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高调进入九原城。
五原太守王智大开城门,锣鼓喧天。长水营的将士押着刚抢来的大批物资,昂挺胸、耀武扬威的骑在马上,脸绷得紧紧的,手中的铁戟竖得笔直,戟上的红缨随着战马的步伐跳动着,如一团团灿烂的火苗,漂亮得无可挑剔的军姿引来了城上城下的百姓和将士们齐声欢呼。
吕布笑得合不拢嘴,骑在一匹抢来的火红色战马上,频频举手向旁边的观众们致意。他是九原城的名人,不过以前待见他的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妇,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马贼。他自己也知道丢人,每次回来都悄悄的,生怕惊动乡亲父老,扔他一块牛屎。
这次不一样了,他是堂堂的长水营司马,而且又接连几次立了功,如今是长水营最嚣张的司马。刘修让他和赵云并肩入城,赵云文静儒雅,正如他的那匹白马,透着书生气,吕布却和他新得的红马一样,透着说不尽的张狂。
不过,两人都是俏郎君,这一点毋庸置疑,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提出异议。
其实,长水营的几个司马都长得不错,包括刘修和他身边的刘表,都是相貌出众的年轻人,但是要说最俊俏的,还得是吕布和赵云。相比之下,袁绍的相貌雍容华贵,却少了几分硬朗,适合于在名士圈中打滚,在军营这种地方不怎么受欢迎。
听说长水营打了胜仗,现在要送战利品入城的百姓们先是被整齐的军容震住了,顿时觉得腰杆子硬了几分,再看到并肩入城的吕布和赵云这两个年轻人,情绪顿时高涨起来。开始只是女人们的尖叫,后来连男人都连连点头,一边羡慕,一边把自家的女人往后拉。
再看到整车整车的粮草时,九原城的气氛达到了沸点,满城都是欢呼声。
……
和连气得脸色铁青,“啪”的一声将面前的案几掀翻了,案上的杯盘四分五散,一大壶酒撒进了火塘,火塘出“呲呲啦啦”的声音,冒出青烟,渐渐的熄了。
和连将一封用漂亮的汉字写成的信扔进了火塘,看着柔软的纸在火烬中卷曲,他的心也在扭曲。刘修给他写了一封信,一封非常张狂的信。他说,我早就听说,你父亲檀石槐是草原上的英雄,你兄长槐纵是草原上最英勇的战士,而你是草原上最聪明的人。现在我打败了你的兄弟,在青盐泽旁又轻松击败了你,我觉得你们兄弟都有些名过其实,不知道你父亲檀石槐是不是也如此。
如今,我亲提五千劲卒,在离你只有三十里的宜梁城外击败了乌蒙,你却连动也不敢动,我现在带着长水营来和你较量,如果你有胆量应战,我们就约个时间,在九原城下决一胜负。如果不敢,还是赶紧回到草原上去吧,至于你的夫人,我先收下了。我觉得你太年轻,不应该太早的娶妻生子,应该把精力多放在学业上,等什么时候敢和我一战,再来赎回阿黛拉吧。
和连认识汉字,弹汗山有不少从中原逃过去的书生,和连向他们请教学问,他甚至能直接阅读汉人的经典,他最喜欢的就是《韩非子》,有些段落甚至能背诵。刘修的这封信写得很文雅,还用了一些典故,和连不是理解得很透,但是和连能清晰的感受到字里行间的蔑视。
“战不战?”落置犍谛敖声音有些涩的问道。父帅送来的辎重被劫,他们很快要就面临断粮的绝境,有了长水营在九原城,他们想攻下九原城的希望更接近于无,除了撤退之外,只有和刘修一战的选择。
“你真相信他是五千人?”和连虽然暴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红着眼珠子,瞪着落置犍谛敖:“你觉得五千汉人,能够这么轻松的击败乌蒙小帅?”
