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已经觉得毫无救助的必要,因为老人的儿子肯定已经死了,这样下去反而浪费时间,消耗精力。但看到老人坚毅的表情,人们仍然没有停下掏挖的工作,他们要陪他一起找到儿子的尸体为止,也只有这样,才能使他停下来歇一歇。
夜晚,村子里没有一点灯光,人们在碎砖瓦上被拌倒,载着跟头,听不到说话与交谈,只有砖瓦被掀起抛开的声音。有的孩子在哭着要妈妈,却只有陌生的叔叔阿姨哄他们睡觉,没有人给他们喂饭,甚至没有饭喂他们,也没有人在睡前给他们讲故事,他们就这样空着肚子,穿着满身是灰的衣裳睡着了。
几只逃生出来的鸡在碎砖瓦上无聊地啄着,嘴壳都快啄平了,也没有一条可供晚餐食用的虫子,也找不到一颗米粒,它们只有跑一趟远门,到从未去过的田野里寻找绿色事物。
没有受伤的几个老人带着孩子在平地上做着,他们饿着肚皮,干等着,却生不出任何抱怨。每当有一个人被救出时,他们就欢呼地为他鼓掌,如同救出自己的亲人,然后有人擦眼泪。
这也许是生长在这里的人们平生最艰苦的一次劳动,没有人会说自己累了,饿了,没有人提出要别人替换的请求。这种工作没有老板要求熬夜,但却无一人主动下班。然而就在前一天晚上,太阳还未下山,人们就已经收起锄头,在田埂上哼着小调往家赶了。到了家中,将小桌子小板凳往门口一放,上面摆着几碟小菜,倒两杯老酒,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着,谈着,笑着,共享天伦,其乐融融。
在这个村庄里,几乎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家庭,不是死了孩子,就是失去了父母,眼泪成了人们共同的语言。
那个老人已经大半天没有进食喝水了,他还在砖瓦上翻找,叫着儿子的名字。很多人都是饥饿的一直干到现在,他们都相信,大地不会无情地吞灭所有生灵,就像那个老人告诉自己的一样,他的儿子一定还活着,只要能尽早救出他。
雅单达跑回到车子翻倒的马路上,他找到在地上散落的食物,那时姑妈为他预备路上吃的和带回家的乡村特产。刚被打翻时,雅单达还以为就会这样白白糟蹋了,没想到现在虽已弄的不成形状,却派上了大用场。
坍倒的房屋下不断有人被救出,人们的精神被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鼓舞,他们知道还有很多人等待他们营救,虽然不是专业救援队,甚至很多人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救援,但他们都表现的顽强刚毅。没有时间吃东西,没有时间休息,他们的体力得不到补充,也没有得力的工具帮助掏挖废墟,可空气已成为力量的来源,双手就是作战的工具。这种时候,没有纷争,没有恶吵,邻里间的不和睦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剩下的就是亲情友情和同情。
老人瘦小的身影在黑色的夜空下已看不太清楚,他吃力地翻动着砖瓦,饥饿与疲劳已占据他所有的体力,他趴在碎砖堆里,一只手无力地掀起烂砖。他不再喊叫儿子的名字,因为有更多的人在帮他喊。
凌晨三四点钟,老人几乎要躺在砖瓦间了,他还用微弱的声音告诉身边的人,他要找到儿子,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他都要找到。他笑着安慰大家,他已经准备好承受儿子死去的痛苦,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就足够了。他还劝说其他人休息,可谁会忍心丢下这个执着的父亲,让他一个人挖呢。大家更买命地抛开废墟。
黑夜里,人们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凝重,做着毫无把握的工作,他们心中伸起失望之火,这火焰直烧到全身,但爱心和责任驱使他们机械式地掏挖着。他们希望能听到生命在叹息,即或不然,他们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寻找,起码这样会让他们的内心感觉好过些。
突然,在大家的叫喊声停止后,废墟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着说:“快来救我,我要活着”,老人急忙蹭到跟前,他听出是儿子的声音。激动和喜悦几乎让他晕倒,但他告诉儿子要坚持住,上面有很多人在救他,很快他就能出来了。
早晨,在这个充满盼望的时刻,人们期待着太阳的升起,因为太阳能带给人力量,可人们又害怕中午炙烈的阳光会让人受不了,更不想闻到尸体在高温下散发出的臭气。但人们仍然希望见到光明,迎来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就在天快亮的时候,人们用最快的速度救出了老人的儿子,他血肉模糊,浑身颤抖,但头脑还算清醒,人们庆幸他还能活着,老人爬到面前,绽开脸部僵硬的肌肉微笑着,他用仅剩的所有力气将儿子的头搂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和汗水一起流下腮帮。父子两人相拥却说不出话来,随即他们被送到临时救治的地方。
因为长时间伤势没有进行处理,再加上过度劳累,老人被截掉一条腿,上身也局部瘫痪,但他觉得这没什么,为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应该就是亲情的力量吧。当人们劝说老人放弃毫无指望的搜寻时,他却执意不肯。在他的思绪里,仿佛有一根生命之线在冥冥中与儿子相连。若不是他坚持不放弃,再过不多时候,他的儿子真地就会永远离他而去了。可现在,他却活着,就躺在老人身旁,他还要继续活着,活的充满希望,活的精彩异常。但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已不再只属于自己,也应该属于所有心中有爱和需要爱的人们。不久后的一天,他将会成为因爱而奉献自己生命的人们中的一员。
整夜的掏挖已使所有人疲惫不堪,他们四肢无力地躺下来休息一会,一点简单的食物填在想打盹睡觉的肚腹之中。在精神上,因为能救出一个活人而充满欢喜,竟管他们都只是陌路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