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之舞
深夜,琉璃谷万籁俱寂,只剩下一轮温柔的月抚慰着这里。风轻轻吹,偶尔传来几声夜莺的啼鸣,晃动着树杈细细碎碎的回响。
兮黛静悄悄的走在回家的途中,她不敢发出大声音,生怕吵醒了酣睡中的人们。她的步子,格外细。
然而,心里却被一种轻快感萦绕。自己刚救助了一个受伤的少年,那种成就感,远远超过了姐姐让她做出的精美刺绣。看着他逐渐对自己放下的冰冷,看着他撑着小船静静地招手离别,兮黛的心里膨胀起了一种恍若圣母的光辉。从小受尽爱护与宠爱,这是第一次,一己之力保护了别人。
“凌修…凌修…”她嘴里不停念叨他的名字,“这个人,有故事。”
不知怎的,自己开始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强大的兴趣,以致于呆呆的望着他那离开的方向,出了好一会儿神。
可走到半路,就传来一声声不堪入耳的低沉。那声音仿佛如毛皮摩擦蹭蹭作响,又如锯子切割木头那样滋滋尖锐,但仔细一听,又马上是如小猪酣睡般的此起彼伏,“轰…。”。
原来是黑子。
“天,一个人的鼾声威力竟可以如此强大。透过纱窗,木门,厚厚的庭院墙壁,竟直至传到了大街上了。早有传闻,黑子的夜晚是最丰富多彩,想不到,竟是这般”精彩“法。”
兮黛歪歪脑,突然临窗一跃,跳入了他房中。
房间黑漆漆的,黑子睡得如同死猪,鼾声不绝如耳。
兮黛靠近他床边,蹲了下来。
黑子的鼻子,嘴巴,还有那满脸的胡渣皆随着鼾声上下浮动,他那肉肉的脸,时而歪扭一下,时而挤作一团,时而又铺展如平地。
“你在做梦么?睡着了表情还如此丰富。”兮黛盯着他,觉得甚是好玩。
“如果你每天都把胡子弄干净就好了。”她撅起了嘴巴,想起那日亲他时候嘴唇所受的罪就来气。
“我帮你吧。呵呵呵…”脑子里又是一个坏主意,她蹑手蹑脚地拿起桌上的刮刀。
“你呢,就得要干干净净的,才不会把女孩子吓跑。”她胡乱得从左刮到右,从上刮到下,忙得不亦乐乎。
黑子仍旧沉浸在实实的睡梦中,竟是半分都未察觉某个坏心肠的小孩正在他那黝黑的脸上随意创作。
“哈哈…完成了。”大功告成,小白兔捂住嘴窃笑。
如果说之前的胡子是一片片茂盛的草地,那此时,就像是一片黑原上稀稀落落的几根枯草。兮黛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好好睡吧…”做了坏事的小仙女帮他把踢掉的被子盖好,靠近窗边,一跃而下,欢蹦乱跳地回家去了。
忽感有些热,黑子翻了个身。
“兮黛。”闭着眼,嘴里却扬起一丝酣甜的笑。
他又在做着什么美梦呢?
“姐姐姐夫都睡了,要小声点。”
说着是怕吵醒家人,实际是怕姐姐那张责怪的脸,兮黛在家门外晃荡了半天,开始走起了猫步。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房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哎。这夜半回家的小猫,不好当啊。
“你可知几时了?”突然姐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怎么还醒着。
“嘿嘿。”兮黛只能再次搬起平日犯了错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我去黑子家玩儿了。”
“兮黛。”姐姐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为她铺好被子,“姐姐跟你说过多少遍,琉璃谷很大,你稍有不小心就会迷路,不要晚归,不要做冒险的事,更不要走出这个地方。”
“你就不能好好听话吗?”她望了望她,看着小白兔低着头,一声不吭。
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兮黛的人,每次有什么小麻烦,她都紧张不已,更别说晚归这样的事了。她定是派人翻遍整个琉璃谷了吧。
“你越发没有规矩了。上次是逃掉祭祖大会,这次就是深更半夜归家。你不要以为大家宠着你,你就这样肆意妄为。”
“你想想,从小到大,有谁对你不好?我现在明白了,正是因为整日为我独尊的生活,才浇灌了你这样的任性。”
“我没有…”听着这话,兮黛倒是肚子里一把委屈,“我哪有任性,我只是。”
我只是救了个人,耽误了点时间嘛。姐姐真是越发对自己严厉,苛刻了。
“你自己闭门思过吧,明日禁足。”姐姐冷脸丢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又禁足?!
