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牧严便在神机山中住下,与江湖各路接到请帖的剑客侠士、能工巧匠一起,等待着九天后,八年一度的神机大会开始。
因为没有收到正式的邀请,山中并没有为牧严留下空余的客房,热情好客的唐欢索性邀请牧严一起住进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两个人一间房略显拥挤,却不禁让人回想起两人在西延城客栈中初遇的情景。
两人收拾了一番。天刚暗下来没多久,唐欢便熬不住了,打开了话匣子。
“哎我跟你说,你别看唐门这么小一块地儿,四座破山孤零零地矗在这儿,其实机关遍布险象环生。你要是想去哪儿走走,一定得叫上我,千万别一个人出去溜达。”唐欢叨叨着,像一个婆婆妈妈的中年妇女。
“还有啊,那些全副武装的唐门弟子,虽然身份不高,手上功夫更是比你差了不知一星半点。但袖口里都藏着要命的暗器毒药,你有事没事的,可别去招惹这些家伙。咱们唐门人懒得很,有时候做毒啊,根本懒得研究解药,毒死一个是一个,你知道吧?”
牧严满口答应,好不容易趁他说话的间隙插上嘴,将自己藏了一天的疑问问了出来:“唐欢,下午那个拦下我们的那位你叫他二叔的前辈,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是哪一门的掌事?”
“哦,你说他啊?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得从头跟你说起……”唐欢一只脚搭在椅子上,从桌子上挑了个果子一口咬下,挑了个最舒服的坐姿,慢悠悠地说道:“咱们唐门也算蜀地最大的一个家族了,分内外两家,内家又分四堂,这个你知道吧?”
牧严虽然不满唐欢这样“从头说起”,却也只好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点粗浅的了解,牧严还是有的。唐门的内家外家,其地位,与蜀山的内山外山完全不同。在唐门当中,只有“内家人”才有资格学习真正的唐门功法,也就是天罗诡道,研究机关、暗器、傀儡之术。而“外家人”虽然也是姓唐,却完完全全是为内家人服务的,也只能学习一些最为粗浅的额机关暗器之术。他们身份低微,但没有内家的允许,甚至不能上山。
在这家森严的家规下,如果你出生在外家,无论有多少的天赋,付出多少的努力,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最下等的弟子。最明显的,便是外家人唐津与内家人唐魑的区别。
“内家四堂,你应该也略有耳闻。暮堂,位于神机山,掌事唐怀玑,也就是你今天见到的我二叔。暮堂主管毒药暗器之术,尤以无解的暗器:七十二瓣鬼莲花闻名天下。我之前送你的,便是我自己仿制的一枚。但即便不是真的,也将唐津这种外门弟子吓得屁滚尿流了。”
唐欢说道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诡唐,位于诡道山,掌事是我爹唐怀骨,等大会结束了你要是还有空闲,我带你引见。诡堂精通傀儡之术,四堂弟子所用的丝线傀儡,都是由我们制作的。第三个是缺堂,位于天罗山,掌事唐怀玉。这家伙是四门掌事中最神秘的一个人了,不,不应该说是一个人……”唐欢讲到这里,咽了一口口水,将手中啃完的果子丢出窗外,认真地讲道:“自从五百年前唐笑天卸任掌事,游历江湖后。缺堂一共换过四位掌事,第一位还算好,但后面的三位,尤其是这一代的唐怀玉……啧啧,他不仅平日里从不出门,从不说话,甚至常年戴着一副遮住整张脸的厉鬼假面,就连最亲近的弟子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正是因为他这般神秘,就连理应自己主持的天罗大会都推给了神机山,由我二叔唐怀玑操办。”
提到唐笑天,牧严一下就有了兴趣,毕竟这家伙就是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唐门的最大原因。于是连忙追问道:“这么神秘,那他平日怎么教导弟子?”