落置犍谛敖眨了眨眼睛,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乌蒙之前已经送了消息过来,说他押着辎重已经到了附近,希望落置犍谛敖派人去迎一下,和连没当回事,更不屑去给一个部落小帅好脸色。斥候现山谷中生激战时,和连有些犹豫是不是有必要派人救援,等他做出了决定,大军刚刚出营,乌蒙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传来了。
和连在第一时间把大军收缩回了大营,不敢掉以轻心。他的理由是战事结束得如此之快,说明双方兵力对比悬殊,考虑到汉军突然出现在宜梁,他们的兵力应该非常有限,能够帮他们的,一定是匈奴人。
当于骨都侯只有五六千人,远远不够,应该还有云中的匈奴人赶过来支援了。再想到几天前大量斥候的离奇死亡,落置犍谛敖怀疑是不是曼柏和美稷的大军已经绕过灵狐部落的警戒,赶到了九原。
刘修应该只是一个幌子,他是吸引他的诱饵,等他真和刘修打在一起,那些伏兵就会从背后扑上来,将他生生咬死。
“如果美稷的护匈奴中郎将和曼柏的度辽将军营来了,再加上匈奴人,他们的兵力将过我们的三倍,没有道理不直接起攻击。”和连慢慢的冷静下来,在大帐里慢慢的转起了圈:“他在激怒我,而不是直接攻击,说明他的兵力有限。我估计,他最多一万出头,比我们多不了多少。”
“那我们是战还是不战?”落置犍谛敖皱起了浓眉,“就算现在让父帅再送辎重来也来不及,我们要断粮了。”
“撤!”和连沉思了半晌,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撤?”落置犍谛敖有些诧异:“就这么撤?”
“当然不是。”和连阴阴一笑,咬牙切齿的说道:“同时给你父帅送消息,就说我们不用去大城塞了,我们就在这里围歼刘修。”
落置犍谛敖想了想,突然明白了和连的用意,连连点头称赞。
和连和落置犍谛敖带着大军缓缓撤离了九原,与此同时,一直驻扎在河阴城的起鸣部落也开始撤离。他们的度并不快,一是积雪非常厚,大军进行非常困难,二是一万多大军有不少辎重要带,草原上物资奇缺,他们这次入塞又没有抢到战利品,当然不肯丢下一点东西。辎重车走起来非常慢,和连一天也就撤了二十多里,第二天只有十多里,度慢得像乌龟爬一样。
这当然不是和连真的走不快,他一面撤退,一面派出大量的斥候查看周围的情况,虽然遇到了汉人疯狂的追杀,还是收集到了不少消息。
最让和连吃惊的消息是,周围除了汉军长水营,并没有现匈奴人或者其他汉军的踪迹,冒死潜进九原城的斥候回来说,城里也只看到长水营,而且他们根本没有追击的迹象。
和连开始不相信,他不相信刘修在信里说的是真的,五千长水营能如此顺利的击败乌蒙?后来落置犍谛敖说,会不会真是意外,乌蒙长途跋涉到这里,又累又乏,汉人以逸待劳,一击而中?和连吃不准了,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现除了长水营之外的踪迹,和连不得不承认,也许落置犍谛敖说的真有几分道理。
在得知落置犍落罗正率领主力赶来,同时灵狐部落也在向他靠拢的时候,和连停住了脚步,迅返回九原城,再次将九原城团团围住,只等落置犍落罗一到,就全力攻击九原城,生擒刘修和他的长水营。
又过了两天,落置犍落罗赶到九原城下,他总共带来了一万三千多人,只在朔方城下留了三千人,与此同时,他告诉和连一个好消息,野狼部落的宴荔游也赶来了,最多两天就能赶到九原。
和连大喜过望,野狼部落一直不肯支持他,这次怎么突然出手了?
落置犍落罗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以宴荔游的脾气,如果不是有足够的好处,他是不会出手的,除此之外,他只听大王一个人的话,也许是大王给了什么承诺也说不定。
和连听了这话,更加高兴,如果真是弹汗山给了宴荔游承诺,才导致宴荔游出兵的话,那说明大王的心中还是有他的位置的。
一天后,和连又听到了更好的消息,弹汗山出兵上谷、代郡,檀石槐手下的名将之一,金雕部落的大帅慕容风杀入雁门郡,使匈奴中郎将田晏和匈奴单于率领两万汉匈大军赶到平城一带阻击。
和连抚额而庆,险些落泪。大王终究还是大王,他没有放弃自己,他的这些举措足以牵制住田晏和匈奴主力,现在他只要击败刘修就行了,刘修只有五千长水营,能够给他支持的匈奴人只有五原的当于骨都侯和云中的呼衍骨都侯,他们的实力都有限,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千人。
和连信心倍增,积极筹划起攻城事宜,他给城里的刘修写了一封信,说你要我决战,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你敢出来吗?
