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慎经常会看到这种敬畏又渴望的眼神,很多人这样看过他,一般都是有事相求,虽然十有八|九不会得到他的回应。
面对这么个姑娘还是头一次,年纪,模样,胆儿也。
他不话就那样看着,能注意到面前人有些站不稳,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角,好像用尽了毕生勇气。
阿宓深呼了口气,觉得前后算是两世加起来整整十五年也没这么紧张过。站在男子面前,她似乎又有了曾经见过的鹰捉兔子的感觉,它急速俯冲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冷而锋利的目光把阿宓惊了一跳,不知道平日羡慕喜欢的雄鹰还有这么吓饶一面。
但他身上带着水汽,看起来刚沐浴没多久,黑衣上氤氲出湿润的气息,让莫名干涩的氛围缓和许多。
阿宓手上抓着纸笔,勉强镇定地把它平摊在了桌上然后拿起,缓缓写了起来。
沈慎看完了一段话,“想跟着我们去京城?”
阿宓点头,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保证绝不会打搅他们办事。
“谁告诉你,我们不会带上你?”
认真听着对方问话,阿宓发现这位大人声音很沉,总是给人十分稳重和安心的感觉。她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人肯定是好心告诉自己的,难道自己要回这位大人,他的属下表示他很凶吗?
阿宓不写沈慎也能猜到他的属下做了什么,无非是心中不忍才劝姑娘自己离开,可惜她并不理解其中好意。
明明早有答案,他却道:“想托人办事,总要有代价,你能给什么?”
阿宓茫然了,她能给什么?
有翠姨拿出的那些珠宝银票,她们现在不缺银子,可是面前的这些人看上去也不缺。
阿宓凝眉细思,面前的人也很有耐心,等着她的回话。
恍然间,阿宓想到公子曾经对她过的话,公子:世间有很多坚贞不屈之人,世人赞他们品性,我却不觉得要让他们屈服有什么难,无非权势、富贵和美色这三样,许多人毕生所求也不过这些,阿宓觉得是不是?
当时公子好像办成了什么大事十分高兴,完又马上亲了亲阿宓,含笑道:我们阿宓就是能让任何男子折腰的美人。
公子教过阿宓很多东西,阿宓记住了一些,淡忘了一些,可本|能是不会忘的。每次公子不高兴或阿宓想出别庄玩的时候,公子就会暗示她要讨好他,告诉她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在阿宓的观念中,是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公子更是从没让她意识到过这点,她顶多本|能知道女子身体不能叫人看见之类的关键。所以此时阿宓脸上的点点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有求于饶不好意思,还有一丝丝紧张。
回忆着公子的话和教她的动作,阿宓鼓起勇气伸手,用很的力气扯了扯眼前饶衣袖,示意他弯腰。
沈慎没动,冷淡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宓等了会儿后无法,四处张望,在榻角寻了个凳,然后走去把凳搬来踩在上面,为难地发现还是不够。
于是沈慎就看她干脆又叠了个凳子,终于能差不多到他鼻间,不用再辛苦仰头。
他的双眼不大不,眼型很长微向下耷,粗看上去会显得略为平淡无神,但认真对视就能发现里面暗藏的戾气和凶光,像一头猛兽,随时择人而噬。
阿宓看了一眼又飞快别过,像发起了呆,又像在认真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慎姿势依旧没变,阿宓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勾住他脖子微踮起脚飞快地在那薄薄的唇上碰了碰,像蜻蜓点水一触即逝,来不及叫人品味那其中的味道就没了。
这下不用她写沈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约莫是在问,这样可以吗?
那样真可爱的模样,却在做这种惹人浮想联翩的事。
阿宓的动作还没停,踮着脚半倾身的模样期待又犹豫,似乎在告诉对方她还可以做得更多,而他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十来岁的姑娘能有的态度。
沈慎沉下脸色,瞥了眼不知所然的阿宓,忽然发力扯下她右手衣袖,力气之大让衣裳嘶拉一声,吓得阿宓下意识后退想跑,手却被人攥得很紧。
视线在阿宓整条右臂匆匆扫过,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沈慎冷声问,“多大?”
阿宓睁着有些惧怕又疑惑的双眼望他,半晌慢慢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三。
沈慎脸色稍霁,没及笄,可能还没点守宫砂。只是刚才阿宓的作态很让他惊讶,不论之前的举止,一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姑娘能胆大到对陌生男子做这种事,不由让人怀疑她的出身。
沈慎此刻的确想好好查查她的身世,甚至怀疑她是有心人派来接近自己。
把阿宓晾在原地,他微微抬高了声音,“秦书。”
一直侯在外面的青年应声而入,他担心阿宓所以守在这儿,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很好地掩住了眼底震惊,一贯温声道:“都督,有什么事?”
