他这一张脸都伤成了这样,她还真不信世子爷身上是完好无损的。
便道:“你定是骗我的。”
世子望了望她,唇角勾起了一丝笑容,“我当真没骗你,你若是不信。我即刻就把衣裳脱下来给你看——”这话说着,两只手已经往腰间而去,准备把锦带给解下来。
苏念语赶忙喝止。
若真让世子在她的闺房里脱了衣裳,这传出去了她还如何见人?
她揉了揉额。却又听得男子道:“不如,你在我身上打上几拳也可,我若真的有伤,也都是新伤口,随便一碰都会流血。你只管看看我有没有血迹渗出来,不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苏念语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就算看不到流血,只要有新伤口,这打下去肯定也是疼痛难忍,届时她只要看看世子爷到底是什么表情便也知道个大概了。
便抬眼望了望他:“当真?”
“自然。”
苏念语便真的圈了个小拳头,先是往他的胸口忐忑不安地捶了一拳,世子面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还似笑非笑地望她;她便一口气又往他胸口的各处打了好几拳,那人神色仍是不变。
甚至还笑话她:“你这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这小拳头打在身上软绵绵的。”
苏念语便站了起来,准备换到他的背上打;这次,小拳头打下去的力道比起之前自是大了许多,呼呼几下,她已经把结实的背部各处都抡了一遍过去,没听到男子发出什么什么吃痛的声响,倒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愉悦。
“唔,这力道不错,捶捶肩倒是刚好。”
又用手拍了拍背部的左上处,“这里有些酸。你倒是帮我也捶一锤。”
“……”
苏念语这才相信世子爷虽被关押进了大牢,并没有挨打的。
回头想想,圣上如此疼爱他,对他下不去手也不是没有道理。把他扔到大牢去兴许只是想吓吓他,让他长些教训罢了。
她回到了座位上,忍不住想起那牢里的恶劣环境,道:“……你倒是受苦了。”
世子想了想,倒点了点头:“是有些不习惯,牢里头不比自家的房间。里头的床睡起来自然没那么柔软。”
“……”
苏念语当真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却听得世子皱着眉继续道:“只是,圣上出的这个馊主意,委实不大合我意。”
“……”
苏念语登时睁大了眼睛,馊主意?
凌舒白这会儿手里倒是握了杯茶水,抿了抿,才道:“我进宫跟圣上说了要娶你之时,正巧荣安公主也过来了,听我那么一说,当即就不应;圣上左右为难,在高位上坐了半晌,看了荣安闹了半日之后,忽地大手一挥,极为愤怒地把我给押入了大牢里。我前脚刚进了牢里,后脚圣上就跟了过来,说他这般做法是为了解决我和荣安之间的恩怨情仇。”
苏念语嗯了一声,似明白了些。
荣安公主从小就喜欢世子爷的事,圣上定是心里清楚的,咋一听说世子爷要求娶别人,荣安公主自是十分伤心并强烈反对。
两边都是自己十分宠的人,圣上当时定是非常难做;灵机一动之下,却当着大吵大闹的荣安公主把世子爷给抓起来关押,再偷偷地遣上几个人放出风声说世子在牢中被动了大刑,已经奄奄一息之类的。
荣安公主一听,定会慌了神,届时便会去求圣上要把他放出来,到时候,圣上再在言语上添油加醋一番,加以引导,保不准荣安公主一松口,便答应不再掺和世子爷的事。
却是没想到,荣安公主会到苏府找了她进了宫,还要她在圣上跟前禀明自己不会嫁给世子爷,以便救得他出来。
彼时,世子爷面上似阴郁了些,道:“你说,若不是圣上想了这么一个法子,你又怎么会自己躲在屋里哭?又怎么会被荣安给带进宫,还差点被圣上给吓跑了……”
苏念语听全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竟是乌龙一场,觉得出乎意料的同时,却也舒了一口气。
好歹圣上并不反对他们,如此便够了。
又听得世子爷话里话外都是对圣上的不满,不觉给吓了一吓,饶是圣上极宠他,这般说话也不好;若是换成了普通百姓。都是足够直接拉下去杀头的了。
便想着劝上一劝。
这厢苏念语还没张口,那厢世子爷已经干净利落地又吐出了一句话:“……圣上弄出了这么多的事来,我不揍他揍谁?”
苏念刚刚扯出来的笑容顷刻间僵在了脸上,好半晌。她才神色怪异地再次确认:“你方才说什么?你为了这些事,把圣上给揍了?”
男子面色淡淡地应了声,就好似把主宰这天地的圣上给揍了并不是多大的事,他条件反射地抬了手抚了抚面上挂了彩的地方,又纠正了道:“……他也是还手的。只是没我厉害罢了。”
说的人若无其事,苏念语却是听得心尖儿都颤了,着实想不出天下最尊贵的圣上和长得倾国倾城的世子爷扭打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的一个画面。
好半天,苏念语才干巴巴回了一句:“可圣上那般做,本意也是好的,是希望你和荣安公主之间的事能痛快解决了。”
男子抬头看了看她,眼神很是正经,“想要解决并不难,只要我娶妻了。荣安自然就死心了。”
“……”
说得倒是轻巧,世子若娶妻了,荣安公主伤心欲绝才是真的,圣上同时也是个宠女儿的父亲,又怎么会忍心看着荣安公主日日以泪洗面呢?
