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甫,且安坐,朕知你识人有方,少不得借你参详。”
“官家谬赞,臣愧不敢当。”
李琦跟在三人后低头走着,刚进殿内便听到说笑声,他稍一抬头,不敢望向正中的位置,偷瞄到旁边端坐着位不修边幅的老者。
“王安石?!!”李琦呆滞了,熙宁元年神宗皇帝诏对方为翰林学士兼侍讲,上下朝都是安步当车,长街上原主人有幸和偶像打过几次照面。难不成这就升了宰相?难不成变法要开始了?
记忆里的形象瞬间重叠,不愧是久负天下盛名之人,仁宗、英宗屡召不起,他写的《上仁皇帝言事书》根据王朝内外交困形势的深入分析,提出了完整的变法主张,原身体的主人正是因此成了王安石忠实的拥护者。王安石去年应召回京可以说是万人期待,对方随后抛出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更是引起儒林纷动。
“王安石怎会在内殿中?”原本的粉丝李琦虽然消失,可现在的李琦,同样被眼前的王安石震的发晕,大牛人啊,后世的皇帝也许有人记不清,可提到商鞅和王安石,没有一个学生不知,他刚才还在算计着驸马搞不成就想办法混到这位大牛身边,这念头刚起就见到活生生的人,喜得他一时忘了周遭环境。
“草民钱光玉见过陛下。”
“下臣曹诗见过陛下。”
曹诗和钱光玉叩拜了皇帝,一瞅却见李琦对着旁边的老者双眼冒光。台上的赵项好奇的看了看,清了下嗓子道“免。”
李琦回过神来,一时间却忘了内侍教的礼仪,慌忙叩拜道,“李琦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项眉头拧了起来,想了想又感觉好笑,没让李琦免礼,直接道,“李琦,何处学来这溜须拍马之言,到朕面前耍弄?”
李琦喊完就知道坏了,可话已出口还能怎么着,偷偷一瞅王大牛人略显不屑的目光,头上又传来皇帝轻飘飘的质问声,不用说自己的形象彻底玩完,驸马当不成不说,一旦被这两位打上标签,神宗朝八成难混了。
飞速思考着挽回局面,咬咬牙,李琦再拜道,“草民想跟官家提个要求,故而大礼在前,非是故作献媚。”
“哦?”赵项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听了李琦的话反来了兴趣,倒要听他说出何等要求?
“你且说来?”
“谢官家。”李琦尽量平稳着心态道,“尝闻国朝‘驸马升行’,琦不才,窃以为此举乱昭穆之序,废长幼之节,以富贵之故,屈人伦秩序,望陛下开恩。”
李琦其实在赌,上学时似乎记得宋末废了“驸马升行”,就不知出自哪位皇帝。所谓驸马升行,就是公主下嫁后两人辈份升一级,与公婆不用参拜的,李琦的爹爹变成了兄弟,以祖为父。台上的皇帝和王大牛人都是变法派,即便不能接受他的要求也不会为难他,最重要的是可以借此甩脱阿谀小人的帽子。
“既不愿,为甚来此?”赵项的语气放缓了许多,一旁的王大牛人听了李琦的要求脸色也转为好奇。
“错不在公主,琦若不来,岂不是见害远遁,见不利而不言。”
赵项故意摇摇头,沉声道,“放肆!祖宗法度,如何能改?”
史书上都说赵家皇帝宽厚,不以言罪人,记忆里仁宗、英宗皇帝也是身体力行,仁宗皇帝还被包黑子喷过一脸,李琦大起胆子,抬头直视皇帝道,“官家,‘驸马升行’未闻与尧舜,即便国朝法度,时移易移,非适者变通,非善者增补,正是天地之道,望吾皇三思。”
赵项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一旁的王安石明显来了兴趣,盯向李琦道,“汝冶的何经?”
