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右侧是个向外延展出来的小商铺,一个裹着头巾的藏族阿婆在看着摊位,她一身藏蓝色刺绣褂子的装扮,手上戴了好些雕工精细的银饰,大概五十几岁的模样,眉眼轮廓还能看出几分往昔时光留下的美丽,想必这位阿婆正是民宿的主人了。
摊位上是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纪念品,以及红景天胶囊、氧气面罩之类的缓建高原反应的物品,看到白亦从跟何漫舟进来,她很热情地招呼着。
“欢迎光临,这里有银饰戒指,耳钉、耳坠、项链什么的都有,姑娘来看看啊?”
阿婆的问询声传了过来,这才终于让何漫舟从杂乱的回忆中渐渐回过了神。
幻境之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但是虚幻的尽头总是彰显着某些真实。
就比如神庙中进行到一半的祭祀幻化交叠,许多细节都本原原本本地展现了出来,居然比曾经何漫舟在朝晖山看到的那些画面更为深刻,她也从中更为清晰地理出了有关于黑圣女和小公主的那段恩怨的脉络,或者说,窥探到了楼兰古国的那一场弥天的谎言。
她们两个曾经度过了一段相依相伴的日子,一如并蒂双生的花朵,互相扶持着,也互相滋养着,成为当年的楼兰最灿烂的双姝。那是与生俱来的荣光,也是举世无双的明艳,较之其他任何人都不尽相同,连十二姽女们都无法媲美,是唯独属于黑圣女和小公主的荣耀。
小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代表着皇室对神祗最大程度的信奉,所以特例地加入到了十二姽女之中,也因此被她从小就生活在神庙之中,跟在阿姊的身边。那时候的她天真而懵懂,优越的出身注定了她足以跟那些平民身份不同,理应当配得上任何美好。
而黑圣女承载着神明的遗址,也享受着全部牺牲。如果说十二姽女注定要拿出全部的忠诚来献祭于战神,这是不得不进行的牺牲,而她们奉献出生命,也不过是为了让黑圣女更加接近神祗,召唤出那可以连接神明的通天塔,等待神女最终的降临。
一如大祭司所说的——
“十二姽女是神祗最忠诚的仆人,而你们,你们两个,则是神明的化身。”
就像是幻境之中那些俯首叩拜的人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些女孩就是神明。
可惜,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大祭司的谎言作为养料孕育着这些生长着罪恶的花朵,即便是再如何的绚丽和娇艳,最后也只能绽放出罪恶。当那些黑暗而负面的因素积攒得足够多的时候,彻底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然后以怨念召唤出邪神的降世,以某段历史的消亡来作为这场旷世的灾难的代价。
以至于最后整个楼兰都散落在黄沙之中,成为无从言说的一段秘闻。
成为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
而除此之外,真正让何漫舟觉得诧异的,是那片不透光的黑暗。
滴滴答答的水声犹如催眠一般地在她的耳畔回响,幻境不过是短短的几秒,却像是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带领何漫舟亲身经历了一次山洞中的那个女孩子曾经感受过的压抑与绝望。摇摇欲坠的烛火映出暗黄色的光,给予过那个女孩几秒的清明,宛如一切尚有转机。
但全部的希望都是虚假的。
一如诅咒般的宿命无法挣脱,那短暂存在的光芒注定会湮没在黑暗里。这是不可抗拒的事情,也是大祭司筹谋的一部分,只不过这些事情都被藏得很深远,曾经没有泄露出任何端倪罢了。
想必当女孩被送到山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命运,才会发出近乎于无力的叹息。
直到烛火最后熄灭的那一刻,只有刻骨的绝望残存。
往昔的碎片不断拼凑着,像是把深埋在何漫舟脑海中的记忆硬生生地挖了出来,浮出那些年岁遗留的灰尘,让许多曾经被忽视的东西渐渐清晰了。两种力量在她的神识里挣扎着,一种代表着还未被吞噬的良善,另一种代表着叫嚣着要毁天灭地的恶意。
........应该平息神明的怒火吗,让无穷无尽的轮回至此终结吗?
不,凭什么呢。
这宛如一声诅咒,于是绝美的女子隔着云端传来了呓语般轻盈的低笑。
她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众生蝼蚁,也对着这具躯体的主人发出了露骨的讽刺。
你又是在挣扎什么,仅仅靠你自己,就可以逃避这一切吗?