刘修很快给他回了一封信,你让红日部落的落置犍落罗退后,我带长水营,你带同样的人马,我们决战。
和连嗤之以鼻,下令动强攻。
九原城下顿时杀声一片。城上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给攻城的鲜卑人迎头痛击,太守王智亲自督战,上下一心,接连打退了鲜卑人几次进攻。
和连并不气馁,他给落置犍落罗和他手下的小帅们打气说,攻城本来就是一个消耗战,想要一鼓而破是不太可能的。你们都不熟悉攻城,等你们打上两天,就能适应了,到时候伤亡就要少得多。我们有绝对的人数优势,一定能攻破九原。九原城里有几万汉人百姓,还有大量的粮草,包括乌蒙被他们劫去的,拿下九原城,大家就了。别的不说,长水营有五千人,仅是他们的武器装备就是一笔让人咋舌的财富。
他的嘴皮子非常厉害,而且一下子点中了这些人的软肋,他们最渴望的就是汉人打造的甲胄和武器。随着越来越多的汉人逃到草原上,鲜卑人现在也能打造铁制兵器和甲胄,但是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比汉人差很多,一方面是技术水平不够,另一方面是铁的来源比较少,鲜卑人没有铁矿,他们需要从汉人那里购买铁坯,虽说现在愿意把铁卖给他们的人不少,还是不能满足要求,严重限制了他们的战斗力。
能够像汉人一样全部用铁兵器装备军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汉人之所以能在很长的时间内用少量的兵力就可以震慑草原,武器上的先进性是重要原因之一。
鲜卑人信心十足,为即将到手的财富心动不已,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直到落置犍落罗问和连,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看到长水营的战旗,他们究竟在不在城里?
和连拍着胸脯说,他们肯定在城里,这些天我一直严密监视着九原城,没看到长水营出城。
就在和连拍胸脯的时候,朔方城下正在进行一场屠杀。
赵云、吕布和韩遂各率本部人马,在鲜卑人的大营里往来冲杀。落置犍落罗留下的三千多人根本没有想到长水营会从杨树湖方向杀过来,等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胜负已经决定,袁绍和王允在大营周围负责阻击漏网之鱼,其他三千人像多齿犁一样来回将鲜卑人的大营犁了两遍,就彻底击溃了鲜卑人反抗的勇气,一千多鲜卑人被当场杀死,重伤五百余,剩下的一千多人吓得魂飞魄散,接二连三的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稍后赶到的当于骨都侯看着眼前鲜卑人大营中意气风的长水营将士,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人,你……你不是在九原吗?”
“我是去了九原,不过那是几天前的事了。”刘修笑眯眯的说道:“你在西安阳还好吧?”
当于骨都侯非常尴尬,匈奴人的职责是保塞,可是鲜卑人来势凶猛,第一仗就把右贤王羌渠打残了,当于骨都侯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没敢和鲜卑人对阵,直接躲到了西安阳,把自己的职责抛之脑后,现在刘修当面问他,他非常惭愧。
“你收到单于庭的消息了没有?”刘修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很客气的问道。
“收到了。”当于骨都侯皱了皱眉,“我部落的巫师已经回来了,她说在接神的时候看到了一团火,一群匈奴人站在火旁跳舞,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火?跳舞?”刘修好奇的皱了皱眉:“那别的部落的巫师看到了什么?”
“她们大多数也看到了火和匈奴人,不过有的是跳舞,有的是在火里端坐,却没有烧伤,有的什么也没有,大家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大巫师的人选还没有定。”
刘修转过头,对刘表说道:“景升,这是什么意思?”
刘表沉思了片刻:“入火不烧,这火应该是无害的吧。我大汉就是火德,这对匈奴人无害的火,会不会是代表我大汉?”
刘修咂了咂嘴,没有多说什么。当于骨都侯却上了心,拉着刘表问了起来。刘表就解释说,我大汉是火德,和你们匈奴人是朋友,当然不会对你们不利。而且从我们汉人的五行来说,南为火,北为水,对你们匈奴人来说,我们是温暖的火,而你们对我们来说,就是须臾不可离的水。从另一个方面说呢,水者,兵者,你们匈奴人帮我们打仗,就是我们的水。
刘表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通,最后说,我也是猜想啊,不知道对不对,仅供参考。
当于骨都侯琢磨了好一阵,看着眼前穿着红色战甲的长水营将士,忽然心中一动,莫非那火指的就是汉人的长水营,如果不是天神照顾,他们怎么能以五千之众转战千里,接二连三的击败鲜卑人?