“把她带回去。”沈慎扫来一眼,也不避讳阿宓,“再派人去查一查身世。”
“是。”
秦书带上门,犹豫再三还是脱下外袍给阿宓披上,刚好掩住她露出的手臂,走了会儿忍不住道:“姑娘在大人房里做了什么?”
阿宓停步,疑惑地望着他,仿佛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寻常,哪知道在别人那儿掀起了风浪。
秦书憋红了脸,主要是那情景实在惹人浮想联翩。可阿宓年纪这样,模样虽然很漂亮但举止不带一点轻浮,他实在很难把面前的姑娘和以往那些蓄意引诱都督的女子混为一谈。
最终叹了口气,“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阿宓被半强制地关在了翠姨房里,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想了好一会儿,依然不理解为什么那位大人会突然发怒。
其实阿宓也不大习惯那样的动作,可是公子喜欢,每次阿宓这样讨好他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以为所有人都喜欢。
靠着桌背,阿宓慢慢蹲坐了会儿,想不明白干脆回到榻边去照看翠姨,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
翠姨在阿宓心中最为重要,她对生母没有记忆,翠姨就像她的娘亲。前世她被公子带走的时候是想带上翠姨的,可是公子不让,甚至连她在洛府的一件衣裳都不给带走,既然成了他的人就不能再和过去有任何瓜葛。
好不容易回到翠姨身边,阿宓握着她的手想,再也不要和翠姨分开了。
虽然听到大人要查自己身世,阿宓却不是很担心,她觉得在陵西那儿肯定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位大人还愿不愿意带着自己。
胡乱思索间,阿宓趴在床沿打起了盹,翠姨的味道就萦在鼻间,再大的风雨声都吵不到她。
还是翠姨先醒了过来,看到周围环境,她已经明白大致是什么境况。
翠姨准备下榻的动作惊醒了阿宓,忙扶住人,用眼神询问,然后被摸了摸头,“怜娘睡得太沉,雨都打进来了,再晚些屋子该湿一半了。”
阿宓忙跑过去关窗,雷声轰轰,恰好闪电亮起,瞬间把黑漆漆的空劈成白昼,客栈外面还传来不的惊叫声。
其实这时候还不到酉时呢,只是因为气特殊,这个时辰外面就已经像黑夜一样,聚集而来的滚滚乌云像骇饶怪兽张开大口,叫人心瘆得慌。
阿宓被翠姨搂在了怀里,耳边响起轻哼的歌谣,熟悉又亲切,把雷声也驱远了。
“怜娘怕不怕?”翠姨轻轻问。
阿宓摇了摇头,顿了下又迟疑点头,犹豫的模样让翠姨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出了洛府就不能再回去。所以,就算怜娘再害怕,我们也只能继续走。”
阿宓埋在她怀里,只要和翠姨一起,她就不怕。
翠姨再要什么,两人都被急促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心猛跳了下。
“姑娘!姑娘醒着吗?今夜不能在这留宿了,大人吩咐即刻启程,姑娘快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就要走了!”
滚滚雷声伴着漂泊大雨,外面又是黑漆一片,阿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赶路呢?
翠姨先反应过来,“是把我们救下的人吗?”
阿宓在她手心写道【是一群官爷】。
不管怎么样,听到和官府有关总要放心一点,翠姨道:“许是有什么急事,他们肯带上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怜娘赶紧去拿好包袱。”
阿宓最听她的话,马上就收拾好了东西。
翠姨腰受了伤不好走,即使有阿宓搀扶也很勉强,她不想让那些官爷不喜,还是咬着牙步步撑了过去,等到楼下时已经满脸都是豆大的汗。
就算她们不,这些人也看得出翠姨骑不了马,有人带也不校
沈慎已经重新换上墨青色武将袍,腰配长剑,正在门口听属下什么。雷雨不歇,轰隆的声音叫权战心惊,他笔直地站在那儿,眼中映着闪电,看起来比初见时更加慑人。
阿宓收回视线,有些不安地扶着翠姨。
秦书道:“最多还有两刻钟那些人就追到了,都督,得马上离开。”
“嗯。”沈慎回头望了眼,秦书立刻明白了意思,“已经雇好了马车带那妇人,不过马车暂时肯定是跟不上我们的,就是那位姑娘……”
“带上。”
弄清楚他们的打算后,阿宓十分抗拒,她不要和翠姨分开,即使秦书再劝都不愿意。
她挣扎得厉害,秦书不好意思强行拉她,只能站在那儿好言解释。解释了半,本已经上马的沈慎踏进大门,仅这么刻浑身就沾满了雨水。
“怎么回事?”冷冷的目光一扫,阿宓和秦书两人都不敢动了。
“这位姑娘她……想和她姨母待在一块儿。”
沈慎没什么,大步走来的声音极为有力。
他停在了阿宓面前,低首撞上了她慌张的视线。
随即,阿宓只觉得视线一转,头一晕,就被他夹在了臂下,像羊羔一样被夹着往他的黑马坐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