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白色小铁门和灰色泥墙围起的院子,南北两排红砖瓦房在原野里耸立着,一阵阵有点吵乱不齐却声音郎朗的牙牙学语时时从飘着红旗的天空飘来。
白色铁门居然忘了上锁,昕一想直接从学校穿过,要不然就得兜一个大圈子。最靠近小门的教室木子窗全部向外打开,昕一靠过去,好奇地瞅了一眼。
一个戴着眼镜的四眼老师,严肃得拉直张凶脸,他坐在讲台后的一把后背椅子上,手里没有教棍,一个个孩子顺从胆怯地在他面前排成细细的一溜,看上去像根兔尾巴。排在最前面,和四眼老师直对的小男孩畏畏缩缩地站着,小眼睛压得低低的,只能看见自己的脚。
“作业呢?为什么不写?”
“不…”小男孩张红脸,剩下的话象鱼刺卡住他的喉咙,艰难地吐不出。
“结巴了,连话都不会说。”
“不会。”小男孩憋涨的脸终于一口气全吐出。
“站过来。”
小男孩拖拉着脚底,极不情愿地靠近四眼。
四眼抓住男孩的耳朵,顺手一拉,男孩象老师手中的风筝一下近到咫尺。顿时,男孩咬紧了嘴巴,两只小眼委屈地打着泪花,极力地抽吸鼻子,不敢流出来。四眼瞧见男孩的可怜样,他白色的脸也涌上血色,眼里放出明亮的光,男孩的胆怯害怕更激起他的兴奋。他掏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各抓起男孩的左右耳朵,男孩随着老师上下运动的双手象只荡在风中的秋千,踮起的脚尖急速地一上一下,有着舞者的节奏与优雅。
四眼玩够了,放下泪水哗啦的男孩,得意地说:“知道怎么写了吧,下一个。”
下一个学生年纪明显小,个头不高,看着前面的榜样,他的小脸还没经过四眼的风霜雨打,已经流成了河,两只小脚死活不敢向前移一步。
“过来。”四眼明显加重了语气,不怒自威。
那孩子没办法,顶着四眼老师正义的威严,一小步、一小步费劲地向前挪着,在他巴掌大的脚底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老师,他尿了。”排在后面的学生带着惊讶的语气。
四眼不高兴地瞧了他那副怂样,眼中厌恶:“滚。”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昕一,此时已被怒火烧尽理智,他忘记身后紧迫的警笛,忘记前方将死的母亲。他提起拳头,冲上讲台,看准四眼的眼睛,“你妈,混蛋。”四眼不明所以地挨了一记重拳,嘴里哎呦一声,身子随着椅子侧翻,滚在地上。昕一两只手扼住他的脖子,拖着他走向门外。吓傻的学生象群小鸡全挤在教室后方的角落,抱成一团。
昕一抓住四眼的脖子将他重重地抛进积满水洼的操场,大雨这下下得更猛。
“我是老师,你干嘛,这是学校,学校。”四眼在雨中看不清昕一凶神恶煞的脸,哆哆嗦嗦地扯着细嗓门,晃动起身子。
昕一一个箭步对着他的后背,甩起自己的愤怒,一脚又把四眼踢翻雨中。四眼的脸朝地栽下去,破碎的眼镜模模糊糊。学生们全部趴在窗边又好奇又有点兴奋地张望操场上难得风景。
四眼杀猪似的哀嚎着,向昕一苦苦求饶,“不要踢屁股,不要踢屁股,我痔漏刚好,我痔漏刚好。”他身子弓起,屁股翘上了天空,昕一不客气地对准他娇嫩的屁股又是一脚,四眼不可控制地头朝下向前猛扑,脸抵着水中的稀泥,象头猪拱起一座小小的土堆。昕一抬起一脚,四眼拱起一座土堆,昕一抬起一脚,四眼拱起一座土堆…
操场上这场有趣的配合顿时吸住学校许多人的目光,原本书声郎朗的学校,现在滑稽热闹起来。有的老师插着手冷漠地观望着雨中的一切,有的老师对不安份的学生大吼着:“回去、回去,看什么、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终于,从教师办公室出来一个女人,她一边走一边伸手指着昕一,口中尖细:“干什么的,这是学校,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嘴里的瓜子壳机关枪一样嗖嗖地吐着凶猛的火焰。
一个女孩子,跑到走廊下,看着那女人腋下夹着的瓜子袋,小嘴生气道:“老师,那是我的瓜子,我的瓜子,你没收了说要还给我,现在被你自己吃了。”
“死丫头,胡说什么,老师怎么可能偷吃你瓜子。”女人极不耐烦地对女孩吼着。
胆怯的女孩吓得不敢出声,小眼无奈,只能干巴巴地瞧着老师牙齿熟练地嚼动,两片嘴唇一翻,两瓣湿润的瓜子壳潇洒地在雨中飞舞。
昕一停下脚,对着女人走过去,瞧着她的小肚毫不犹豫地来了一拳。
“妈呀,打人了,打死人了。”女人在地上滚着,叫着,却没人敢上前阻止昕一。
昕一流着泪,甩掉沉重的鞋子,光着脚走出残破腐朽的学校铁门,一路向北。
‘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他脑袋里不断地回响母亲小时候教他牙牙学语的一句话,他彷徨、不知、怀疑:何为善?何为君子?何为小人?
他记起同狱那个把全家捅死的疯老头,老头嘴里总是嘟囔着一句话:我没杀人,我杀的不是人,是狗,是猪。我要用刀子挑开他们的心看一看,看一看:他们的心和刀子一样硬,和钱一样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