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的太极太快,即便是白语秋也有些措手不及。
那句骤然出口的安慰,与其说是在替楼兰小公主分析出路,倒不如说是他给自己一剂强心剂,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然后白语秋的目光直直地停在悬浮在半空中的镜面上。
那是隔着雾气一般朦胧的景象。
原本应该融入夏眠体内的神力,此刻尽数跟何漫舟融合了,整个过程几乎是不可控的,白亦从站在旁边,试图将何漫舟从危机的重心救出来,却被光芒形成的屏障横亘在外。而何漫舟如同无意识的傀儡一般,脸上的神色近乎于恍惚。
幻境之中的景象几经变化,幽蓝色的光芒不断溢散,最后将何漫舟彻底笼罩。
在过分强烈的力量的冲击之下,女孩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半透明化,淡成了入眼蓝芒中的一部分,然后又很快有更多的光芒冲破山洞的黑暗,将周遭的一切照得通明。
岩壁上的壁画像是沾染了血一样,在幽暗光芒的映衬之下渐渐苏醒。
那是崩腾而来的千军万马,沙砾凝结而成的军队自虚空之中浮现出来,手持长矛的护卫面目狰狞,披着盔甲的骏马嘶鸣不止。壁画中的神明睁开了闭合的眼眸,极为动人的碧绿色眼眸闪烁着恐怖的光芒,她足下踏着飞纵的沙砾,从壁画里款款走了下来,停在了那个手持玉如意的女孩子面前,张开了手臂环绕着她,让无尽的光芒充斥着何漫舟的身体。
何漫舟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一样。
但很快,便是在无尽光芒之中的重生。
........
直至此刻,夏眠彻底呆愣住了。
早在千年之前,她曾经在祭台上跳那支灭世的舞之时,便已经见识到了相似的场面。那也是灼烧人眼的幽蓝色光芒,然后便是席卷而来的风沙,砂石凝聚而成的怪物刀枪不入,现在这些可怕的怪物们居然重新活过来了。
直至白语秋的声音传递过来,才终于将小公主的思绪勾了回来。
“去找到神女的长剑,只要你将她杀死,你就是唯一的容器。”
男人的声音带着笃定,如若细细去品,还能听到其中的杀意。
惯常云淡风轻的面具至此彻底被白语秋撕碎了,剩下的只有孤注一掷和破釜沉舟。
“可是.......神力汇聚在她的身上,我怎么可能杀她?”
楼兰小公主的眼底浮现出清晰可见的犹豫,像是在极力权衡着什么。
她从未自诩是一个心善的人,较之无谓的善良,她不介意必要的一点牺牲,如果牺牲的背后可以换来更多的东西,那么她便会觉得流血杀戮都变得有所意义。
假如说曾经有过心怀善意的时刻,有过纯白无瑕的少女时代,那时候的楼兰小公主没有旁的任何念想,只是想要做信徒心目之中的圣女,那么一切也早已经成为过去了。所以的心念都在曼陀罗花纠.缠而来的一瞬间破碎掉了,此后的夏眠双手染满了杀戮。
不甘不愿、恐惧憎恶,便是人心之中的恶鬼,足以将理性与良知尽数吞没。
而在千载岁月的折磨之下,楼兰小公主始终忍受着巨大的折磨,所有的负面情绪影响着她的心智。沉睡千年并没有让她变得平和,而是心一寸寸地冷了下来,在花魂的纠.缠之中不断恶化,成为了侵扰心神的恶念。
时至今日,支撑着夏眠行动的唯一信念只剩下了复仇。
当年那些失控的神力附着到她身上的东西,时至今日她要一一清算掉。
——不然,还能如何。
深究起来,高高在上的楼兰公主,也不过是个被宿命推搡的可怜人罢了。
但凡有所迟疑,便是心念不足,尚且想要给自己留下退路。如若真的可以有所退路也算求仁得仁,可怜的是楼兰小公主的退路早已经被尽数封死,生不得,死不得,就连苟延残喘地在花魂之中维持着可悲的命运,都需要无数巫族圣女和十二姽女的生命来作为献祭。
可是这真的是夏眠想要的吗?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分,纠.缠着夏眠的心神,她并非是想向巫族的族人们复仇,而是向那个彻底毁掉了楼兰古国的邪神复仇,想要让由父王和大祭司酿成的悲剧终结。
可是,那位邪神是谁呢?
