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债?此叫法不对,该称‘道路股券’,朝堂又不是欠买票券之人银钱,如何能称为债,一年二分的分红说是股子更恰当。”赵挺之瞪着俩眼反对。
李琦揉揉头,这年代说债券眼前的文人根本搞不懂,甚至觉的向老百姓举债是丢朝堂的面子。
赵顼缺钱时逼的拿僧侣度牒去换,或者向民间富户募捐,给个“员外郎”的虚衔以示嘉奖,当初茶行会首吴员外的“员外郎”便是这么捐的。
“员外郎”最初的意思是“定员外增置”,到赵顼朝时已成了纯粹哄人的官衔。不过此时还不是随便一个富户便敢称“员外”,那得捐献钱、粮后得到朝廷的认可。
李琦无奈的皱眉,懒得为名称之事争执,反正就是有价票券,爱怎么称呼都行。不管赵挺之等人搞没搞懂,特意定制的防伪票样李琦拍了板,各项工作在他强力贯彻下有条不紊的展开。路券之事总归不是强买强卖,守旧派的官员没理由反对,其他人连同赵顼都等着看李琦如何施为。
“都尉,你这账面显示大名府至汴京那条路收费数额在下滑,我等算过,照此买卖路券,这三条道路卖出的路券亏空很大。”刚铺开大面的工作,定制的票券印好,赵挺之等人又找上来,指点着李家那条路的收支认真问道。
李琦气的够呛,这些人还真是较真,真正兑付时哪有人把全部银钱都领走,最多拿了利息,本钱死活还要买上,有的甚至连利息都不取,直接填补成整数转手又买了票券。
财帛动人心,尝到甜头的准市民只会不停买下去,道路收益不足的话这种方式就成了骗,击鼓传花的骗局。
提起自家那条道路收费,李琦也是满肚子气,收费下滑这事最终的罪魁祸首是吕嘉问提举的市易司,大量垄断了运往汴京的商业。幸好那条陆路算比较繁忙的,辽国的采购、从汴京运出的商品以及走私等还能维持住每日的部分收益。
去掉沿路安置的雇工工钱和每年该兑付的分红,那条道路实际已陷入亏损,只是李琦的账面看不出来,持续买入票券的银钱被他拿来巧妙的遮掩过去。
眼下朝廷计划修的这三条路上的商业本就比不上大名府至汴京那条,花费和里程更长,也怨不得赵挺之等人对按期偿付担忧。
照几人算出的偿付数额,即便李琦能让食盐增产一两成,也不够贴补,到时如何给买了路券的百姓交待。
李琦不好讲明,按如此算法这三条路的银钱肯定筹集不上,自家的那条道路收费也会陷入危机,一旦众人争抢要拿回银钱,连带着其他厂、窑的资金链都会出问题。
“你等且去做,至于商业运输萎缩,过几日我便想些办法提增,如今安置流民为要,勿得多虑!”李琦直接沉下脸,他都不知怎么说赵挺之等人好,非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计算清楚才行,生怕买了票券的百姓吃亏。
李琦强硬的压下了众人的担忧,卖票券之事总算定下了具体的日期。
汴京城增加了许多路政票券售卖点,按照李琦的规划统一向准市民宣传,正式开售还得十来天后。
大内中的赵顼猜着卖票券到底能筹到多少银钱,李琦却放下差遣忙别的去了,带着一些工匠和皇城使刘鋹跑去了那条水泥路上。
他本就没打算拿修路骗准市民的银钱,当初承接大名府至汴京那条道路时便有后续计划,如今收费下滑,他必须将每日收入提起来,让人看到道路收费是有利可图的。
他曾经从朶斡尔吉那买了不少好马,可惜被辽国做手脚给换了。一年多来这些劣马都交给了负责道路两端运输的各家雇工。
水泥路面平整,以前大宋缺马,驴车和牛车运输实际没发挥出陆路运输的优势,熙和大捷后汴京城里马匹多了许多,劣马的价格直线下降。
李琦一面痛心当初花的银钱亏了,一面让匠人按照图纸组装新式马车。利用新式马车加大运输量是他最早的计划,这种四轮都钉上厚实硬皮的马车相对以前的牛车装载量大速度又快,一旦铺开后绝对让商人欢喜。
四轮马车用在水泥路面上优势更明显,大宋之所以没人搞,不是不会,西汉时就有成熟的前轮转向技术,关键是受路况所限,马匹又不足,之前各朝代的商业也达不到这种需求,船运的优势太明显。
材料是现成的,李琦拿出实物,工匠们对转向装置一看就明白,齐心协力开始组装。
他唯一创新的是多加了些质量一般的钢板,成梯形固定在承重车轴的两端。高性能粗大的弹簧眼下搞不出来,他只能利用这种原始减震法来节省马力。
