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打理完妆容后又精心挑选了一支步摇,这东西看着沉得很,款式也不像现下时兴的。裴绾插上步摇,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月白色亵衣,这衣服从针脚上看实在说不上合意,就连衣形也有些奇怪,像是生手赶制出来充数的东西。但一摸上去却觉得柔滑细腻,仿佛能和人的皮肤相合一般,拿在手里轻若无物的,不一会儿就生出了几许温度。
裴绾将其披在身上,显然衣服大了不少,穿着就好像一件长袍,可她不甚在意,反倒很是心爱的护在掌中摩挲起来。
“小姐,”外面传来了朝云的声音:“是谢公子来了,他正在给大公子上香呢。”
“你让他进来。”
“小姐,可是,你还没有出嫁,谢公子怎好进你的闺房呢?这又是在主子大丧期间,这样做实在于理不合,还是请你移步到前厅吧。”
“我说了,让他进来!”
“是。”听到这声厉喝朝云也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前厅去请人了。
她跟谢稹有多久没见了呢?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这些在裴绾心中本就不重要,她看着门外风尘仆仆的人居然淡淡的笑了。
谢稹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裴绾的事都分外认真也分外小心,仿佛连这女子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眼神、一句玩笑都能激出他最大的热情,也正因为这样,裴绾才和他渐渐远了。
“绾……是我回来了。”
分别时裴绾还是个只会躲在延休身后撒娇使气的小姑娘,现在却已成了个妆容精细,头戴步摇的风华女子。或许是因为此时,那个时刻都会护在她身前的哥哥,已经不在了吧。
想到这里,谢稹眼中神色顿时黯去,只站在门外问道:“延休安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逝者如斯,即便见到了,也不过是一黄土。”
“绾?”谢稹这时才注意到,那人竟穿了身素红色衣裳,额前还画了三瓣桃花,实在压不住心中的怒意,谢稹开口便说:“现在还在延休的丧期,你怎么可以如此打扮?你这样薄凉,怎么对得起灵下尸骨未寒的兄长?”
裴绾起身,那明艳的容颜突然变得狰狞非常:“这副打扮有何不可?就算我日日披麻,时时戴孝,就算我终生守灵,天天茹素又有什么用!我的哥哥还会活过来吗?那个人还能开口讲话,还能点头微笑,他还能在我身边多呆一秒、多留一刻吗?就算我在灵前跪上几天几夜,就算我不饮不食的只是哀求哭泣,那人也不曾在我梦中回来过一次!他既然无情至此,我为何不能华服锦衣,为什么不能涂脂抹粉?我是不会为他守丧的,我就是要犯下这些大不敬,我就是要他死不瞑目的再回来找我!”
“绾……”谢稹瞠目,他万万想不到,在裴绾心中还有这么一些闻所未闻的想法,他只当这人是伤心至极,故而宽慰道:“你该好好休息一晚,延休已经过世,不如你跟我离开蜃天城,我带你去大漠去看看关外的景致,可好?”
“去大漠?我们一对孤男寡女,谢大哥又要以何种身份带我去大漠呢?故友遗孀,还是你的知己好友?而谁又知道,谢大哥还会不会一字不留的离开?”
谢稹一时语结,当年遭她冷落,自己便走得匆忙没有告诉任何人行踪,直到在漠北安顿好了他才写过一封书信给延休。明面上说是为了闯荡江湖,其实不过是因为无法掩盖自己对绾的情感,不过是落荒而逃罢了。
“我曾经答应过延休,会好好照顾你。”
“照顾?”女子自嘲的笑了笑:“分别多时,小时候的情谊也淡了,谁知道谢大哥还会有心照顾多久。”
“当然是一辈子!”一下说出了多年心声,谢稹赶忙又补了一句:“当然,绾终还是要嫁人的,你往后大可把我当做自己的兄长,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力去做,绝对毫无怨言!”
“我的兄长已经不在了,”裴绾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盯着那人的双眼问道:“难道你,就不能是我的夫君么?”
谢稹眼眸一挑,过了好些时间才平静下来的问道:“夫……夫君?”
“怎么,绾不配做你的妻子?”
