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永轶候府夫人到访,各位姑娘自是要作陪,素苡丢下荷花绣样欢欢喜喜的梳洗打扮,却被岑姨娘严肃的拉去,细说了个中缘由。此后素苡方知,这永轶候夫人是为挑儿媳妇而来,据说她已走遍了大半个京城。这阖家上下不过韩蘩茵一个适龄的闺女,其意再明显不过,只不过就算意思再明显,表面做个傻子看的形式还是得有,各位姐儿还是要好好打扮,争后恐先相继到达,以免落在韩蘩茵的前头才是。
为了特意突显素苡年纪小,岑姨娘给素苡梳的是双丫髻,再配上澄澈如水的天蓝色菡萏襦裙,素苡本就生的显小,这下更如那六七岁女娃娃一般,在这时候更是没法儿在永轶候夫人面前打眼了。
只是……素苡揪了揪裙子,脸色难看:“娘亲,咱是跟荷花仙子干上了吗?”
岑姨娘哈哈笑起来:“只是裙子而已嘛!没事儿!别看不就行了?”
叹了口气,因要磨蹭着去,却又不要误了时辰,素苡只待了一会儿就启程了,但这一路走的格外的慢,左看右看,平日里不敢左顾右盼,今时这一趟倒是把府里想看但没看着的通通看了个齐全。
老太爷年纪大了,各位少爷也都成了家,三房更是连重孙辈儿都有了。四世同堂自然是好事,大吉,但终究多少不方便。但老太爷尚健在不可分家伤了和气,是以各房自觉分了地盘,中间一堵圆拱门罢了。素苡不识路,身边又没个伺候的,不过是长了张嘴好四处去问罢了,但此时既是要磨蹭时间,那路也不必问了,干脆由着随意乱走好了,只要长了一双聋子的耳朵和狗的鼻子,及时听不见和随时嗅着危险气息及时躲避就成。
长房就是长房,素苡的大伯韩佑既嫡且长,要分家产也绝对是拿的最多一份,就现下里瞧着各房的分配,那长房不是一般的大,也不是一般的交错复杂,便能从中看出尊卑来。绕来绕去似乎不知绕去了何处,好似已出入了两扇圆拱门,却又好像还在长房的地盘里。渐渐地来往的丫鬟少了,隐隐约约听得一些不一样的动静,有女子低吟,有男子喘息。
女子似乎轻声说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呜咽。素苡不明所以,只寻了处角落避开,毕竟人家在哭,还有人在安慰,指不定是家生子里某对凑合作伴的小夫妻,这个时候你总不好直愣愣闯进去叫人难堪,心底里只默默指望着那女子哭完好尽快出来给她指路。
忽然一声带着婉转尾音娇吟:“哎……大郎,奴婢……”
素苡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的脸腾的就红了——还哭呢!根本就不是哭!那是在……在……
男子低笑:“怎么这么快就喊我了,嗯?不是说要给大房生个长子吗?这就耐受力不住……”
素苡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也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了,只是这,这明明在杂役房……她这大伯可是酸书生一个,日常行事言语皆死板的很,却不想这时候倒是风流快活丝毫不输他人……
他大伯,算算,唔,四十了,到现在没个长子,屋子里一堆姨娘、通房,只有两个女儿。是该着急了,不然将来大房分得多少家产也无人继承。
素苡平静了一番,但跑开去时仍是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知繁复长廊绕来绕去,忽从那一端的廊下走来一个姑娘,正迎面碰上,避都避不开——是七姑娘韩瑛蕊。
这些天听得见得的这疯丫头的“光荣事迹”种种,自是躲为上计,但眼下人家已经看见了你,素苡只能很快的执了个平礼,绕过便走。不想韩瑛蕊正愁没人找茬顽呢,她往身侧迈开一步,挡住素苡去路,晃了晃右手里托着的盛酒的盘子,趾高气昂的发号施令:“你去送酒。”
素苡驻足,韩瑛蕊这一回壶里又卖的什么药?
