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城中一开始传邓季病倒之事,贾诩便已说动懒顾,使其兵围宫城、百官住宅,不许天子再召臣下朝会,亦不许百官四出行事。
天子先前闻得邓季染上伤寒,自兴奋莫名,早晚向天祷告,恨其不能早死。待宫城被围,后宫颤栗,如此不臣之事生,又气得天子在大骂贾文和与邓慕安“贼厮可恶”。
如今是多事之秋,如此也好,田丰闻懒顾兵围宫城之事,只是叹气几声,并未再多言。
得知邓季染伤寒的当夜,伍窕已密遣近侍报伍宁,天子宫城被懒顾兵围时,汜水关内报信的侍者已自归去。
如今统领着二千余卒兵驻守汜水关的偏将军伍宁徘徊良久,终于对门外亲卫道:“门外何人?召军侯、百人将以上来此议事!”
待麾下将领奉令齐至,伍宁道:“某已接令,诸位且点齐卒兵,明日辰时开拔归雒阳!”
突兀的一句话后便再无下文,便有人问道:“主公手谕何在?”
河南军中规制,若有令军中开拔事,必有手令至。手令或为邓季亲笔,或由田丰代书,但都需有邓季印绶盖上方为有效,又有特殊的防伪标识,不识字者亦能辨。主将得手令后,须得其下一级军官齐验证过,方能传令实施。
别人开口讨要手令,伍宁如何有?只是摇头道:“事急,只得口令!”
主将说得模糊,麾下众将不由面面相觑,俱觉得意外得很。又有人疑问:“汜水关为重地。河南之东险也!主公万无弃之不顾之理。郡中若欲调用我军,当有换防之军至,敢问将军,何部来换防?今夜可能抵关下?”
伍宁不能答,看他尴尬模样,顿有人心知不妙,人群中只为百人将的白实跳出来,怒吼道:“你敢假传手令?此为乱命。欲行郝萌贼厮之谋逆事乎?”
听白实此语,伍宁怒不可遏,斥道:“胡言!吾行事磊落,岂与焦触、郝萌辈同?主公嫡子乃我外甥,亲族家眷亦尽在雒阳,如何会行逆反事?你不过一百人将,亦胆敢帐中咆哮冲撞主将?该当…….”
欲要呼亲卫押白实出去施军棍责罚,却见白实身后已有数人手按剑柄而出,个个面色不善,忙生生将后面的话语止住。
白实却丝毫不惧他。已转冷笑道:“搂识、统军、军中职位,我远不如你!随主公之时日。却也只相若,然论及忠心,恐我还要胜过你去,如何便不敢言?”
伍宁亦知这白实为随邓季日久的老人,昔日因争妇人而杀同伴,与主公同受过棍责,之后邓季才草创出勇卒七德。凡提起旧事,这厮向来不以为耻,反以为傲,常自夸曾与疙瘩同露雪臀而受军棍,实为军中独一份,又扬言若无他当日犯浑事,至今无勇卒七德可用也。
白实平日面皮厚,职位亦不高,然资格却老,许多新进卒兵平日便喜听他吹嘘各种事,人情广泛,此时带头反抗,伍宁亦要觉得棘手。
硬来只会引军中动荡,伍宁无法,终选择妥协,解释道:“非我欲行不法事,实为雒阳有事召我军归去!”
气势一物,向来是此消彼长,伍宁心虚示弱,不待白实再言语,已有出自西凉军的军侯张庚紧逼问道:“雒阳何事?何人相招?”
一味支吾下去反倒被人小视,伍宁咬咬牙,实话相告道:“主公染伤寒,今已病危!是主妇恐雒阳有乱,招我回军!”
“此话可真?”
“你莫胡言!”
先前还只是白实难,闻得邓季染上瘟疫,却已有多人跳起来,尽是难信:“今已入冬,闻各地疫病渐消,主公何会染病?”
伍宁答道:“我知亦不详,只闻送六校尉往讨三辅,自弘农归来便染病,余者亦皆不知!”
伍宁没必要撒这样的谎,听到这般,恐慌情绪渐渐蔓延,军侯、百人将们俱乱成一团,便白实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此时再议是否要弃汜水关回军雒阳,便乱糟糟的没有个统一意见,有人欲随伍宁归去。亦有明白的,知道伍宁回雒阳多是防邓季不治时,方便助伍氏掌权,并未安好心,亦觉得舍汜水关重地恐危及河南,便死活不同意。
再别有心者,亦有邓季若不治,留汜水关易改往投他人之念。
争吵、辩论直至天晚,伍宁见意见始终不得统一,便道:“既如此,可传告军中卒兵,愿随我归雒阳者明日辰时启程!不欲去的自留守关内便是!”
