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马性情暴烈,两匹空马在一处,若无马廊分开,必是厮斗至死——此时这两匹马儿纠缠一处,彼此嬉闹,却互不相侵,显然已被赵云酝成一营之力。
秦施见状大感欣慰,面带笑意,不住点头。
“爹,”赵云站起身来,道:“若非文将军出现,我体内这股通马之力,只怕仍无法化为控营之力。”
秦施“嗯”了一声,感慨地道:“你二哥是一营四骑之力,不知你一营骑数,却为几何。”
这句话于秦施而言,乃是随口而出,但秦岭听了,心中宛若被数根细针轻刺,隐隐发痛——他怔了一怔,心中暗道:“为何三弟控营之力显现,我本须高兴才是。”
赵云思索一阵,道:“爹,明日我向文将军借几匹空马,便可——”
赵云还未说完,秦施连连摆手,脸色一正,压低了声音道:“文丑虽为当世名将,但痞性太重,行事狂妄,你切不可与他走得太近。”
赵云闻言一愣,低声道:“文将军地位甚高,对我却像好朋友一般。”
“人家对你好,那是看在你老父面上。”秦施道:“文丑知你我父子二人,不忍分别,只须将你拉拢,便能将我秦某人紧紧抓住。”言至此处,他摇了摇头,道:“这世上许多良言善举,原为功利所驱,只是你年纪尚小,看不透罢了。”
赵云闻言,略感茫然,笑了一笑,道:“我只须向文将军虚心请教,武艺通力,必能更进一步。”
“不急,不急!”秦施道:“此时通力变化,最要紧的,乃是掌握‘收放’之功;你通力甚强,若只放不收,马儿绝对抵受不住。”
想起与黑山四恶一战,赵云心有余悸,深深点头,道:“是!”
秦施一面凝望赵云,一面拍着秦岭的肩膀,道:“你兄弟二人,有心朝武学之道不断进探,自是极好!爹爹必能为你们找到名师。”
赵云闻言不语,心忖:“文将军便可做我的‘明师’了,何须其他人?”正想朝父亲发问,秦岩却叫了一声,嚷道:“三哥,马儿怎么都不动了?”
父子三人转头一望,见两匹马儿四足曲起,蜷伏于地,微微抖震。赵云踏前一并,凝神聚意,将体内通力,缓缓提起——此时他对通马之力的掌控,虽大有进展,但仍觉得那是一股洪荒莽流,稍不经意,不是溃堤而出,便是潮退无迹。
“来得快,亦消得快!”秦施缓缓摇头,道:“实战之中,这般情况,那可危险至极。”
说话之间,两匹马儿又昂然立起,落蹄缓缓,来到赵云身边。
此时清风荡来,秦施双耳一动,似乎听到了远处隐隐有喊杀之声。家人性命在此,秦施时时刻刻,一颗心总是提着不放,此时脸色一变,朝赵云和秦岩做了一个“静候在此”的手势,又朝秦岭招了招手,父子二人迈开步子,走到府外,凝神细听。
夕似血凝,风如布裂。
随风飘来的,果然是厮杀之声!
“莫非是洛阳军?”秦岭悚然道:“怎么说来就来?”
“若洛阳军当真出其不意,侵袭而来,”秦施肃容道:“联盟军这一盘散沙,绝难抵挡。”
“爹,”秦岭低声道:“是避是降?”
“降!”秦施内心激荡不已,脸色红光一闪,深深吸了口气,道:“咱一家在府中不动,等候洛阳军寻来,便可归降。”
“既然如此,须与娘和大哥说一声。”
“不!”秦施连连摆手,道:“此事和你娘说不得,你大哥听了,受了惊吓,更只会误事。”他凝思一阵,道:“只须与子龙——”
一言未毕,身后数十丈外,忽有蹄声,一骑高呼:“秦将军何在?”一面呼喊,一面疾驰而来。
“此人必为袁军,特来报讯。”秦施在秦岭耳边道:“我在此处与他好好敷衍一番,你且入府准备。”
这人正是文丑派来的骑兵,奔到近处,跃身下马,微微喘气,道:“秦将军,我姓程,单名一个综字,乃文将军营中之兵。此时洛阳军入城,我特来急报一声!”