四下无人,只有她俩而已,此处已经离方才地界很远了,要是还无侍者在旁,便是被韩瑛蕊支走了。这般准备,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只不过素苡实在是想不出韩瑛蕊要闹什么妖。
韩瑛蕊昂起下颌眯着眼睛看她:“屋子里那个是庶出,你也是庶出,多配呀!我一个嫡出的去给庶出姑娘送酒,岂不是自贱身份?”素苡看着韩瑛蕊那转来转去的眼珠子,心下无法,只得接了。
韩瑛蕊轻笑:“昨个儿听我霜姐姐说了句话,我觉着很适合你,现在跟你说说,让你以此为勉——‘有福气归有福气,可这荣华富贵呀,你得撑的住才成。’”
虽说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素苡知道,韩瑛蕊虽然骄纵蛮横,但实则没什么心计城府,可昨儿个韩若霜来了,一个能在定远伯府中立稳脚跟,把那么多妾室整的井井有条的女人,绝对不是良善之辈。眼瞧着这韩瑛蕊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多半是那韩若霜出的主意,那就不是小女孩之间闹闹那么简单了。
不过她这可就是错怪韩若霜了,韩若霜昨个儿没那闲工夫去想怎么折腾她一个小姑娘,这是阮氏和韩瑛蕊的功劳。
素苡想了想:“这酒有什么用吗?”
“今日永轶侯夫人来访,茵姐姐亲自酿酒以迎,不好吗?”韩瑛蕊笑着拍拍她的肩:“我的七姐姐,别问那么多!叫你做事,那是抬举你!搞这个样子,难不成我让你送酒,去人家候爷夫人面前转一圈,是委屈你了?”
素苡垂头:“不敢。”
酿酒?素苡见娘亲酿过,但都是自己家人弄来玩玩的,不少夫人小姐其实都会,但并不能摆上台面,这送酒过去,难道有什么别出心裁的用意?
素苡并不大懂这些,但总觉得事有不对劲,端着酒盘缓缓踱步至门前,也没想通究竟哪里不对劲,所以驻足在门外迟迟未进。
韩瑛蕊那么瞧不起韩蘩茵,可是韩蘩茵是阮氏带大的,按理说,韩瑛蕊和韩蘩茵的关系就算不如韩瑛蕊和韩若霜一母同胞的关系,也不该差,难道说,因为韩蘩茵,韩瑛蕊错失了许多在阮氏面前表现的机会?
屋内檀香冉冉,阮氏与永轶候夫人相携而坐,看似交谈甚欢。一旁韩蘩茵端坐着,垂目不语。永轶候夫人瞧着韩蘩茵,心下满意,言语之间也多少都带了情绪。虽说是庶出,但教养倒是不差,眼瞧着这般好的孩子,就是侯府委屈些让她做正妻也无不可,毕竟这是次子,夫人家世稍差些倒也无妨,品性反倒重要,若如她大媳妇那般善妒且无城府,不善收敛脾性动不动搅得侯府天翻地覆,才是大大的坏事。
永轶侯夫人执了韩蘩茵的手瞧了又瞧:“你们家茵姐儿都读过什么书呀?”
按规矩,阮氏作为嫡母,应当为庶出子女着想、为她作答,所以韩蘩茵再着急也不能开口,只能被阮氏左右着走。
阮氏笑着道:“哟,这丫头呀,旁的不如何,就爱看书!什么四书五经之类,已然熟读多遍了,这一点上,怕是丝毫不输那些个男儿!”