姐姐,你又想让黑白双煞来守着我吗?又让我听白白念三字经,念论语吗?
“姐姐!”但声音迅速没入了黑暗。
魔界。
魔尊事务繁忙,没有人知道他每日在做什么。由于魔尊行踪不定,魔界事务自然由囹,沦两位魔君打理。
许是上次沦对修的责罚太过严重,沦的行为收敛了许多。修近日算是难得的闲适与安逸了。平日没有训练,他一般不愿意在魔界这样压抑沉重的地方呆着,但是因为最近负伤,便也没有太大精力去人间晃荡。因此大多数时日,他只是呆在自己的房里,躺在躺椅上养伤。
轻轻从怀里抽出那根绿丝带,靠近鼻子闻了闻,杜鹃花的香竟被他呆到了魔界。自从上次在杜鹃花丛回来,修的脑海里就停驻了那个画面,那个美丽的感觉。他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另一个人,那样安逸,那样舒适。
“修。”不知何时,魔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
“魔父。”他急急忙忙把丝带送入怀中,笔直的站起来。
“伤好些了吗?”魔父问。
“基本痊愈了。”修依旧有些紧张,为了掩饰,他笑了笑。
“下次沦再这样下手,你就让本尊来处理。”魔父的心里是心疼的。
“魔君教训魔兵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他是希望我早日成长。”实在不想再惹出什么事端,自己这样的伤痛早就麻木了,没必要为了一己之私而让魔父陷入两难。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独吞着自己的难受,从不宣扬,从不外露。魔尊怎么会不了解呢?又怎么不心疼呢?他比起其他魔来,还那么小。他对自己是那样信任,那样敬爱。在这暗黑魔界里,仿佛就是一道光,也许正是这样,自己才会是如此看重他吧。
“修,你知道为何本尊不让两位魔君教你如何修习魔性吗?”
修摇了摇头。
“魔的至高境界,不是成魔,而是无魔。唯有心中无魔,才能操纵这底下的众魔,甚至是六界万物。两位魔君虽说魔道高深,可他们千万年来,也不曾清楚‘无魔’的境界。他们太想操纵一切,贪婪过多,**过大,从而蒙蔽了心性。然而,修魔至高者,才能知道,‘心中无魔’,万物便自然而然依附你而来。”
看着修一知半解的样子,魔尊继续:“你现在小,理解不了。但你要知道,无论是何等级的魔,都需要朝‘无魔’的境界攀爬。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心中的魔力所吞噬,才不会成为魔力的傀儡。”
“所以说,但凡走火入魔的,都是没有做到‘心中无魔’?”修仿佛懂了什么。
“你很聪明。”魔尊炎点了点头,“但是****,贪欲等等这些执念却是‘无魔’境界的死敌。本尊一直以来憎恨那些****之事,是因为它们对于修魔者来说,是极大的障碍,因为****,背离无魔之境的人只能是败者,因此在魔界上下,本尊不希望看到谁越界,尤其是你。”
魔尊炎犀利的表情让凌修有些震慑,他静静地点了点头。
“本尊看好你,是因为,当初本尊在梧桐山下拾起你这缕魂魄时,你吸收的乃至阴至寒之气,身上纯得让我仿佛立刻就看到了魔的影子。不掺杂任何**的你,是修魔最好的材料。所以就毫不犹豫的带你回来了。”
修微微垂下了眼睛。魔尊说自己是修魔最好的材料,可为什么自己却如此厌恶这个暗黑魔界呢?
“你不会让本尊失望的,是吧?”
失望?这么多年来,是魔父才让自己撑到了现在,与其是自己成魔,不如说是为魔父修魔。
“不会的。修会好好领悟魔父这番话。”
“好的,那接下来,本尊就要给你一个任务。”魔尊拿出一张皮质地图。对着他指了指一个地点。
“这个地方是一片原始森林,你去看看,帮我带五株紫心草回来。”
“何为紫心草?”