秦施朝程综拱了拱手,道:“程兄弟,来,请入府一谈。”
程综见秦施这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心中大感诧异——大敌袭来,本该惊慌才是,纵然有一套矫情镇物的本事,也绝难做到丝毫不动声色,当下乃急急道:“敌军势大,请秦将军随我一道,于袁公会合,议论对策!”
“不想一夜之间,形势颠覆。”秦施叹了口气,道:“敌军敢入城来,必有绝对把握,此刻急去厮杀,如若飞蛾扑火而已。”
“那——“程综道:“那也总须避其锋芒。”
一言方落,远处蹄声隐隐,更有声声怪笑。程综心中一惊,低声道:“强敌已到,请秦——”
“程兄弟,”秦施道:“袁公这番恩情,秦家深感,敌势太急,你且速速逃去。”
程综有军令在身,岂敢独逃,急急道:“秦将军,请速速上马,带上家人,随我一道杀出!”
秦施缓缓摇头,朝程综拱了拱手,移步入府。
府中秦岭赵云二人,战甲覆身,长枪在手,身后十四骑兵亦列阵待发。秦施抱着秦岩,兰儿扶着秦夫人,缓缓从房中走出。秦夫人抬目一望,秦施容光泛发,便知要归降洛阳,一时之间,心中顿有凄凉之感。
“爹!”秦峰道:“咱......咱去向何处?”
“无须多问。”秦施盯着长子,道:“你一路谨记四字即可:睁目闭口。”
秦峰勉勉强强应了一声,眉毛皱成一团,望向母亲。秦夫人叹气摇头,轻声道:“你父亲不听我劝,咱一家可有苦受了!”
“不必忧虑!”秦施微微一笑,道:“我有董承之信,咱在此静候便可。”
话音未绝,一物越墙而过,“噗”一声跌落院中,滚至秦施脚下——正是程综人头。
秦夫人一望之下,双膝俱软,若不是被兰儿紧紧扶住,已然瘫坐在地。赵云见母亲受惊,“呼”一声脱下外袍,急急抛下,将这人头盖住。
秦施脸色微微一变,强自镇定,扬声道:“府外可是洛阳军?”
只听得府外一人道:“洛阳华将军在此,府内众人,何不受降!”
“华将军?”秦岭道:“爹,莫非是华雄?”
“大家无须惊慌!”秦岭沉定地道:“若屋外乃五飞之一的华雄,咱一家性命无忧。”当下朗声道:“华将军,在下河北秦施,与董承董将军乃知心好友,特在此处静候而降,愿为洛阳一效死力!”
府外默然一阵,便有一人问道:“是秦施十八攻么?”
秦施回头望了望家人,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示意自己名声在外,洛阳军必多有尊重,乃案首挺胸,应道:“正是区区在下。”
屋外有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秦将军,你若愿归降,那再好不过,请出府相见。”
秦施闭目仰面,口唇微张,缓缓松了口气,洪声道:“岭儿,子龙,咱一家出府,归顺洛阳!”
“爹,”秦岭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外面那个‘华将军’,或许并非华雄。咱可须多多小心!”
秦施点了点头,凝思一阵,道:“我亲自将董承之信,交于那位‘华将军’。若有不妥——”他望向秦岭和赵云,低声道:“你二人护卫一家,速速潜逃。”
秦岭赵云齐声应道:“是!”
于是秦施翻身上马,长枪置膝,空着两手,单骑在前;秦岭负着秦夫人,赵云负着秦岩,秦峰负着兰儿,缓行在中,其余十六骑兵压阵在后,推开大门,列队出府。
夕光消逝,暮色沉沉。只见府外空地之上,围立十一骑,居中一将,二十岁多年纪,焦黄面皮,疏眉塌鼻,一双似醉若醒的三角眼,朝秦夫人和兰儿各瞅了瞅,脸上登时浮跃起诡秘之笑。
此人显然不是华雄。
秦施见此人脸上神色,心中掠过不祥之感,原本探入怀中,捏着密信的手,一时僵住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