女子无才便是德,韩蘩茵暗叹,早知阮氏定要坏事。可惜她也无法,面上还需泰然微笑:“长日无聊,偶尔翻翻书,打发打发罢了,四书五经熟读倒不见得,茵儿日常爱绣些花样,累了会翻翻《诗经》。”
“茵儿谦逊,倒不好意思说了!”阮氏接话道:“不过这也怪我这嫡母,我的大姐儿与她不太相像,玩不到一处,家中又无姐儿与茵儿一般年纪,是以她便多少无聊些,也不能总做女红不是。”
孙夫人点头,笑了笑:“女孩子性子还是要活泼些,毕竟是年轻人呢,太冷清了长日不就无聊了吗。”
韩蘩茵点头:“夫人说的是,茵儿平日里也偶会同年龄差不多的别家姐妹相约一起,不过家父严厉,不太许我出门。”
孙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这才有个年轻人的样子,我家老二也是个静的,若都太静,反倒不好了。”
韩蘩茵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可一回唱罢二回又起,阮氏存心要搅,又怎会放过。“是!夫人说的是!像二小爷这般就该娶活泼些的姑娘家,什么都会,可以带着你们家小爷开心的!我们家这个虽然看上去并不大活泼,但会的东西不少,我镇日里无聊,便偶尔让茵儿酿酒,那味道着实不错!”
韩蘩茵闭了闭眼。
她亲娘金秋全靠一手酿酒的好技艺博得父亲喜爱,她自然也是得金姨娘真传,金姨娘倾囊相授她,她自然是好好学的,只可惜一直偷偷摸摸的不敢告与他人,毕竟上不得台面。那时候她不过八岁年纪,心里头没什么算计,不小心事情就抖露了出去,被阮氏罚跪了半日。她以为事过便罢,结果阮氏现下里还要拿此做文章。
韩蘩茵是闺阁女子,酿酒合该是出阁嫁作人妇后做的事,虽说许多闺秀都略通一二,可这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怎可外传?门外素苡恨不得脚底抹油的溜走,这种时候她掺和进去,可不是要害死四姐姐了吗!
永轶侯夫人也是人精似的人,像阮氏这样的伎俩也不会看不出来,只待她自己认为如何。她笑了笑:“这也会呀,那倒是好,我有口福了,若是酿的好,将来嫁了人,韩府的四小姑爷也有这口福哩!”
阮氏道:“是呀,茵儿会不少东西呢!也不必人教,全凭她自个儿琢磨,正巧才出了一盏,我方叫人去取了,也给夫人您尝尝。”
素苡知是躲不过,是以想好了说辞,确定无错处,方打了帘栊进屋,却不想门槛前不知为何滑的很,手上又正好一托着酒一打着帘栊,无法去扶住,脚跟前又是门槛,一下子便倒将下去,然更意外的是,那托盘竟滑离手掌,先一步碰上地面。
原来韩瑛蕊笑成那般,心底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膝盖疼得厉害,定是破了皮,但此时此刻是没空理睬了,地面上碎片混着酒水,中有一小小的浅蓝色衣裳的女孩子咬牙跪在地上,一片狼藉。
阮氏可真想的出来!韩蘩茵的心凉了半截,这可是丢人的大事!那可是要影响一家女儿的名声的!韩蘩茵竭力镇定下来,吩咐了侍女送了素苡回屋,结果还没待怎么着,门外又进来个韩瑛蕊。“呀!姐姐怎么摔倒了呀!我就说,姐姐莫要争这头筹,这是何苦!为了见什么世面,可是要害苦我们一众人!若任我送了来,姐姐没抢了我的酒,又怎会摔着?”
素苡知道此时此刻就算是说也没有用,但是她绝不能任由阮氏母女得逞,就算她此刻反驳嫡出姐妹落在旁人眼里,是以下犯上,也显示她们韩家姐妹不睦,但是不能为了什么大体什么荣耀,让阮氏此等奸邪之人害了她亦害了四姐姐!
素苡微微一笑:“蕊儿妹妹的心我知道,觉得自己偷懒了说出去不好听,但此时此刻我摔倒了,蕊儿妹妹虽然嫡出身份高于我,是不是也该不要随意出此言论,落井下石?”
韩瑛蕊包一包泪:“姐姐这是何意!我好心替你辩解,你却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到底谁拿的酒我就不信小厨房没一个人长眼睛看到!只不过是不敢言,你便以为自己得逞了吗?”
