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小镇开始升起袅袅炊烟,学堂老先生轻轻合上书本,说了声下课。
七八个孩子嚷嚷着“回家喽,回家喽”直接一溜烟从屋内跑出。
庞玉石起身看向一动不动的姜怀,疑问道:“姜怀,已经下课了,为啥不走啊?”
姜怀没有回话而是面向老人露出一副恳求的眼神,可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姜怀叹息了一声,转而笑道:“石头你先回去吧,我要再等一会。”
庞玉石愣了愣,有些诧异,感觉少年有些奇怪,可也没多问,他现在可饿坏了,一心只想着回家吃饭。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姜怀才缓缓起身,神色诚恳的去往学堂后院。
老人则是已经搬出一张小桌,桌上还放了一副棋盘,他向少年挥了挥手,“坐吧,我陪你下一局让子棋。”
姜怀点了点头,坐下后捏起黑子放于四个角星,规规矩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老人拿出一壶散酒仰头灌下,抿了抿嘴笑道:“四子寓意不好,就算你心孤气傲不愿以九子来下,可至少也要来两个三连星吧。”
姜怀闻言就又在棋盘放了两子。
老人顿了顿,抚须开口笑道:“不推辞一番?,说上一两句君子之行又或者什么四子足够的大话,看来是我多虑了。”
姜怀捏起一枚棋子来回在手心揉搓,脸上颇有些笑意,“四子认输和六子认输,二者相与比较,差距不大。”
老人摇了摇头,捏子下了一个挂角,二人你来我往,如一场对阵厮杀,可结果和平日一样,少年又是中盘早早投子认输,虽然中间下了几记神仙手,可星火总归不能燎原。
老人轻轻合上棋盒,仰头看了一眼,落日犹如被人一拳打碎化为满天红流,微风徐徐,不由觉得心情不错,于是问了一个很特殊的问题,“姜怀,你觉得人为什么能活着。”
姜怀觉得先生是不是傻了,为什么能活?当然是因为吃饭喝水呗,不然不得饿死渴死?俗话说的好,壮如斗牛,一顿不吃也要叫苦连篇,少年双手抬起,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老老实实作答,“五谷,饮水。”
孔先生不置可否,对少年说了句“往其他方面想想”。
姜怀露出一丝惆怅之色,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荣华富贵虽然我一样没占,但应该是因为其中一个吧,最多再加上欲望二字,人人都有枷锁,有压力也能活着。”
老人还是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伸手指向北方自答道:“出了崇阳国再过龙武国,最北边有个兴神国,那个地方有一群比读书人还要似仙人的青衣道人,无中生有,身化雷霆,皆是最普通的道法,他们讲究一个养气练气,更推崇人因为一口气而活着,存在即合理,没有对错之分。”
他伸手指了指头顶,顿了顿继续说道:“整个天下其实由各种最精纯的灵气幻化而成,无处不在又处处不在,就如这满天的春风,有人看的到就有人看不到。”
老人说话期间,大袖摆动,从这方不大的小院搂起一袖的春风,风声猎猎,化为一条条白色丝线,老人再次大袖一甩,丝线化气作无。
姜怀再次见到这个场景,依然心神澎湃,起身拱手作揖,“先生何以教我?”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少年坐下,可脸上却露出满意之色,很是欣赏。
他再次伸出一指,一团浓郁的金色光源在指间骤然凝成,有些耀眼,但不刺眼,“同根不同理,有些青衣道人善养灵气,有些慈悲僧人善养香火,更有一些善养体魄,而我们读书人也有自己的风采,那便是善养浩然气。”
“这也是凝聚这个天地其中的一条大道,天地可得,书中也可得。”
老人说道此处猛然起身,伸手遥指远方,声音洪亮犹如大道传音,“就比如我国当代几位圣人,哪一位不是笔落惊风雨,一字万古摧,更有一位以剑作笔,让那万山崩碎,江河逆流,仙人见了也要低头!”