都是军中袍泽,又不可能真个火并起来,大事临头众心尽乱,眼下却也只能依他所言。
眼看分军两处成定论,伍宁心中得稍定,只是不等他再多劝几人随行,门外突然有人高声道:“伍将军,韩院长求见!”
“韩院长?”
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伍宁顿吓一跳,然而门外人身份极特殊,亲卫不敢拦阻,不待伍宁答话,已有一群人行了进来。
当先一人,便是河南之监察院长,空着一只衣袖的韩齐韩子义。
随在韩齐身后的,尚有十余名监察、汜水关中田磊等文吏。
在河南,韩齐是邓季、田丰外另一个身份特殊的,他统领下的监察行事公正,无所不查,如今已足使人们敬畏,见到他竟然亲至,伍宁心中已“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其余想法都还来不及,伍宁却也只有先随麾下一起躬身行礼,言道:“某等见过院长!院长远来辛苦!”
自从做上监察院长以后,平日中韩齐面上多不见喜怒色,今日却难得冷哼了声,回道:“某不辛苦,诸位今日辛苦!”
被他刺上一句,屋内便有数人面上讪讪的。
韩齐也只讽刺一句便不再继续,又正色道:“右军师恐汜水关不稳,特遣我来!”
一句就挑明他不是偶然至此,伍宁只得苦笑,想想便知道,阿姐伍窕的侍者前脚才刚出门,田丰便已料到,随后遣韩齐来,两拨人同一天到汜水关。
只是他却不想,焦触谋叛后,田丰恐伍氏坐大,尚说动邓季将他调出雒阳,如今岂能不防备在先。
“汜水关有二千余军,军师恐我遭害,欲使数百黑铁卫相护,为我所拒!”将屋内人等脸色尽收眼底,韩齐又笑道:“今我孤身入汜水关,身残之人并无勇力,一刃可杀!诸位若欲行叛逆事,正其时也!”
听他说得诛心,伍宁面上冷汗直下,忙与众军官一起出声:“某等绝无此意!”
“主公染病为实,然亦非便不治!只恐有敌趁隙来犯,便兖州曹孟德,虽暂结为盟,若闻我主病,恐亦要生歹意!知你等忧心主病,惶恐难安,然当此非常时,更当谨守关隘,尽忠替主分忧才是,为何反增乱?”
“若主公真便不幸,立嗣何人当自有决断,为臣下者岂可与谋?”
韩齐环视一圈,见视线所过处尽皆恭顺着听教,都不敢插言,这才再满意点头,又下令道:“诸位若无谋逆之意,汜水关驻军当令招归沐休者,作战备防敌趁虚寇境,替主分忧!”
说到此,韩齐视线转回伍宁身上,言道:“伍将军为主公妻舅,心忧主公,欲归雒阳探疾为人之常情,可先将印绶留下,自领亲卫去便是!”
这是要剥离兵权,独许自家回去?伍宁不由一怔,问道:“然我军何人领之?”
韩齐肃容道:“军师遣我来此,便是先替足下领军!将军何日至雒阳归,某便奉上印绶归还!某不在军中久矣,恐难服众,还望将军归!”
韩齐的威望与邓季、田丰不可比,然而因四方监察历来公正,威望渐深,愿从者众,监察院长所带的无形威势也足震慑军中宵小辈。不知邓季病情能否好转,便不敢对这监察院长有丝毫不敬,韩齐一至此地,几句话功夫便已稳住局势,伍宁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无。
又实在心忧雒阳城内局势,伍氏全族命运,伍宁只得乖乖如其所说,将偏将军印绶奉上,自领亲卫五十人归去。
非只汜水关有防备,恐宵小辈趁机生乱,田丰、贾诩二人议过后,将邓季病情主动通传全军。磐石军、田麻子、周毅等部,田丰已尽令使者传告,又令其等严整军中上下,俱只许在驻地内防备周边诸侯入侵,不可涣散,主将不奉令不许归雒阳探疾。张辽等六校尉,与李傕、郭汜战已占上风,恐其等自它途得知反生疑,便只遣使告之邓季病情,未令回军。
三郡中监察、差役已尽受命,每日四处巡视,防备宵小作乱。
文吏则全遣出安抚百姓,连新近才出仕河南的韩嵩,亦往随四方稳定人心,荡寇、虎牙两军则齐驻雒阳城内防变。
防备得力,只是邓季病情不见丝毫好转,某一日,田丰、贾诩、徐晃正安抚邓府门外聚起的百姓,劝其等离去时,突有人来报:“大事不妙!太史将军已领虎牙军出城,不知往何地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