“够了!”阮氏大怒,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响:“不许再闹。老七,我念你养在生母身边多年,又方回来不适应,没让人去教你规矩是体谅你!莫要过分。”
素苡方才是热血上头口无遮拦了,此刻静下来了便也知自己的话过了度。方才光去想正义不正义了,忘记了自己和娘亲现下里可是捏在人家手里……
一想心便凉透了,素苡赶忙跪下请罪,阮氏也梗着脖子,好像气的狠了,一直没喊平身。侍女把素苡和韩瑛蕊拉下去了,永轶侯夫人看罢一场闹剧,挑了挑眉道:“这又是一个庶出的?”
骤然间玉勺离手,清脆碎于地上,韩蘩茵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告罪。永轶侯夫人叹了口气,装作不满意的样子,暗地里却拍了拍韩蘩茵的手:你慌了。韩蘩茵看了看永轶侯夫人,明白这是看透了一切,且有心帮她。方才是她慌了,所以才没明白话中讽刺之意。
但阮氏听着这话倒咂出来了点味道,是以干脆转移话题:“茵儿,你怎地这样不小心!”阮氏一脸的担忧,忙帮韩蘩茵道:“夫人,茵儿也是不小心。方才一事您也莫要介意,这家虽不及您侯府大,但是乱却也乱,老七生来算命先生说不好,便让她离开,自幼长在庄子上,没什么规矩。虽都是庶出,但和茵丫头可不同,茵儿自幼长在我身边,我待她如亲生,与大姐儿当年一起受的同一个嬷嬷教导,与那些——不同。”
又叙话半刻,永轶侯夫人还有下家要去,连午膳也未留。人一离开,阮氏便卸下面上担忧,勾唇一笑:“山鸡也想变凤凰?还指望攀上侯府高枝,也不怕摔着。”她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捅破了,掩饰,已经是无旁人在时最没意义的事了。
今日无风,韩蘩茵站在门口却觉浑身寒凉,果然是她想的太好了,阮氏根本就不可能放过她。
偌大的韩府里那小小的一方后院,乃主子们的院落不及之处,也是行罚最佳之地。高高的惨白院墙下,阳光惨白照着,清脆的板子夹杂着凄厉的风声喧嚣落下,击打在的脊背上、后腰上。执杖的婆子专拣了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不过一尺半长的木板,打下来却疼的厉害。伤痛重重叠叠,一道又覆上一道,行刑的婆子是老手了,跟了阮氏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分寸,要让人疼,自然是板板皆落于一处。每一杖都犹如一把时钝时利的刀子,对着身躯拦腰砍下去,却又钝着砍不下去,只割裂了皮肉,继而复又提起,似要撕离那单薄的血肉之躯,引起身躯痛苦的痉挛与震颤,继而再要拣那同一处,再准确无误的下刀去,再反复的蹂躏下去。
素苡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刚开始紧咬的牙关早已快要咬不住,但这些年挨打受罚,些许忍耐并不会真的耐不住。跪着的膝盖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忆起曾多少次被庄子上那些仗势欺人的狗,揪着小辫子就拿戒尺打手心儿,她都是偷偷躲到角落里咬着牙生挨,不敢认岑姨娘听见。戒尺那东西,不过十下罢了,却能让手心儿肿老高,一碰就疼的钻心。都说十指才连心,素苡觉着,那手掌心也该是连着心的,而如今她发觉,这板子打在背上,才是真真切切的痛入骨髓。
怕岑姨娘伤心,一直以来挨戒尺之类素苡都是小心翼翼的把左手藏在袖里,晚上偷偷起来擦药酒,疼的龇牙咧嘴也没的喊。可如今岑姨娘还怀着身子,却要眼睁睁瞧着她挨打。
岑姨娘早被人架了出去,可再如何眼不见耳也听得心也绞得,只不过是无力反抗。腹中犹有一孩儿,她知道自己伤心过度对孩儿不好,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孩儿会理解阿娘的吧,会的,阿娘在替你姐姐伤心。
天色阴沉下来,雨点噼里啪啦的打落,刑杖也依旧不歇,与那雨点打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着,胡乱的没有丝毫章法,只是令人闻之痛苦的噪音。
