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海秘境昨夜就已开启？”想到极有可能已身在境内的岑致，傅晚照面色一白，“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进不去了？”
“阿弥陀佛，傅道友不必着急。”
觉非道：“今年不同以往，无边海秘境至今仍未关闭外境之门，诸位道友随时都可进入。”
“既然这样，不如有劳大师即刻带我们过去。”方想容插了进来，脸上笑容妍艳明丽。
“道友客气。”觉非非礼勿视地垂下眼帘，做了个引路的手势，“诸位请随我来。”
暮春的清晨，山野林间雾霭袅袅，池内荷叶亭亭玉立。碧绿层层叠叠地交相错映，似掩未掩地遮着这时节并不易见的白色荷花。
“这株荷花即是秘境入口。诸位道友只需将灵力打入荷花，连通秘境的花桥自会浮现。”
说着，觉非再次揖礼：“贫僧还需为禅若师伯念往生经，恕不久留了。”
听见这番话，沈炼眼神微微闪了下。
禅若是释厄寺最后一位守寺僧的法号，他圆寂有没有舍利子留下不好说，但释厄寺的开派鼻祖颂业大师有舍利子遗世，乃众所周知，只是颂业的舍利子从未显世……
“方童子。”
低沉嗓音打断了沈炼的思绪，他循声抬头，恰好望见方童子掐指打出道灵力。
染有浅淡秋香色的灵力破空而去，径直射入池内荷花。几重白花瓣先是微微颤了颤，而后倏地光华大盛。丝丝缕缕的白色光线从花蕊内蔓延出来，在空中凝成道银桥，缓缓落到了岸边。
“先前受你等掌门所托，代为照看你等。现今无边海入口既到，承诺便算兑现。”
略略侧过身，谢山姿对落霞宗四人道：“念及岑致途中出事，虽是落霞宗法宝饕餮衣造成，但起因是我座下药童疏忽大意。如此，方童子就随你们同去，直到找着岑致为止。”
“方童子，”谢山姿眼神转了过去，“岑致之事因你而起，你应当明白因果循环的道理。无论如何，必须确保岑致安然无恙。”
“另外，饕餮受困已久，实力不比从前，你擒住它应当不难。”谢山姿取出条不起眼的银索，“这是缚灵索，届时你擒住饕餮，用缚灵索捆住，亲自送往落霞宗赔罪。”
听出谢山姿的言外之意，方童子脸色瞬间白了白。他心知是自己事情办的不够漂亮，因此也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接过缚灵索，低声称是。
目光有如实质般搁在方童子的头顶，直到他冷汗无声无息地下来了，谢山姿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语气如常道：“时辰不早，去吧。”
闻言，落霞宗四人，连同常谦在内，连忙俯身称谢：“有劳凌霜君一路费心，晚辈感恩不尽。”
观察着谢山姿与方童子之间的暗流涌动，沈炼不经意间对上常谦同样玩味的眼神。
后者冲他微微笑了笑，随即意味不明地伸手在眉心点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沈炼跟着抬爪摸了摸眉心，“警示？还是他想提醒我什么？”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无意间瞥见他举止，谢山姿侧头，眉心的黑色小石在空中折出道微光。
“可是头痛？”谢山姿口吻温和。
沈炼本能摇头，刚要张口否认，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谢山姿眉间的黑石，到嘴边的话便自发消了音。
黑石玲珑剔透，光泽奇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外观瞧着像是锻炼法宝的黒曜石，只是以谢山姿凌霜君的身份，不至于戴着粒普通的黒曜石……鬼使神差地联想到先前玉面佛特意千里迢迢送来的万年佛香木盒，再联想到从未现世的颂业舍利子，沈炼被自己的念头惊得心底一颤。
“不可能，谢山姿身份尊贵，在白玉京正统道门中声望极高，又是大乘臻境，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哪里需要随身携带舍利子？”
“可是如果盒内装的不是舍利子，镜非台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大费周章地用上三十六道锁灵术？而且每隔数百年，就得给凌霜君谢山姿送一次？”
“若真是舍利子，那谢山姿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到了要动用颂业舍利子的地步？”
沈炼心烦意乱，差点连修罗伞的话都没听清。
“要进入无边海秘境了，沈炼你要不要抓着我的伞骨？”修罗伞边说，边示意地戳了戳沈炼。
“不必。”沈炼随口回了句。
他脑海里思绪纷杂，没注意修罗伞暗暗戳来戳去的举动，导致修罗伞不亦乐乎地戳了他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在谢山姿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神中，悻悻收手。