“紫心草浑身紫色,会流紫色的眼泪。这些东西,会帮本尊完成一件大事。”
魔父的大事,便是修的大事。“那修立马去找。”
他已经会瞬间转移的能力,不一会就消失了。
“魔尊,确定他才是唯一能进入那个地方的吗?”囹不知何时已在身后。
“是的,或许,是他太纯了。那股力量并不抵制他。”魔尊炎淡淡的回答。
这片原始森林太壮观了,即使凌于天空俯瞰,也如海洋一样浩瀚无边,凌修不禁心里唏嘘了一番。自己如何去寻找紫心草呢?在林海上空飞了好半天,他决定从最中心点以画圈的方式进行地毯式搜寻。
在空中看还好,可一落入这漫天的绿色中,人就变得不知所然了。
全是各种各样的植被,高的矮的,躺着的,竖着的,参差不齐。不断有各种奇异的精灵从身边跳跃而过。他们并不太在意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更糟糕的是,各色小草小花竞相在一颗颗树底生根。光是紫色的他就找到了深紫,浅紫,淡紫,更别说其他与紫色相近的红色有千百种差别了。
更糟糕的是,风一吹,这里的每一种的植物都会刷刷的流眼泪,红色流红泪,绿的流绿泪,黑色流黑泪。那各种不同颜色的紫,当然就流不同颜色紫色的泪了。他们就像一个个多愁善感的少妇,一波一波忧伤的哭声搅得凌修一阵心慌。
紫心草,到底是什么呢?在哪儿呢?
结果那天,他被困在了这个巨大迷宫里,彷徨游犹疑,最终带回了几十种不同的“紫心草。”
“不是,都不是。”魔尊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皆为普通植被,不过是百年修为,有了些灵力罢了。”
“可是魔父,修不知道到底它是什么。”凌修困惑不已。
“你不要急,反正时间还充足。你慢慢找,就像我当初发现你一样,是需要机缘的。”魔父尽管眼神里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拍了拍凌修的肩,鼓励他。
这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为魔父做事。可是,毫无头绪碰壁连连的开端让他极其挫败。
他轻轻点点了头,便退了出去。今日心情有些抑闷,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出去散散心。
去哪儿呢?
心还在疑问,可步子已经超前一步了,能去哪儿呢?湖畔小木屋,湖边那个出口,通向的不就是仙女的杜鹃丛吗?
想到这儿,他就兴奋起来。
两次见面都是在日落西沉,星空乍现的时刻。凌修赶得凑巧,这回他没有遮绿叶子,也没有遍体鳞伤。他将血迹斑斑的米黄色锦袍洗的干干净净,这下还透露着一股清香。整整齐齐梳好了发髻,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他独自泛舟,眼睛一刻没闲着地往四周围看,寻找那个灵动的身影。
他在湖心停了下来,此时四周围已被一团火烧云印染得红扑扑的。他静坐于湖心,望着岸边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那灼灼明朗的鲜红,一群一群,一浪一浪,直直朝他的眼,他的面,他的心扑来。
这样美的景,自己竟是从未发觉。那绿叶子果真是遮住了半片仙境啊。他眺望这静谧又奔放的天空,山头,花海,心里仿佛已经贪婪地装下一切。
可是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慢慢地,明艳的红色皆已褪去,星辰的荧荧光亮开始点缀着这个小天地。少年静坐于船头,等啊等,他等的姑娘仍旧没有出现。
他有些失望,有些落寞。人总是在有了期待后,才会有了不一样的思绪,才会变得贪心起来。
也许,自己与她无缘吧。
他心里闪过一丝惋惜,因为她是那样一个特别的人,第一个对他不一样的人,第一个让他想去了解的人。
他独坐船头,突然像是一个落寞沧桑的老翁。
“小孩儿,你在干嘛呢?”船的另一头传来一个熟悉但又清脆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正是自己期盼的身影。
他们两个,分别坐在小船的一头。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那双明亮得如星辰一般的眸子,她回他一个春风化雨的甜笑。湖水何时变得越来越透明了,船周围穿梭着灵动的红色小鱼,它们时不时跳跃着,打着滚儿,好奇的张望着船上的人儿,吐出一长串彩色的泡泡,在星光中,显得尤为梦幻多彩。
风静静的吹,吹起兮黛的裙摆,今日她仍旧穿着那条绿色的长裙,她的长发微微跳着舞。杜鹃花的香沁人心脾。
“你是仙女吗?”凌修呆呆的问。
“哈哈哈…。”这一问,到打破了之前的安谧与宁静。“我是啊,我是琉璃谷最美的小仙女。”她站起身来,在船上原地打了个转,搅得船有些微微摇晃,凌修抓住了船沿。
“你想不想看仙女在湖面随星翩翩起舞的样子呢?”