是被长剑贯穿胸膛的阿姊吗,还是又一位卷入无妄之灾的圣女。12345
早在千年之前,由世人们的贪念而变得浑浊的神力孕育出两个鬼魅,悲剧就已然拉开了帷幕,这场闹剧注定要由数不尽的鲜血祭祀,在漫长的年岁之中也无法终结。
当出水素莲般纯净的阿姊彻底迷失了心智,给楼兰古国带来了无止尽的杀戮。而剩余的神力滋养出花魂,花魂纠缠着选择了当时的黑圣女——夏眠,将她变成永生不灭的可怖怪物,两位圣女的纯洁无垢就不复存在,成为了毁天灭地一般的可怕鬼魅。
黑圣女和白圣女宿命一般的对峙也随之开始,从那时延续至今千载岁月,仿若没有办法解脱。
而在这场浩大的对峙之中,夏眠又是身处何处。
她的手上就沾染了血腥,那是从小跟她一同长大的阿姊,如若斩杀的仅仅只是杀害楼兰民众的怪物,是那个没有意识的杀戮机器,那么夏眠不至于记到现如今。可是即便她再如何不愿意承认,依旧躲不开梦魇一般环绕在脑海中的幻影。
她分明记得,当长剑贯穿阿姊的身体时,她看到的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那分明是意识清醒的阿姊啊。
.......到了现如今,现如今。
难道这一切还要重新经历一遍吗?
千丝万缕的思绪纠.缠着楼兰小公主的心神,她原本就不够坚决的内心愈发动摇,几乎快要持不住疯狂生长的花枝了。而在她的耳畔回响的,是白语秋伴随着命令的语气。
“阿眠,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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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漫舟像是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境。
在梦境中她从那座光芒四溢的水晶棺中拿出了一柄玉如意,然后她的记忆便出现了恍惚,伴随着从壁画上苏醒的降世神祗一起,渐渐跟阿玦的过去融合了。等到她睁开眼时,哪里还有雪山和山洞,入目所及的分明是漫天黄沙,她曾经在梦境之中看到的景象尽数幻化为真实,楼兰古国盛况之下的文明在千年之后重临于世。
“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吗?”
“这不重要了。”
何漫舟在心底无声问着,回应她的是轻柔的语气。
阿玦坐在纯白的巨石雕琢而成的石阶旁,她纤细而白皙的脖颈微微垂了下来,柔顺的发丝遮盖着她的面容,薄薄的面纱覆在她的脸颊旁,连神色都变得隔云隔雾。
那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子啊。
直到此刻何漫舟才忽然意识到气质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那分明是自己的肉身,但此刻却展露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往昔何漫舟惯有的灵动可爱褪去三分,尽数转变成为端庄自持,即便是说着最为残忍的话,她也显得轻言细语到近乎于温柔。
“这一切会结束的,因为我已经醒过来了。”
.......原来所谓的借着她的眼睛感受一切,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早前那双碧色的眼眸沉睡在身体内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无形之中看着事态的发展,借着何漫舟的眼睛默默感受着事态的发展,却并无办法阻止吗?虚空之中传来了缥缈的声线,何漫舟看到阿玦的唇角浮起的笑意,仿若带着运筹帷幄一般的笃定。
黄沙漫天之间,连炙.热的风都停滞了。
何漫舟看着阿玦操纵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朝前走着,最终停在了正中央的神庙前,那正是楼兰古国的祭祀神庙,一切悲剧诞生的地方。她立在神庙之前,倾身来拜了三拜,于是神庙迸射出了耀目的光芒,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足以灼伤人眼的金色。
在金色光芒最盛那瞬间,那座直耸云霄的通天塔终于浮现于世。
不过转眼之间,肃穆的画面彻底崩盘。
短暂平和的假象在狂风降临的那一刻骤然被撕碎。铺天盖地的黄沙吞没了眼前的景象,沙砾掩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这样的变故太过突然,以至于何漫舟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眼看着神庙的轮廓被无止无尽的风沙包裹,倾倒性压下来的沙暴侵蚀着廊柱,像是要将一切彻底掩埋。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诵经声回荡着,无时无刻地侵蚀着神经。
隔着海市蜃楼虚幻的雾气,何漫舟看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缥缈的身影。那位身裹纱幔的女孩子从通天塔的废墟上走了过来,她赤.裸着双足,脚踝上系着金色的铃铛,随着轻盈的步伐,黄沙之上盛放起了妖.娆而凄美的曼陀罗花。
“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局面,我原本没有想要亲自动手的。”
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动人的娇嗔,语调近乎于轻柔。
阿玦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神庙前,而那个女孩低低笑了起来。
“但是容器,就该为大局牺牲,对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