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在屋里翻了翻黄历,正准备选一个黄道吉日,好好地生一场大病,但她看到黄历上的日期,一下子便愣住了:当天是三月二十九,距离下月初一,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当初江菱进宫的时候,曾与林黛‘玉’有过约定,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城郊那座最大的佛寺里,和林黛‘玉’见面。要是江菱不到,林黛‘玉’便会一直等下去。自从江菱来到这个世界,所遇到的第一抹暖‘色’便是黛‘玉’姑娘,因此不管如何,江菱都不愿意让林黛‘玉’在那里空等。
装病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她得先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出宫。
江菱合上黄历,开始犯愁。
自从住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不管江菱走到哪里,身边总是乌泱乌泱地跟着一大群人。她曾经问过苏麻喇姑,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常在,为何会有这样超规格的待遇,当时苏麻喇姑轻描淡写道:“因为你是住在太皇太后宫里的。”所以需要身边随时跟着人。
江菱闻言,唯有无奈地作罢了。
但现在她想出宫,身边却跟着一大群人,真是有些麻烦哪。
江菱捧着黄历,思考了一会儿,便又跑到苏麻喇姑跟前,期期艾艾地说,自己想要出宫礼佛。
这宫里的后妃们大都喜佛,苏麻喇姑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这些后妃们有些是为了心里慰藉,有些是真心实意地皈依了佛祖,还有些纯粹是信了因果报应,因此宫里礼佛之风一度盛行。江菱以为,要是自己用“上香礼佛”的借口出宫,苏麻喇姑或许会看在佛祖的份上,放自己出去。
但苏麻喇姑笑道:“宫里有小佛堂,你要是心诚,在宫中礼佛也是一样的。”
于是江菱郁卒。
既然苏麻喇姑这条路子走不通,江菱便只能从别的地方着手。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天,如果要使计策,最好从宫里主事的人那里想办法。江菱把太皇太后、皇太后、甚至连康熙皇帝都考虑了一遍,最终把主意打到了太后身上。
——为什么是太后?
——因为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苏麻喇姑的意思啊。
现在宫里主事的后妃,一个是太皇太后,一个便是皇太后,至于身为贵妃的贾元‘春’,早已经被生生架空了。江菱打定主意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出去,在御园里兜兜转转,不一会儿便到了太后宫前。
她找的借口是采摘瓣,因此便提着一个篮子,一面慢慢地摘,一面闭上了眼睛。.pbx.m
一缕淡淡的馨香从江菱指尖散发出来,不受控制地蔓延而去。她身后乌泱乌泱的那一大片人,都以为是御园里的香,没有往别的地方想。江菱一面‘操’纵着那缕香气,一面绕着太后的寝宫,有意无意地走了一大圈,构造出了一个极为美妙的梦境。
江菱刚刚掌握这种能力,用得还不大熟练,好一会儿之后,才找对了地方。
现在正是午憩的时辰,皇太后正在宫里歇午觉,忽然梦到了一座空茫的山谷。山谷幽静深远,回响着空‘蒙’的佛号声,一声接着一声,层层叠叠,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皇太后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她已沉浸在了这场美妙的梦境里,享受此时的安宁。
山谷里的雾气一点点退去,显出了一个巨大的朦胧的轮廓,恍然便是一间佛寺。悠扬的佛号声伴随着袅袅的檀香,在空‘蒙’的山谷里悠然回‘荡’。皇太后亦是礼佛的,便走到佛寺里,诵了一声佛号。
霎时间天边涌现出大片七彩的祥云,伴随着悠扬的佛号声,翻涌,舒卷,飘散,如一幅绚烂至极的画卷。皇太后的目光穿过佛寺,看见那些七彩的祥云朝这边飘过来,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金雨。
金‘色’的雨点打在佛寺上,发出空‘蒙’悠远的声音。
皇太后只感到心里一片安宁,仿佛生平从未这样安宁过。她闭上眼睛,一声声地诵着佛号,表情无比虔诚。直到那场金雨淅淅沥沥地停了,皇太后才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一室寂然。
皇太后问道:“我在梦里梦见了一座佛寺,你们有谁见过它?”随后细细地描述了它的模样。
周围的宫‘女’们都面面相觑,自称不曾见过。太监们亦是如此。皇太后有些失望,又不死心地找人问了几回,才从一位小太监口中得知,皇上新封的那位常在,曾见过这座佛寺。
准确地说,她曾经到过这座佛寺,找高僧们给一面镜子开过光。
皇太后闻言大喜,当场便找了江菱过来,问她是否见过那座佛寺。
江菱自然是应对自如。因为皇太后梦里的那座佛寺,就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与自己先前到过的那一座一模一样。让皇太后梦到它,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
果然皇太后大喜道:“既然你曾经到过那个地方,不妨与我一同去寺里,给佛祖上柱香罢。”
江菱自然是答应下来了。又因为第二日就是初一,刚好是个上香的好日子,于是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在第二日去那座佛寺给佛祖上香,以显示自己的虔诚之意。
直到这时,江菱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事情妥当了。
第二日一早,也正是下个月的初一,江菱跟着皇太后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往城郊驶去。
那座巍峨的佛寺掩映在树木之中,虽然有些不起眼,但确实是城郊最大的一座佛寺了。江菱陪着皇太后进到佛寺,又上了香,添了香火钱,还陪着抄了一会儿经书,才偷了个空闲出来如厕,顺带找到一个小沙弥,问他是否见过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
小沙弥笑道:“这位便是菱姑娘了罢。施主请随我来,林施主已在寺里等候半日了。”
江菱微感惊讶,又稍稍地双手合十,垂目道:“多谢小师父。”
小沙弥带着她穿过层层厢房,来到最尽头的一间屋子里,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便离开了。江菱轻轻推开房‘门’,看见案面上白雾袅袅,雪雁拿着扇子在扇风,似乎是在煮茶;林黛‘玉’捏着笔杆,有些心不在焉地在纸上涂涂写写,不一会儿便撕了个干净。
江菱轻声唤道:“阿‘玉’。”
林黛‘玉’转头望见她,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抛下笔杆跑到江菱跟前,鼻尖上隐隐沁着汗珠。江菱取出帕子,替她仔仔细细地擦净了,才又笑问道:“你是何时到的?”