“他从不教导弟子,只是留下各式机关机甲,让弟子自行钻研。虽然听起来敷衍了事,但他留下的机关机甲实在玄妙万分,因此门下的弟子各个都是能工巧匠。但你想,最可怕的不是这个,最可怕的是,不仅仅是唐怀玉,是包括他在内的之前的三位缺堂掌事,都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作风。他们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样!”
“这……”联想到唐门鬼斧神工的机甲技术,牧严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说……”
“没错!”唐欢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也早就怀疑,这唐怀玉会不会,根本就是一具机甲。一具唐笑天死前就留下的机甲。如果是唐笑天这个妖孽,即便是做出了这等逆天的东西,我也不觉得稀奇!”
牧严倒吸了一口气,他开始理解唐欢当初所说的话了。唐门对于机甲的研究,早已超越了“人”的范畴。就如同修仙者突破境界会引来天劫一样,这般逆天而行的造物行为,必然引来天谴!
“当然了,这都是玩笑话。”唐欢说罢,挪了挪屁股,“大家都是私底下说说,真到了正儿八经的场合,谁也不敢这么信口开河。”
“那剩下一堂呢?”
“最后就是异堂,位于妙算山,掌事便是唐怀影。主管唐门的内家心法,也就是‘天罗诡道’。这个老妖怪不必我细说,你应该知道他。不走修仙求佛之途,却活过了一千年的日子——他算是我们每个唐门人的心理支柱吧,有他在,唐门就不会衰落。毕竟,谁不想着长生不老呢?”
“既然不想死,为何不修仙,为何不拜入蜀山?”
“哎你这人!”唐欢锤了他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站着说话不腰疼!蜀山每年才收多少弟子,万剑宗对天赋的要求更是极度苛刻。我们这些人想学正儿八经的修仙心法不成,偷学还要被你们这些名门大派追杀至死,活着累不累啊。你以为我们不想和你们一样,张口闭口‘哎哟我是一个渡轮回境界的修仙人’?我们也是没辙啊!”
唐欢说到这里,不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再说了,你们修仙人的修炼求的是一个稳字,进度慢的很。同样的水平下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这样的人,有几个能活得到百岁之后?说说修仙得长生,你有多少师兄真的活到了这个年纪?你们不累吗?”
唐欢这一句话,说得牧严一愣。长久以来,他一直没有思考过的一个问题,居然被唐欢若无其事地讲了出来。
修仙得长生,但又有多少人真的长生了呢?如果没有自己这般奇遇,如果没有荆棘、穆巧这样千里挑一的天赋,大多数人的修炼都如卢焕一般,永远地停留在“融形神”的境界,在不到两百岁的寿命中被岁月无情地追上,腐朽,死亡,变成灰尘。
蜀山派外表光鲜,但每一代二十余名脱颖而出的弟子背后,都是几百个这样的“淘汰品”,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用尽一生的时间修炼,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最终只不过比凡人多活了五六十载的光阴而已。
这样,真的值得吗?
况且,修仙之人注重根基,除非像牧严这样强行在生死之战中锻炼自己,否则,蜀山弟子一般都用四五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稳固自己的灵海与心境,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突破境界时天劫击溃。同等水平下,他们的实战能力比唐门这样的俗家弟子差了许多,也正是因此,唐怀玑才会认定年纪轻轻的自己不是唐魑的对手。
蜀山派不允许弟子私自下山,其实并不是怕弟子外出闯祸,而是一种最为消极的保护方式。如果这些弟子在进入到“悟本心”境界前就早早夭折,或是将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事情上,谁来延续蜀山的香火?
最后,还是一个问题:
值得吗?
为了“修仙得长生”这句话,为了百分之一的延长寿命的机会,牺牲自己本可以快活逍遥的一生——值得吗?
牧严没法得出自己的答案。但是,在面前这个永远面露笑容的男人面前,这个答案是:不值得!
看着唐欢,牧严只感觉一阵失落之情,汹涌而来。
我明明已经摆脱了岁月的追逐,年仅二十几岁,我已经拥有了常人数倍的寿命,还有大把的岁月可以攀登更高的山峰。但此时此刻,我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