“不,不是。”谢稹避开了她的眼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你现在痛失至亲,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等你冷静一些真的想好了,我们再……”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裴绾就倾身吻上了他的双唇,惊愕之际谢稹正要拒绝,但那人动作坚定还有些咄咄逼人,她的手指寒凉柔软,抚在自己脖子里就像琳琅珠玉一般。
“唔……”谢稹闻到这人的身上有股极为特别的香味,让他觉得分外熟悉又分外贪恋,谢稹觉得有些恍惚,居然忍不住给了裴绾一些回应,真是想不到,舌尖的这一点纠缠就将他心中的所有坚守都彻底消融了。
二人对视下,谢稹眼神闪烁,沉默一番还是问了句:“你,为何?”
“其中缘由,难道还要我说明?”
“我从不知,你对我……”
“那你会娶我,会答应和我成亲吗?”
“我会,当然会!其实从小时候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人,但是后来你渐渐和我疏远了我才要远走塞北的,只因为我不想给你困扰。”
“既然如此,你何时才与我成亲?”
“我……”
“今晚,还是明天?”
“现在正是裴兄的丧期,按礼数至少也要等上三年啊。”
“三年?”女子眼中光华流转,之前的一丝期待如数化作了失望,她衣袖一挥,顿冷的语声中有说不尽颓丧:“想不到谢大哥也会如此推搪,你还是走吧,明早就离开蜃天城回你的漠北去,只管做一个自由散人。”
“我不是推搪,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
“往后这裴府,谢公子还是不用来了。”
“好!”鬼使神差的他竟说道:“我答应你,但你可否再等些时日。”
“明天。”裴绾回头:“明天我们就成亲,你若不答应还是早些离开,此生也不要再见了。”
“绾……”
女子近身,那冷香熏得谢稹有些昏沉,他开口,竟说道:“好,我答应你就在明天。你若是后悔了,我们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仍旧可以把我当作兄长当作好友,绾,不管你我之间的名份是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来照顾你一辈子的。”
裴绾驻足,冷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她深望着谢稹,只说道:“从小到大,总是我欺负你,对不住你。”
“这都是我甘愿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走向妆台,拿起那件月白色的衣物递予谢稹。
“我不常做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可以拿了今晚先试试,明天拜堂之时就穿上,也算是绾对你的一点心意吧。”
这人什么时候还学会女工了?谢稹惊讶的拿起那件衣裳。
“今日也晚了,我让朝云准备了厢房,谢大哥还是先休息吧。”
“我……”看着前面已经关上的房门,他只好回说:“那我走了,绾你也早些休息。”
转身走在廊子里的谢稹有些失落,这次回来他总觉得绾有些奇怪,可也说不出是哪里。
“谢公子,我们小姐跟你说什么了?” 朝云一下跑了上来。
“没,没说什么特别的。”
“她不是想跟公子你成亲吗?难道小姐没有提起这件事?”
“你早就知道?”
朝云点点头,也跟着这人边往灵室的方向走,“我知道啊,其实小姐的嫁妆、嫁衣甚至头冠都准备好了,小姐昨天还让我去准备红烛喜果呢。”
这样一讲,谢稹心中疑惑更甚:“绾,她早有准备?”
“不是小姐,之前那些都是大公子准备的。”
“是延休?”
“其实,自从谢公子你走后小姐和大公子就越来越生怯了,见面也不说话,大公子越来越不喜欢呆在府里倒更喜欢出去跑生意。”
“怎么可能?”
“也不知道大公子到底对小姐哪里不满意,就是之前大公子还想写信催你来提亲呢。”
“延休对绾百般疼爱,怎么可能会有不满?”
“这个我也不相信,但是日前他们不知为什么大吵了一架,大公子当时气得要把小姐马上撵出家门送到城外道观呢,大家拦都拦不住。”
“送去道观?那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小姐就负气走了,三天三夜也没回来。”
“延休就没派人去找?”
“当然派人去找了,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小姐走后大公子的病情就严重了不少,当晚就咳个不停地吐了好多血,再后来……再后来大公子没说一句话就这么去了,死前光留下给你的那半封书信。”
“信呢,信在哪里?”
朝云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的支吾道:“信……信当时就让小姐给烧了,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烧了?”
从小延休就和他许为知己,论情分或许连亲生兄弟也比不过他俩。之前远在塞外,和延休的书信中很少谈及他的身体,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时罹患了重病。倒是关于绾聊的不少,延休很早就有意将那人许配给自己,三个月前提及此事后,延休却再没寄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