揉揉头李琦心里一阵叫苦,好不容易牛人青眼相加,自己肚里的货却稀松平常,之前那番对答还是搜肠刮肚拼上的,对方要考经义,岂不是一问就现形。他向王大牛人一礼道,“不敢相公见问,草民愚钝,七窍只通其六,实难登大雅之堂。”
李琦老实的自承一窍不通,赵项和王安石相对莞尔,两人有些遗憾,还以为遇见个才子,想起眼下是选驸马而非殿试,神宗示意李琦起身,转向曹诗和钱光玉问了些问题。
李琦抹抹脑门浸出的细汗,倒不是吓的,完全被前翻四四六六的骈文急的。
简单的问了些问题,堂后屏风里明显有多人的呼吸声,李琦偷眼打探了下,连个衣角都看不见,更别提偷窥公主的样貌。
时间不长,赵项示意三人退出,李琦纠结着要不要说些后世的经验,可惜词不达意,总不能蹦出来说来自后世,让皇帝和王大牛人老实听着,估计神宗把自己当妖人处理的结果更大。
“吾非相公,小官人着实有趣。”王安石冲欲走的李琦笑了笑,低声说了句。前不久他刚被诏为参政知事,只能算使相,其实李琦的称呼也不能算错。
“介甫,朕观李琦甚是不错。”三人已退出殿外,赵项想起李琦的对答,心有戚戚道。
王安石揪着胡须思索,三个候选人中,曹诗乃太皇太后的侄孙儿,这点面子要给,钱光玉是儿子王雱推荐的,官家这番话明显照顾自家的面子,看来对李琦上心,其实李琦的文采若是不错,经文策论熟悉的话他都有心把对方引入朝堂。可惜了,做个驸马也不错,有着变法的倾向老太后那也能帮着影响一二。
“官家慧眼如炬。”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选驸马又不是朝堂之事,何况李琦是太后所荐,官家若肯废了“驸马升行”,也算变法的投石问路,为后续工作的展开拉了个引子。
三位候选人等在殿外,自不知殿内君臣二人的打算,李琦还在苦恼,形象好歹扭转了,自己这满肚子的稀松货如何卖与王大牛人。走科考的路子想来艰难,找王大牛人作弊估计会被乱棍打出,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这道理该怎么跟宋朝的君臣说明白呢?
大约小半个时辰,内侍走出宣读了诏令,多少有点原主人的底子,书面语的文言文让李琦听懂了曹诗尚承寿大长公主,加官至洪州刺史,赐爵男勋,延福骑都尉,没等他失望,下一段又来,李琦尚庆寿大长公主,加官庆州刺史,赐爵男勋,景福骑都尉,最重要的是诏令中明确道:“驸马升行”自今日起废除。
李琦惊住了,竟然有两位公主,还是大长公主,“公、侯、伯、子、男”,虽说是最低一级的男爵,自己摇身一变却成了神宗的姑父?这君臣二人真是雷厉风行,为了变法把自己抛出来试路。他想到废除“驸马升行”后朝野的争论,还真把自己放火上烤啊?
李琦心中没多少喜悦,神宗的姑父啊,赵项二十出头的样子,对方姑姑不知多大,这要是三十好几未嫁的皇姑,自己岂不是要哭?
“恭喜曹都尉,恭喜李都尉,驸马请随咱家入殿。”念完晦涩的诏令,内侍换了笑脸,嘻嘻笑着请两位新鲜出炉的驸马进殿。
李琦还在懊恼中,王大牛人告辞从殿内出来,冲俩驸马一笑,点点头道,“我就不叨扰驸马的家宴,李都尉,闲来家去。”
王安石走到钱光玉身前,低声说了两句,带着落选的那位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毫不拖泥带水。
李琦张张嘴想说能否换换的,可却找不到理由,总不成实话说担心公主年龄大,长得丑。左右为难间曹诗已起步,他揉揉头,跟在对方身后硬着头皮走入。
屏风已撤去,正位上换了位老太太,另两位霞衣凤帔的妇人站在身侧。
“叩见太皇太后、太后、圣人!”曹诗先一步行了大礼。
李琦反应过来,照着曹诗的样子赶紧见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太皇太后曹氏抬手免了,笑眯眯的看看两位驸马。承寿公主和庆寿公主虽非她亲生,却也疼爱有加,能找如此佳婿自是开怀不已。至于“驸马升行”,官家既然坚持废除,她也不好硬拦着,真要升了驸马辈份,这宫中的太后、圣人也不好做,如今随了男方的辈份也算不错。
李琦偷转着眼珠,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宫娥和内侍,不见公主服饰的女子,这搞什么,倒是让自己见上一眼啊?
“诗哥儿来禁中走动过,怕是琦哥儿见生,官家既已定下明年婚期,两位将来还要多看护些大长公主。”皇太后高氏柔柔的张口道。
李琦愣头愣脑的跟着曹诗连称必不敢轻慢公主,换了常服的赵项自内堂转来,乐呵呵的示意一家人摆宴。
有幸进了次皇宫,李琦却没找到兴奋的感觉,赵家皇帝的大内比起明清的皇宫简直算是寒酸,仁宗时皇宫想扩张,和皇宫北面的居民协商,但是那边的居民都不愿意搬走,于是赵家的皇宫就成了这样,相当于唐末节度使的府第而已。
酒席换了宫殿,李琦心神不属的稍吃了些,曹诗也不敢放肆,倒是赵项兴致颇高,不时和太皇太后说些逗趣的话。皇帝的态度很平和,少了电视剧中禁宫的森严,一家人和和气气,看的李琦百思不解,这样的皇家教育的女子应该不错吧?他暗暗留了心,若是公主长的不差,性格又温顺,年龄大点自己也认了。可惜直到宴席结束他被送出大内,也无缘一睹公主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