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租借的地方一天天的变了样,李琦早上排演,下午便守在场上,指挥着帮工前后忙碌,有着几年的工程经验,这些事被他理的井井有条,提前一天便完成了搭建。
初十日,天空晴朗,老天实在给面子,当然与近来的大旱也有关系,李琦感谢老天时却不知有多少农人诅咒着晴朗的天气。
陆陆续续被行首和小娘邀请来的官人进了彩带临时围出的场地内就坐,宋朝的官员士子倒不矫情,许多都是安步当车的走来,至于围在外围的百姓,却没人在意,态度好的令人吃惊。李琦原打算派人赶赶围观的百姓,见眼下的局面自然不欲多事,不论是真的还是作秀,反正官员没意见,李琦干脆任那些百姓围着,看是看不清楚舞台的,听还能听到一些。
申时刚过,李琦一声令下,锣鼓震天敲起来,特意请来的杂耍厮汉换了装束,手拿五彩的旗帜打着翻蹦上舞台,随着激烈的鼓点上下翻飞,一下便震住了场下的众人。
一小段特意的武场引住众人的目光,稍一平静下,《赵氏孤儿》正式开场,李琦走下来瞅瞅,场中的官员士子有些拿起写就的纸张对照着看着。李琦担心官员士子来自各方,一下子未必能听懂唱词,临时找了些人抄写出来。
戏曲和曲牌不同,戏曲的故事更有完整性,人物塑造丰满,情节生动,加上服装和道具,一折折的故事情节慢慢展现,这种慢节奏的艺术千年后已没多少人欣赏,放在大宋正合适。李琦选的《赵氏孤儿》先开场,希望借助宋人儒学的思想打开局面,若是只针对老百姓,应该《女驸马》更受人喜爱。
接近一个时辰的《赵氏孤儿》,慢慢的进入**,演程婴的却不是顾惜惜,她声音过于甜美婉转,反而一位沙哑点的许姓娘子让他点了头。观众席和外围众多的目光盯向台面,李琦还有些担心对方哭不出来,琴声一到,许小娘悲悲切切眼泪不由自主就盈满了眶,苍凉呜咽的高胡声中,许小娘装扮的老程婴一步三哭,痛入心扉的感觉一下揪住了人心。
羊皮纸的灯笼映照在舞台周围,随着老程婴的哭诉,场中回荡着一股浓烈的凄凉。
“...亲生子我送他死呀,我的惊哥儿!别人的孩子我当心肝...”一声声真情的呼唤,佝偻的老者颤抖的手杖都扶不稳,呜咽悲泣中远处的百姓群里已有人失声痛哭,台下许多官员和士子也红了眼睛,悄悄拿出手巾擦擦眼眶。李琦不得不承认,许娘子比自己演的还好,或许是长久的无人关注,或许是青春年华逝去的悲凉,或许她已将自己当作那生比死难的老程婴,那一声声唱词,那一声声呜咽,根本就是真实的发自内心。
用灵魂来演绎的戏曲好不好?不用李琦再担心,台下众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熙宁二年,大宋汴京的这一小片土地上,一群人被惊呆了,仿佛另一个时空刚刚接触《少林寺》的观众,齐齐的被吸引,融入到戏曲里,李琦暗笑,窗户已经打开,终有一天,《卧虎藏龙》也会出现。戏曲作为华夏文化的一块瑰宝,正式向大宋的土著们扑面而来。
坏人终于得到惩罚,故事却永远定格在老程婴自杀在妻儿坟前那一幕,长久的沉寂中场下一片呆滞,李琦没听到“彩”声,他淡淡的一笑,震晕了才好。
轻柔的曲调响起,舒缓下观众的情绪,没等观众彻底走出春秋的故事,《女驸马》上场了。顾惜惜轻施粉黛,飘逸的长裙摇曳中流云飞袖一亮相便引来台下众人的“嗡嗡”声,随着剧情的发展,顾惜惜换上男装进京时,那一幅俊俏的装扮更是让人魂颠梦倒。
顾惜惜考中状元,一身簇新的状元服让观众齐齐吸了口气,“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欢快的音乐里自鸣得意的新科状元演绎了一段精美的唱段。等她和公主入洞房时,两人各想着心事的接唱让台下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结局是完美的,大团圆让所有的人都会心一笑,李琦转头时吓了一跳,许多老百姓都挤过了线,甚至一些靠在了官员士子的身边。往周围看看,眼前的快有小一千人,街边的楼上都站满了人。