刑杖依然沉重的击打上为鲜血所染红的衣衫,和衣衫上方积蓄了的水潭,复抬起时,溅起几滴混着血色的雨滴。素苡发觉自己真是没用啊,不过是身上挨了打,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了。雨水顺着面颊落下,分不清楚究竟是雨还是泪,只是一股脑儿连人带心全浇了个透湿。
四十板子不多也不少,足以叫人老老实实躺上起码半个月。虽下手狠辣,但到底数目不多,也未伤的太厉害。岑姨娘已经哭的将要背过气去,胡嬷嬷看着,因着也的确怕真出些什么事情,违背了自家主子嘱咐重罚这丫头的原意,故而草草收场。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本来是罚跪的好时机,但瞧岑姨娘那样子……罚素苡有的是机会,可便让那位出了什么事赖上阮氏去。是以胡嬷嬷也没敢再罚,让侍奉的丫头橘青半扶半抱着素苡就回去了,没再挑错处。
事情禀到韩修时,韩修已经送走了告状的阮氏及痛哭流涕了半日哭的他头痛的韩瑛蕊,正唤了丫鬟侍上笔墨,预备着写奏章上报前些日子他到底下旱灾的县城巡查的情况呈递圣上。闻言只“嗯”了一声,继而又吩咐了送些伤药过去,便挥手让那人退下了。
说来这人到底是个新来的,倒也是果真不懂的个中关系,果真是实诚,他还真去了长房里头常备的小药间取了上好的药来,却又没负责到底,只是按例递给了韩修身边负责跑腿的小厮,照原话吩咐了一遍。
韩瑛蕊等的便是这时。她在那垂花门下站了许久,终于见了那小厮来,他拦了那人去路:“诶?你去做什么?我槿姐姐在疗伤,外人不方便进的。”
见是韩瑛蕊,原本不满意给素苡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姑娘送药差事的小厮立马高兴了,卸下垂头丧气,换上一副讨好的哈巴狗儿样,笑的谄媚:“回八姑娘,奴是奉老爷命令,来给七姑娘送伤药的!”
“哦,拿来。”她伸手,道。那人是个待长久了的,清楚的很,便交给了韩瑛蕊。
韩瑛蕊细细瞧了瞧,眉头紧锁:“你们这起子小人,这是什么?什么破东西也拿来亏待我姐姐?我姐姐是什么身份?你们这又是什么破药?”
那人慌忙告饶:“姑娘!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奉命,取药者另有其人啊!”
“罢了罢了!”韩瑛蕊摆了摆手:“饶过你们这一回。”她举起药瓶细看了看,这般质地的浅蓝色瓷瓶——这样好的伤药,倒险些便宜了素苡!她勾唇轻笑:“我身边那丫头昨儿个替我绣衣裳刺了指头,用这下等的药倒也合适。行了,退下吧。”
瞧着韩瑛蕊远去的背影,那人叹了口气,唉,倒是真真儿糟践了那实打实的上好伤药,不过里头那不过一个庶出女儿,无需重视。那人径自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裤腿儿,便回韩修书房继续等差去了。
素苡苍白着面色,额上冷汗涔涔,眸中神色迷离。岑姨娘跪坐榻旁,也着实是束手无策,府上的女医也是传了再传怎也不来,也不知是传了不来,还是压根儿就没传出去。瞧见外头不远处垂花门下韩瑛蕊的身影,岑姨娘的心头更是凉了大半。
没有伤药,素苡就只得先这般挨着,岑姨娘小心翼翼的替她剥了上身的血衣,又因着血迹,衣裳已然与伤口半黏连了去,又叫素苡好生遭了一回罪。素苡没肯叫,但越是一声不吭,岑姨娘越觉心中酸痛。这绝非头回受罪,岑姨娘看的明明白白,她一直以为自己将女儿护的很好,可看样子,素苡并不是头回挨打,只是自己不知道。极力压下喉中哽咽,酸涩全全上压至鼻梁,鼻子酸痛的几近麻痹,刺激的眼框里也不大清明了。
不敢再看,岑姨娘别开目光去,只是泪水还淌个不住。再心急如焚,现下也依旧是束手无策。她能怎么样?眼瞧着韩瑛蕊在就晓得了,她就是闹也闹不出这个门,到头来指不定更连累她的苡儿。
时间似乎得很漫长,素苡勉强撑着眼皮盯着更漏,唔,一刻钟了。忽然身上一沉,接着橘青大叫起来——快来人呐!岑姨娘晕倒了!岑姨娘晕倒了!素苡连忙起身,顾不得身上疼痛,只拼命的摇晃着岑姨娘,嘴里喊着:“娘亲!娘亲!”