凌修立刻点了点头。
“那你看仔细了。”有了观众,她满意极了。
她轻轻一跃,点着一连串水珠,飞到了湖的另一侧。连着那里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熠熠的星河。星座五彩缤纷,有荧光红,有鲜草绿,有梦幻紫,有爽心蓝。
她双手闭拢,逐渐抬至头顶,然后随着身形画了一个洁白的圈,将自己牢牢地包在了那一圆光亮中。
翩翩少女,随星起舞。她煽动舞袖,迎来阵阵芳香。她轻盈转圈,一袭绿衣临风而飘,一头长发倾泻而下,绿衫如花,长发胜雪,说不尽的美丽清雅,惊世动人。星光下,月影里的皮肤皎如凝脂,洁白无暇,晶莹剔透。她兰花一指,空中竟形成多条晶莹的水柱,随着她调皮地画圈,形成朵朵奇幻的水花,纷纷往船上那早已痴醉的人儿飘去,触碰到了他的素袍,发线,手腕,脸颊,皆绽放成一个个小小的冰晶,然后嬉戏着一闪而没。
身后的星空,逐步随着她也姗姗起舞着,迅速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图案。这巨大的倒垂着的苍穹,随着这个白绿色的身影,将它,将她的魅力发展到淋漓尽致。此时,她随风转动,像极了一朵迎水而立的绿芙蓉。
不知哪儿有了些轻快的奏乐,万物生灵皆随着她跃跃欲试起来。空中鸟人欢啼,水里鱼儿追闹,草中虫儿鸣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船上的人儿,早已魂牵梦绕在这一幕幕魅力的景象上。她的每一个转动,每一个笑容,每一个传送过来的水花,都让他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自己。
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幕,那种发自肺腑的心动,还是会油然而起。无论他们相隔多远,只要能想想这晚如梦的美丽,他便觉得什么苦都没有了。
情,不知所起。但往往就是不经意间,就深深敲进你的心,心中执念骤然升起,不知不觉就是一辈子。
天意…。
“你看呆了。小孩儿。”不知何时,仙女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们继续保持着一人一船头的姿势。
“你几岁了?”老被叫小孩,凌修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终于从刚才的梦中醒过来了。
“我十五了。”兮黛眨巴着眼睛。
额,十五…
“你几岁了?”她问。
几岁?应该有几百岁了吧?漫无边际地生活在黑暗世界里,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多大了。
“比你大很多。不准再这样叫我。”他无奈的回复。
“不不不。”兮黛摇了摇头,“你不是年龄小,是你那次那样固执的不肯让我治你,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犯了错被娘亲责罚,受了伤却死活不让她给我医。”
她看了看星空,“那时候真是幼稚。”
凌修苦苦笑了笑。自己的情况,哪里是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其实我骗你了,我不是仙女。只是这个地方是人间仙境,我成日跟一些花间小精灵打交道,便也有了些灵术了。姐姐说,这里是被福泽庇佑的地方。”
“那你是凡人?”
她点了点头,“我们族人虽然都有了些灵力,但一样会像外面的人那样,生老病死。”
哦,原来,她不是仙女。
“但是你不觉得,我比仙女还美吗?”兮黛撩撩裙摆。
“嗯嗯。”凌修一个劲的点头。
“哈哈…”不知怎么的,她总能在他这里感受到一丝截然不同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跟在族里人面前,完全不一样。
“你家在哪儿啊?你怎么来的?”她问。
“我家?”
凌修顿了顿,他望了望这四周,心里嘀咕着如何跟她说才好。
“你看。”他用手随意指了指不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翻过那些山,有个如意镇,那儿,就是我的家。”
反正如何说,她这个从未见世面的小姑娘都是不知道的。
“哦。”然而这女孩却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说不定,我会来找你的。呵呵呵呵…”一串清脆的笑声又开始萦绕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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