为什么不臣服于我呢?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这两句尖锐的诘问隔着风声而来,自虚空一路沉在了何漫舟的心底,又或者那女子诘问的并不是懵懂无知的何漫舟,而是当年那个承担全部灾难和恶意的女孩子。何漫舟能感觉到那种挣扎,一如神明骤然睁开的眼睛。
葬神之处源于何地,那或许就是虚无的尽头。
就比如,幻境中的那座山洞。
在听到循环往复的水声时,何漫舟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朝晖山召唤出来的通天塔,那座神秘的古庙背后神龛藏着的密道所通往的最终所指,但很显然,幻境中的地点不是那里。虽然用第六感或是直觉之类的东西来判断一件事物的真相往往显得过于主观,可是何漫舟的灵魂深处有着某种奇怪的共鸣,像是在无形之中验证着什么。
这其中的区别很微妙,却又极为清晰。
在朝晖山的幻境之中,何漫舟感受到的是抗拒与吸引,甚至于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尤其是看到那片莲池的时候,更是仿佛预兆着某些东西开始苏醒。而在刚刚的幻境之中,那化不开的黑暗尤其漫长,最后的指向居然是死亡。
更遑论,映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墙壁上的图腾是极为陌生的。虽然不能确认那个山洞到底在哪里,可是何漫舟知道那绝不是她曾经去过的,由通天塔召唤出来的唤醒神明的地方,而是楼兰古国全部灾难的源头。
如果不是通天塔之中的神庙,那个山洞都在哪里?
还有那座幽蓝色的水晶棺,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阴谋呢?
“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我才是牺牲品。”
那声叹息极轻极淡,却牵扯着何漫舟的全部敏感神经,让她的心硬生生地颤了一下。那句所谓的牺牲品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被当做牺牲品的女孩又是谁呢?
何漫舟止不住顺着这些残破的线索去猜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楼兰小公主,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最后一闪而逝的光芒她曾经在哪里见过,是那颗姣如明月的夜明珠吗?当年的楼兰古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灾难的开始是什么,最终的谜底又是什么呢。
这些答案即将呼之欲出,又好像隔着一层挥散不去的可怖迷雾。
........
在何漫舟晃神的片刻,不远处的一家三口终于随着炉火许完了愿望。
父亲单手牵着小女孩肉乎乎的小手,另只手臂搭在妻子的腰间,已经在商量着如何安排这难得的假期,紧凑的行程可不能都在民宿里度过,等会儿吃完晚饭要去那里逛逛了。小丫头东看看西看看,分明步伐还是摇摇斜斜的模样,又再被爸爸稍微扯了回来,
松柏木在火舌之中燃烧殆尽,炉火又再旺盛了几分。
原来方才那些穿过了千百年时间的凌乱回忆反复又交叠,像是要把人拖入深渊之中彻底吞噬掉,彻底跌入万劫不复。而当何漫舟终于从虚幻之中苏醒过来,压制住心底翻涌而生的可怕邪念,才发现也不过三五句话语的功夫,只是一小截木料燃尽的的时间而已。
眼看着那带着头巾的阿婆还在等待回答,何漫舟赶紧摆了摆手。
“不用啦,谢谢。”
停顿的时空恢复了正常,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次仁格桑朝着何漫舟和白亦从的方向比了个手势,无声地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要过去那边一下。然后他走到带着藏蓝头巾的阿婆身边,用着当地方言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像是在有来有往地谈论着一些什么,这才重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今天晚上先安顿在这里,因为客房紧缺,已经没有两间单独的客房了,我跟老板打了招呼才特意为你们争取到了豪华套房。喏,就是那个挂着金色木牌子那间。”
次仁格桑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左边斜角的方向努了努嘴。
“里边是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入住费用是699元,已经给你们争取到最低价了。每间房里都单独配有豪华大床,另外还有单独的浴缸,藏红花免费提供,可以泡个特色藏浴,很适合情侣居住,至于怎么安排的话......就看你们两个自己如何决定了。”
对上次仁格桑颇为暧昧的笑意,何漫舟的聪明伶俐在这种不算恰当的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很快就从次仁格桑没有说透的言语之中听出了那几分弦外之音,尤其是话语尾音有意拉长的暧昧,像是在不经意地隐喻着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似的,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她深感太会幻想有些时候真的不是好事,以至于还没张嘴就登时红了脸颊。
“喂,小屁孩,你满脑子都想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别用你的那套歪脑筋去恶意揣度别人好吧,连女朋友都没有的人,知道别人怎么谈恋爱吗?”
“我恶意揣度你?”次仁格桑饶有兴趣地一挑眉梢,“我什么都没说,你又是想到哪里去了,不如把你想的说出来,我告诉你这算不算恶意揣度?”
何漫舟:“........”
算了,算了,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跟小孩子计较呢。
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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