苏念语这么一想,便又十分哀愁,凝了凝眉,终是问道:“圣上同意了你的提议了吗?”
男子朝着她侧了侧头,竟是微微扯出了一道笑痕,顷刻间。那上翘的眼角似会勾了人魂,十分生动妖娆。
他道:“自会同意的,若他真想把荣安和我凑成一对,早早就一道圣旨下来把我们绑死了。”
苏念语闻言。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回想起之前在御书房的时候,自己竟还误会圣上是对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登时一张脸白了白,捧着脸十分纠结:“完了,我竟是误会了圣上……”
却不想这话被另一人听在了耳里,即刻就让他的笑意又浓了些:“圣上已经跟我说了你落荒而逃的事。其实他只是好奇,想多知道你而已,毕竟,”顿了顿,道,“你是我看上的女子。”
苏念语越发想哭了。
赶忙回头把在御书房里和圣上的对话和她的表情神色都想了一想,可只想到了一半,便没脸再想下去了;特别是当着圣上的面跑路的事儿,她想一次就窘一次。
索性不去想,瞅了瞅世子爷花了的脸,起身去抱了药箱过来,又吩咐道:“你躺到榻上去吧,这样的话我也才好上药。”
世子爷倒是很乖巧过去躺着,苏念语又搬了两把杌子过去,一把放药箱,一把自己坐着。
真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握着已经沾了药膏的纱布时,心里还是紧张得很。
给男子上药,这还是第一次;给一个被皇帝抓伤了脸的世子爷上药,她估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了。
这药膏方一碰上世子那张比花儿还美的脸,那人马上就唔了一声。
苏念语登时手上一顿,紧张兮兮地望了望他,“怎么了,弄疼你了?”
男子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疼。”
苏念语:“……”
按理说,世子爷这会儿不应该云淡风轻地摇头,说一点都不疼的吗?更何况,那面上的伤情并没严重到一碰就疼到不能忍的地步。
苏念语不觉多瞅了他两眼,却见他只是双目亮亮地看着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见她一直没说话,便提示道:“我说我疼了,你不是应该哄哄我吗?”
“……”
这下,苏念语当真是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敢情这世子爷,是在跟她撒娇?瞬间手下一抖,力道就重了些;男子看着她,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又心情不错地道了声:“真疼了。”
苏念语知道这次世子并没逗她,她这一时冲动,力道没控制住,世子脸上的一道新疤一下子被她给按出了血来,只得手忙脚乱地拿过别的纱巾擦拭了一番再帮着止血,好容易给止住了;苏念语抓了机会,自是赶忙给它上了药。
这药才上到一半,外头却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父亲沉稳的声音:“……侯爷及侯夫人不必心急,世子爷方才趁着夜色确实到苏府来了,只是苏某就转身给他倒杯茶的功夫,回头就不见他了。苏某遣人在府里找了一圈,并没半点消息,想了想,也许会在小女的院子里……”
这番话,苏然着实说得尴尬,以至于到后面便显得没那么中气十足,还掩饰性地咳了咳。
因着连着好几日心中郁结,这夜,苏然便想着寻一处亭子里泡泡茶,透透气,好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再梳理一遍。
特别是关于世子爷的。
一想到白日时分无意中听到的那些话,苏然便愁容满面,心知世子爷和语姐儿之间可能还要面对一些突发事件,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世子爷会因此惹了圣怒从而被关押进了大牢。
他初知这事的时候,惊得愣在了原地许久,第一反应就是先别让语姐儿知道;之后忙匆匆告了个假,往汪府去找好友汪都司商量去了。
只是这不是一般的事,圣怒圣怒,他们还能想到什么好法子?原本只是他一个人愁眉苦脸的,如今,告知了汪都司之后,堪堪只是多了个人一起抱头冥思苦想而已。
到最后,苏然长吁短叹地回了苏府,方在亭子里泡了一泡茶,冷不防,有盏灯笼从远处快速飘了过来;他本以为是府中的家仆,并不在意,待耳边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苏然才恍然察觉到来者是谁。
“爷,您别走这么快啊!这夜色正浓的,放眼过去都是黑乎乎的,您要走慢点才成,万一这不小心脚下一滑什么的,那就不好——”
那说话的人似乎还没说完,就听得他忽地哎哟一声,苏然只见到那盏灯笼在夜色中大幅度地甩了好几下,晃到了前头那人的衣角。
苏然霍地站了起来,又赶紧迎了出去,对着那越来越靠近的灯笼作了个揖,道:“来者可是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