刘修用余光打量着当于骨都侯的脸色,见他眼珠乱转,抚须不语,暗自笑了。他已经收到了田晏传来的消息,卢氏利用她的道术,成功的降伏了聚集在单于庭的各部落巫师,他们不少人都称自己看到了火神,有的甚至说得到了神的启示,只是神的启示很含糊,现在还不确定究竟指的是什么。在卢氏的引导下,已经有人把他们在接神状态下看到的火与大汉挂上了钩,所以虽然大巫师还没有选出来,但是大部分巫师都赞同和大汉交好。
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单于集结了近两万骑,田晏又联合西河长史和度辽将军营,北上阻击弹汗山派出的鲜卑人,特别是与风裂齐名的鲜卑名将,金雕部落的大帅慕容风。田晏说,慕容风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这人也喜欢穿一身红色的战袍,作战也如野火一样迅猛,跟随檀石槐征战多年,从无败绩。在击败慕容风之前,他没有兵力抽出来支援刘修,匈奴人能够拨出来的也只有右贤王羌渠和当于骨都侯,以及云中的呼衍骨都侯,希望刘修小心应付,尽快和这些匈奴人取得联系,并肩作战。
刘修不知道田晏这是真的假的,是真的不敢对慕容风掉以轻心,还是故意不给他增援。羌渠已经被打残了,现在只剩下五千多人,而且和自己有些矛盾,连给他做亲卫的于扶罗都撤走了。当于骨都侯和呼衍骨都侯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千人,可他要面对的却是西部鲜卑的三大部落,足有五六万人。
更要命的是,他抓了和连的夫人,落置犍落罗的女儿阿黛拉,还把他扔到了辎重营做营妓,估计红日部落不会轻易的撤退。就算他愿意认怂,把阿黛拉送回去,人家也不能饶了他。
别看他连打了几仗都蛮漂亮,可是鲜卑人的实力还非常强大,只要一次打败了,他前面的战绩就是浮云,再也不会有翻盘的机会。
他看了荀攸一眼,荀攸不动声色,眼中有火苗在跳动。
声东击西,到九原亮个相,然后从五原塞出塞,由大青山北麓西行两百多里,由杨树湖背后杀向朔方城的计划,就是荀攸提出来的。荀攸有个怪毛病,他不喜欢在大家面前言,有什么计划,他只想和刘修私下说,然后当成刘修的主意去和其他人说,在大家讨论的时候,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刘修觉得他大部分的时候不是在看别人,而是在看他的反应,看他如何安排实施他的计划,看他如何向几个军司马解释自己的意图。
而刘修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先深刻理解荀攸的计划,然后再把他的计划变成切实可行的方案。一个计划要变成作战方案,就和一张蓝图和一幢大厦一样,中间有着数不清的区别。
即使是经过了段颎大半年的点拨,即使是已经带了几个月的长水营,刘修在实施这些计划的时候,还是感到非常吃力。因为荀攸的想法简直是天马行空,经常出人意料,这些想法看起来很美,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往往是痴人说梦。
如果不是刘修听过无数以奇制胜的故事,他会觉得荀攸是个疯子,哪怕他是三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谋士,他也会觉得荀攸现在只是一块璞玉,还没有经过雕琢,不是一个合格的谋士。就和吕布虽然天生骁勇,但是还没有达到颠峰,不能称之为第一高手一样。
事实上,刘修把这些计划提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除了吕布——之外,都觉得这是胡扯,是冒险,是不切实际的梦话。如果不是刘修已经有了几次成功的战例,他们根本不可能接受他的方案。
在鲜卑人的地盘上西行两百多里,这可不是当初在光禄城抢劫那么简单,那时候他们的大营就在杨树湖,也没有这么大的雪,一来一去就是一天的时间。现在刚下过雪,塞外的雪比河南还要厚,行军非常困难,而且出了五原塞之后,他们就没有后方可言,一旦遇到敌人,除了死战,就是死路。
但是这么疯狂的计划居然实现了,这多亏了刘修坚持的军议,他不顾袁绍、王允的反对,把几个军侯一起叫来开会,甚至还把几个马贼头领请来,正是其中一个马贼告诉他一个小得不能叫湖的无名小湖,不仅可以供大军中途休息,而且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落置犍落罗留在杨树湖的人马,突然出现在朔方城下。
这一次近乎神奇的行动,让长水营的将士再一次经受了严寒的考验,增强了对刘修的信心,同时也让刘修认识到了荀攸近乎天才的战术思想。
除了荀攸和刘修,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荀攸的建议,刘修不知道袁绍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对当初慢待荀攸的想法后悔不及。不管怎么说,既然荀攸自己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锋芒,他也乐得把这些功劳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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