林黛‘玉’轻轻哼了一声,道:“我昨晚便到了,在这里住了**。”
言罢林黛‘玉’停了片刻,又续道:“亏得我早来了一个晚上,否则今天便要在佛寺外面干瞪眼了。阿菱你难道不知,皇太后与宫妃出行之前,是要清场的么?”隐隐有些埋怨之意。
江菱轻轻咳了一声,有些歉意道:“我忘记了。”
事实上是江菱并非本地土著,因此有些常识,完全是一知半解。
林黛‘玉’小小抱怨了两句,便拉着江菱的手进屋,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不管如何,终究是见到你了。阿菱你不知道,这半个多月以来,我在府里日日煎熬,真想从此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江菱转头望了雪雁一眼,恰好雪雁也停止了扇扇子,微微点头,意思是姑娘说的是真的。
江菱便侧头望着林黛‘玉’,隐隐有些责备道:“你怎能有如此念头?”
林黛‘玉’轻轻哼了一声,用笔杆戳了戳案面上的纸张,小小声地抱怨道:“你不在府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们一个个地都围着宝‘玉’转,连刚刚进府的湘云都紧着宝‘玉’,说来倒是不解,这府里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哄着宝‘玉’,宝‘玉’偏偏还能一个个地捧在手心里疼着,我、我才不管他呢。”言罢轻轻跺了跺脚,表情隐有些恼恨之意。
江菱仔细打量了片刻,确认林黛‘玉’不是在使小‘性’子,才笑道:“你不再介意宝二爷了么?”
林黛‘玉’一时气结,狠狠拧了一下江菱的手背,气道:“你又取笑我!”背过身子不再理她。雪雁摇摇头,继续扇她的扇子,等那壶茶煮得滚烫了,才慢慢地熄了火。
江菱上前去斟了一杯茶,端到林黛‘玉’面前,笑道:“阿‘玉’我错了,你原谅我罢。”
林黛‘玉’轻轻哼了一声,接过茶,等稍凉了之后,才浅浅地抿了一口,道:“我原谅你了。”
江菱宛然一笑,亦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慢地抿着。
不知不觉间,林黛‘玉’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担忧起江菱的处境来:“阿菱你在宫里过得可好么?我听说宫里俱是‘阴’森森、冷凄凄的,但凡是进了宫的,都别想再出来了。我还听说大选的时候,公公们卡一道,户部司官卡一道,后宫嫔妃们卡一道,秀‘女’们自己也是明争暗斗,差点儿闹出人命来。阿菱你——”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江菱片刻,见江菱完好无损,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幸亏阿菱你无甚大事。”
江菱笑道:“我命大得很。”但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那块特殊的身份牌子。
当初那块特殊的身份牌子,恐怕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替自己挡了不少灾罢?
江菱想到那块牌子,又想到康熙皇帝,还有梁大总管当日的那些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搁下茶盏,将那些念头暂且抛到了脑后去,故作轻松地笑道:“莫再提我了,说说你自己罢。你近日在荣国府里过得可好?我听说省亲别墅变成了一间大观园,府里多半的姑娘们都在大观园里住着,可是真的么?”
林黛‘玉’闻言,忽然微微红了眼眶,涩涩地唤了声“阿菱”。
她走到江菱近旁,攥住江菱的手,带着些哭音道:“她们‘私’下里传说,荣国府为了造大观园,还为了两位舅舅的仕途升迁上下打点,耗资甚巨,账面上的亏空已经填不平了,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姑娘们的嫁妆上。后来外祖母亲口告诉我们,府里的日子虽然紧了些,但比起别个,还是绰绰有余的,断断动不到姑娘们的嫁妆。府里的日子虽然一日紧似一日,但要是仔仔细细地开源节流,还是能熬过难关的。但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林黛‘玉’小小地‘抽’噎了一下,才道:“阿菱,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