夜色已深,灯火阑珊中围观的老百姓中“彩”声不断,一如千年后热烈的掌声。演员们再三谢场后隐入了后台,人群中议论声不断,不舍的逐渐离开。一场悲剧一场喜剧,穿越时空的艺术点燃了大宋土著的激情,官员和士子含蓄的很多,忍着内心的激荡自持身份漫步走回。
宋时的娱乐生活还算不错,市民有关扑、杂戏,文人有诗词唱酬,遇见千年后的戏曲,却还是无力招架。口口相传中,第二天早早便围满了人,明显准市民的兴趣更大于官员士子。
刚刚五天的演出,汴京的街巷中已经能听到《女驸马》的唱段,更不用说杂戏也来偷偷取经。演程婴的许小娘子出名了,顾惜惜自然不用说,简直红的发紫,看来以后再应酬时穿上男装更惹人怜爱。许娘子喜极而泣,一众的姐妹齐齐向李琦拜谢,自言从此多了条生路,即便韶华易去也能有口饭吃。李琦扶起众位美娇娘却皱起了眉,自己传播戏曲并不是为单单捧红几个人,更不是为了陪侍官员士子时来上一段,他的目标是更多的人,更多的观众,必须让眼前这些戏曲的种子跳出烟花之地,才能真正站在艺术的高度传播天下。
李琦苦恼的走了,丢下一群茫然不知所谓的美娇娘,想不明白李都尉何故突然郁郁寡欢的离去。
两部戏演到第七天不得不终止,人实在聚的太多,开封府派来的衙役也管不过来,邀请单上的官员士子多次抱怨,要寻个安静的场所听戏,最主要是,赵项遣内侍来给李琦发了话,戏曲停演,宫中奏对。
李琦几乎快忘了这个侄子皇帝,当然,他只敢在心里**,官家就是官家,何况公主随了他的辈份,见了赵项他只能老老实实拜见。
赵项朝还算不错,除了正式的大场合,不用跪拜,拱手辑礼就行,至于几个相公,赵项根本不计较,有时还反过来先跟相公们打招呼。
“李都尉,朕闻你近日闹出诺大的动静,未知那驸马卖鸡可曾解出啊?”赵项没好气的白了眼李琦,直接开口问道。
“丢!谁没事乱打小报告?三农卖鸡都传成驸马卖鸡了。”李琦在心里暗骂一句,瞅瞅掩嘴而笑的王大牛和旁边座上一本正经的白胡子老者,估计赵项没真生气,不过想敲打自己一番,要不就不会叫来问话了,还选在和朝臣说事的间隙,明显是做给相公看的。
“官家,三农卖鸡的题已解。”李琦装作委屈的样子道,“臣在京城中是做了些事,却是好意,传播教化而已。”
“教化?”赵项愣了下,气道,“闻听你那《女驸马》将国朝轮才大比演成了笑话,暗讽各地学谕,说什么女子中驸马,视芸芸学子如无物,让天下的读书人情何以堪?何来教化之说?”
李琦皱皱眉,赵项这一关过不了戏曲怕是要夭折了,他急转着脑筋,片刻回道,“官家,人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官家何不亲眼一见,再来评判好坏?”
赵项本意训李琦几句,对方认个错停演便罢了,不曾想李琦竟然不服,说起来驸马是家事,再让御史说上几句实在划不来,看李琦委屈的样子,他有点为难,莫非那戏曲另有乾坤?
赵项望望靠前的富弼,略一迟疑道,“李都尉言之却也有些道理,富相公何意?”
富弼瞅了眼李琦,转头道,“些许小事,总之不扰民便好,官家何须亲自观看。”
李琦看看老者,这位便是首辅富弼相公啊?听对方的意思并非反对,只是不让扰民,看来打小报告的不是这位,他暗笑自己冤枉了别人,以对方堂堂首辅的身份,哪有闲工夫关注自己芝麻绿豆的事情。
赵项还有些犹豫,李琦却急了,皇帝不去看看自己怎么给戏曲正名,以后的是非岂不是更多,他忙转着脑筋,抬头道,“官家,这戏曲将来会影响国朝方方面面,王相公尝言‘移风易俗’,臣万望官家能亲眼一睹,也为戏曲发展定下基调。”
李琦把戏曲的地位猛的拔高,王安石也躺着中枪,被他拖下水,新的东西冒出来,不拉王大牛人拉谁。
赵项盯着李琦皱了皱眉头,李琦讲明并非自辩,也不欲和御史打擂台,只要定个章程,倒不算过份。皇帝沉吟片刻,转向王安石道,“介甫意下如何?”
王安石气恼的瞪了眼李琦,小小的曲艺唱酬而已,非要攀扯上变法,还大言不惭的说影响巨大,他摇头道,“外城鱼龙混杂,官家不必亲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