无边海名字取自佛家箴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它并不是指整片望不到边际的汪洋大海。事实上，它指的仅仅是海面上下两座底部相连，朝向一正一反的六角楼。
海面上方的六角楼被称作小六角，不及水面下的六角楼一半大，端的是尖顶朝天之姿，有八层之数，总高十六丈，每层皆有飞角外檐，檐下高高悬挂着红色灯笼。
一盏接一盏，数不尽的灯笼宛如游龙盘桓于小六角楼之上，析出来的红色光线在寂静黑暗的海水里几经折转，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海面下方足与无尘岛等大的颤颤六角高楼。
正是月上中天之时，夜幕漆黑，明月高悬。海水拍打小六角前的白玉阶，发出哗哗的水声。显出海浪侵蚀痕迹的白玉台阶上，忽然浮现两道身影。
打头的男人身穿雪色云领长袍，眉目乌黑，眼尾细长，额间覆着以黑锦钩织而成的透额罗，约莫半指宽，中间坠着粒闪闪发亮的黑色小石。
男人身侧，则凭空浮着把四十八骨的油布伞，油布伞上头盘着只四爪鲜红的小银龙。
沈炼仰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小六角。
他甚少踏足秘境，更是从未来过无边海，现在却油然生出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也如现在这般，抬头仰望着小六角。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炽盛。”寂寂如茶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人生八苦对应无边海的八个独立小境。”
略顿了顿，谢山姿再次启唇出声：“你想去哪个小境？”
沈炼没来得及回答，周围空气里的灵力就先猛地沸腾起来，随后砰的一声巨响，小六角八扇境门齐开，约有上百之数的修士一窝蜂地跌了出来。
沈炼粗略一扫，发现被丢出来的修士中，不乏金丹初期者，甚至还有三个金丹中期。
那三位金丹中期的散修，分为两男一女，俱穿一水的黑白两色道袍，除了脚步有些踉跄，身上倒没有太多外伤，与其他伤痕累累，甚至缺胳膊少腿的修士相比，显得从容许多。
“真是倒霉。”说话的是三人中的女修，“好不容易找着那只白骨蛙的老窝，竟然让玉面佛横插一杠。”
约莫是被这番话勾起不愉快的回忆，左边双颊凹陷的男修忍不住低低咒了声：“他娘的，也不知道这无边海怎么这么邪门，先是自动提前开启，现在居然还把我们赶出来了。”
与这两位面容僵冷严厉，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的散修不同，剩下那位金丹中期的男修，不仅相貌最为年轻，而且似乎涵养功夫尤其到家。
他先是细致查看了另外一位男修后背的伤口，接着又掏出两只瓷瓶，分给两人：“这是快速恢复实力的补天丹，一粒可恢复一成实力，不过对于金丹后期修士没什么用处，师兄与师姐先服下两粒吧。”
女修打开瓶塞预备倒药的动作一顿，随即不露声色地把瓶口凑到鼻端闻了闻。
“好强的灵力。”女修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这等好药，不如留到危急时刻再动用不迟。”
“师妹说得有理。”受伤的男修认同地点了点头，亦将瓶塞重新塞了回去。
沈炼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位男修连声附和。
那位被两人围在中间，素衣布衩的女修，可不像她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且不说她一个元婴初期修士，掺和进筑基小辈的历练背后有什么目的，光是她掩饰修为的举动，就足够令人起疑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无边海秘境出现了什么东西，引得玉面佛如此兴师动众，竟然亲自入了秘境。”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沈炼的注意，女修佯装不经意地起了个话头。
受伤的男修皱了皱眉：“方才我迎面撞见玉面佛，发现他神色很是匆匆，像是急着找什么东西。”
“难道是无边海秘境的钥匙？”女修眼底闪过抹异色。
“不可能。”受伤男修断然否决，“从玉面佛的架势来看，他要找的东西绝对比秘境钥匙更为重要，而且——”
而且什么，受伤男修没有说，他话音戛然而止。女修不知就里，正要催促，便听到温润嗓音自背后传来。
隔着人群身体的空隙，沈炼再次见到不久前才见过的熟悉面孔。
“谢道友，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