房里有个婆子是阮氏的人,见着还讽刺:“姨娘别装了!晕不晕的老奴又不是看不出来,不就是要女医么,过阵子大夫人得空了自然让女医过来。”
结果半天没人应声,橘青叫喊了一圈儿也没人管,素苡也哭着喊着快断气儿了,岑姨娘也没反应。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岑姨娘是真晕了。这可吓坏了一众人,连忙去请韩府的家医周隽。
彼时韩修正在老太爷老太太处,老太太把他叫了来,意思倒也明白。韩修行礼罢在一旁落了座,又径自整了整衣襟。老太太揭开茶盖轻吹了吹,小饮一口罢,问道:“听说你准允那位动了私刑?”
韩修皱眉:“母亲这说的什么话!什么私刑!”
“是是是!我老太太失言!”老太太置下杯盖,将茶盏放于手边小几上,叹了口气道:“你说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脑子里却一点聪明劲儿也没有了!这么明显的事,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还下令罚她。”
“母亲!”韩修叹气:“您别真当您儿子没算计。”
老太太没好气道:“是啦!你聪明!你什么都看出来了?”
“母亲,这背地里的终究拿不上台面来说!到底是老七的错,有错就当罚!而且,不也没重罚吗?”
“四十板子还没重罚?”老太太白他一眼:“啊,是!听起来是不重!但打板子这东西,轻重上稍微一点儿的变化,可比那数量上的变化厉害多了!”
韩修想了想,轻咳道:“这儿子倒没多想,只是想着做做样子……”
“你不上心!”老太太哼了一声:“当然没多想。”
“好了典滢。”老太爷道,又沉重的咳了一番,老太太为他拍背顺气了半刻,他方停止咳嗽,道:“罚便罚了吧,你就不要再怪他了,平白叫人内疚。”
韩修嗫嚅道:“母亲担心孙女儿子知道,儿子也替苡儿谢过您这位当祖母的,您不必担心了,儿子已经吩咐了人送药过去了。”
老太太瞪他一眼:“不麻烦你!我老太太吩咐人去送!”她瞥自己这个一到家事上就犯糊涂的儿子一眼:“你觉着你的药能送的进去吗?”
韩修闻言,也大抵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摸了摸鼻子,不语。他对内府的事情是一向不上心……
“阮氏也是糊涂!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焉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好歹也是大家嫡女,怎的就这般小家子气!府中上下荣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这一来,倒让咱们家的姑娘都丢了脸面!”
老太爷也点点头道:“这个是!得好好提点一下阮氏!”
韩修只得诺诺称是:“是,父亲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回去便同阮氏好好说。”
“不用!”老太太摆手:“不要你!你一向在这些事情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说她,她打心底里听不懂,一切都白搭!行了!别的你别管,把老四的嫁妆备好就是。”
“母亲这是?”
老太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儿子:“永轶候夫人是什么人?会这么轻易被那些骗过?在侯府跌爬滚打那么多年还看不出这些把戏?阮氏把别人当傻子,别人可不一定是傻子!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若永轶候夫人有意,自然还是会选我们老四的,毕竟老四乖巧,身世么,这次她也看了个明白,知道这样的环境里头,老四肯定是个懂事的,而且你瞧瞧,二小侯爷是个风流的,也需要一个懂事识大体的镇后院。”
韩修了悟的点了点头,忽然门外匆匆忙忙奔进来一个小厮:“三爷!岑姨娘她,昏倒了!她她……”
韩修急的跳起来:“那还不快请周郎中?”
“已经去请了!就是,爷您要不要去……”
爷已经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