姜怀随即起身,顺着老人手指望去,可眼中只有渐渐灰暗的天空和不时飞过的鸟兽。
老人仰头痛痛快快喝下一口酒,朗声说道:“练气有十境,儒生同样也有十境,就如那朝廷官职一样,一层更比一层高,一境更比一境强。”
“第一境为普境,又名书生境,此境并无任何特别,就是书读的多了,话语间会自然而然带了一股正气,心中之火更为堂亮,哪怕半夜三更行走夜路,只要大喊几声,胆小妖鬼自然退之。”
“第二境名为登堂境,如名其意,如若能初步感受浩然气的存在就如登堂入室般跨出了一大步,此境大成已能初步使用浩然之气,比如以浩然气覆盖双眼,深夜不用烛火便能做到看清万物,更比如以浩然气书写一些带有祝福的话语,皆是会带有真正的福运之意。”
姜怀全神贯注仔细聆听一字一句,老人伸手在空中一挥,屋内飘飘荡荡浮出一纸一笔,落在棋盘之上,老人看着少年,笑容自如,“笔已沾墨,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姜怀缓缓伸出一臂,握笔写了“天地浩然”四个小字,字迹游云惊龙,洒脱又有气势。
老人点了点头,再次说道:“闭上双眼,心境放坦然,去努力感受周围的一切。”
少年不敢懈怠,立即闭上双眼,片刻后,双眉紧皱,除了黑暗只有砰砰的心跳声。
又是一道宛如宣法旨的沉重嗓音传入少年心湖,“放下心中所想,去尝试寻找一丝丝亮光。”
姜怀长吐了一口气,手中毛笔直接掉落,整个人如恍惚了一般,愣愣站立出神。
他虽然闭上双眼却感觉正在遨游天地一般,自在且自如,更有一团团金色光源不停在身前浮动。
少年下意识惊奇道:“有光,很多很多光。”
老人皱了皱眉头,随即也就释然,常理说初入二境能寻到一丝浩然气已是不易,可少年的资质实在是太好,得运而生,大道平坦。
“睁开眼吧。”
老人说完独自坐下,仰头喝了口酒,“尝试勾动那些光源以指作笔,再写写看。”
少年缓缓伸出一指,往那些金光上心神一动,满天如星火般的物质化为一道道金色丝线缠绕少年的之间,小院中有人亮如朝阳。
可少年却如一个木头般久久站立,不仅写不出一个字,额头还满是汗珠。
老人憋足的一口气终于开怀大笑起来,终归还在情理之中,不然老夫就可要羞愧死了。
他转而伸手拍散少年手中的光辉,爽朗笑道:“若是只是单单勾勾画画,随便字都能写,可要是运用浩然气,那便字字有真意,句句通鬼神,不能随便下笔。”
少年指尖浩然气消失,直接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人撇了撇嘴,脸上露出非常得意的神情,他伸手在空中写了一个“破”字,轻轻推向远处的一颗巨树,少年扭头去看,巨树从底部竟然裂开一道缝隙一寸一寸悄然崩碎,无声无息散于天地。
老人颇为自得的笑道:“老夫平生悟得两个本命字,一字为“破”一字为“压”,何为破啊,识破人海混沌,凿破大块造化,讲究的是看破,可还有破后而立的说法,此字传你,必要认真学之,不可落了我的气魄。”
老人话语刚落,缓缓伸出一指点在少年额头,一条宛如大江瀑布的金色河流自老人身体飞处,化为丝丝缕缕的金色雾气贯穿少年全身。
皎洁月光下,老人发丝再白,腰杆更弯,脸上更显枯皱。
察觉此景的少年顿时两眼湿润,哽咽道:“先生...”
老人连连摆手,笑的更为爽朗,“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而已,谁又不想看看那新生朝阳缓缓高升?常人如此,我亦如此,说到底还是为了爽罢了。”
身穿简陋麻衣的少年拍了拍衣袖,行了三次躬身大礼,“弟子姜怀拜见先生。”
此先生非彼先生,而是先生!
老人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你先回去吧,也不要多想,更不要把此事当作头等大事,好好读书才是你的立足之本。”
姜怀一身金光渐渐隐去,他弯腰作揖道:“那弟子就先回去了。”
只是刚跨出小院,少年又恢复了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运用浩然气覆盖双眼在这黝黑之地环顾四周。
夜色下,小镇在少年眼中亮如明堂。
他开始伸开两臂大步奔跑,越跑越快,留下一句句欢声笑语,“我会飞喽,我会飞喽。”
刚喝下一口酒的孔新安不由喷出一地酒水,笑骂道:“小兔崽子,没个正形。”
可老人眼中满是得意,他远远望去,少年本来就布满花草树木的路途上,更加枝繁叶茂,由欣荣转为旺盛。
他往空中一处泛出涟漪的地方瞟了一眼,伸手在月色下捞出一个满脸胡渣的背剑汉子,伸手一拍,直接将他按在地上,又是一口的黄泥。
老人没好气的说道:“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汉子摔了个狗吃屎也完全不生气,呸呸呸吐了几声,倒坐在地上嗤笑道:“师兄,你可真大方啊,半辈子悟出来的玩意跟大白菜一样说送人就送人,你本来自囚一地不就是为了一个“破”吗,现在倒好,悟出来却直接送人了,真是让人膛目结舌啊。”
腰杆更佝偻的白发老人冷哼一声,再无平日的和和气气,怒道:“我有愧于先生却无愧与你,你胆敢再多说一句,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夜下屁股开花,格外红!”
汉子撇了撇嘴,不敢多说,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就会欺负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