连续组装了十多辆四轮马车,压上货物和人试了试,众人喜笑开颜。四轮马车能弥补陆路运输的一些短板,吸引更多商人走陆路,缓解河运压力时大幅提高几条道路的收费。李琦打算拿这些新式马车吸引人,让买入票券的准市民趋之若鹜。
细小的环节还在调试,他和工匠们忙碌时,高举变法旗帜的吕惠卿急不可耐的开始迈开大步,强硬的推行自己的治政理念,重点便是给赵顼和朝廷集聚银钱。如今朝堂又是一贫如洗,幸好有吕嘉问提举的市易司,粮食和物资还能够保障。
吕惠卿春风得意,将其兄弟吕升卿推荐给皇帝,官家诏为侍讲。没几日,他又说动官家将另一位兄弟吕和卿调入司农寺,负责重新核定税户。
吕和卿开始大刀阔斧改革,推出“首实法”,令农户自报家产,各州县重新勘定五等丁产簿,按新标准征收税、赋、徭役。随后各胥吏衙役复核,凡隐匿不报着重处。同时命人相互举告,查实隐匿的财物可取其三分厚赏于举告者。
政令一下,各地胥吏趁机盘剥,连屋梁的橼木和门前寸土都必须登记,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各地农户咬牙切齿怒骂,乡间无赖子拍手相庆,寻得哪户有不实财物,立即揭发,连柴屋中的鸡子都不放过。胥吏衙役但凡接到举告,必拿链锁捆缚主家,径直入内翻检搜寻,针头线脑一概没去。
熙宁变法已渐渐走入失控,民间痛哭悲戚,偶尔各州府避开变法派干将递来的弹劾,赵顼半信半疑,他看到的回报都是各地黎庶尽心报国,各项新法实施后生民雀跃不止,更为现实的是,户部银钱在迅速增加。
吕惠卿又命各地清查躲避保甲法的逃人。各地胥吏拉起虎皮,将逃户家中老小一并锁拿县衙,众多逃走之人无奈下只得自残身体后回去。
小民无罪,却为保甲法逼的残肢损体,为五等丁赋逼的到处隐匿财物。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及开封府界诸县养马户更是叫苦不迭,甚至省出人吃的口粮只为养活马匹,养着一大群不能征战的劣马。
熙宁变法彻底走了样,大宋的根基终于颤巍巍的晃动起来。
李琦冷眼看着纷乱的农村,文彦博等人苦口婆心,赵顼都没有松口,他如今的身板更搬不动吕惠卿之流。
大宋的广大农村出现前所未有的动荡时,勋贵豪门、地主富绅的商业行为进一步萎缩,要放着往年正好可以抽出银钱趁机侵吞土地,眼下方田法盯的严,只得不情不愿的把钱埋起来。
相比农村,城市里的墎坊户日子还算能过,虽然每家都被刮去一些,还没弄到破家逃荒的地步。
真正有钱的人都无处投资,更别说这些准市民,李琦弄出的那十几辆马车张扬的进了城,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陆路运输的优势被各处票券售卖点一夸再夸,尤其是提到冬季船运停止。铺天盖地的宣传让许多人动了心,往年牙缝中省出的钱都一点点攒着,如今收入渐少,那每年稳落的两成分红让这些人不能不在意。
这次的路政票券同样是每年二分,越来越多的人打听、议论,算算前两年李家兑付的红利,许多人都按捺不住,纷纷翻出积蓄买入票券。
准市民能接触到的消息毕竟有限,老百姓又爱随大流,何况这次还有盐税做保,负责此事的更是信誉一向良好的李驸马。
华夏人天然便喜爱藏钱,这种忧患意识深深烙印在骨子里,寅吃卯粮的透支消费根本被视为无能、败家,受到邻里唾弃。如今很难扭转汴京城里数十万准市民的消费观念,但买入票券生财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墎坊户认可。
不到四十天,修路的银钱筹集到一百余万贯,李琦不等吕惠卿和吕嘉问反应过来眼红,直接如数交给沈括,十多万流民分批开拔,赶赴各个指定的路段去整修水泥路面。
司马光来信了,建议李琦在洛阳或者扬州、杭州等地也可照此筹集银钱。显然这次李琦的大动作引来许多人的关注。
汴京城里的路政票券还在继续发卖,他计划筹集到一百五十万贯拿去修路,挪出数万贯用到改进制盐的试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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