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央的一番质问,令毕庆堂顿失分寸,搂着谭央,他没底气的好言纾解,顾左右而言它。无奈谭央并不屑于他这套,气愤的说,“你把手拿开,我觉得恶心,被你碰恶心!”毕庆堂一愣,缓缓松开了手,面子上挂不住,可还是强笑着说,“小妹,夫妇吵架,有事尽管说事,大哥错了,大哥会认错,你想怎么惩罚都行,只是有一点,不要说太伤人的话,不然今后一起过日子,想起这些话,多令人气馁啊?”
谭央回头瞅了毕庆堂一眼,“今后一起过日子?你这样的人,谁还要同你一起过日子,”顿了顿,谭央大声说,“协议离婚,你去找你的姨太太们游戏人生吧,只当我看错了人,走错了路,我错的,我改还不行吗?”听了谭央的话,毕庆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瞪着眼睛,他猛地攥住谭央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我已经不止一次对你说了,婚姻不是儿戏!你少拿推迟婚期、协议离婚这样的事出气!”
听了毕庆堂的话,谭央盯着毕庆堂的眼睛,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绝望的说,“我知道婚姻不是儿戏,所以我不愿稀里糊涂的嫁人、睁只眼闭只眼的做太太。如果嫁给你时我再慎重一些,那么,可能就没有今天的事了。”“你的意思是,你嫁我,后悔了?”毕庆堂紧锁眉头低声质问。谭央也没回答,抽出自己的手,委屈的抹着眼泪。看这情形,毕庆堂顿觉心头不忍,他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肩头苦笑道,“嫁都嫁了,就别后悔了。”谭央扭过头,伤心的说,“这次的事叫我觉得,也许你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早、那么深的爱着我,也许你就是哄我而已。我会觉得,”她边想边字斟句酌的说,“我会觉得,这场婚姻,根本就是个骗局。”
谭央最后的那句话宛如点在硫磺上的引火,毕庆堂听罢顿时一震,随即他暴跳如雷了!毕庆堂气急败坏的指责谭央不懂事,说她信口开河、荒诞可笑,还骂她脑子和良心全被狗吃了。谭央看毕庆堂这个样子,气得直发抖,她指着他歇斯底里的喊,“你发的什么脾气?你倒是有理了,是吗?”毕庆堂闻言语塞,直愣愣的坐到了床上。其实,他最清楚自己发脾气的症结所在,原来他心底里是如此的惧怕谭央质疑他的诚意,婚姻的诚意。
毕庆堂深陷于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谭央却趴在床上越哭越伤心,待毕庆堂回过神儿来,连忙过去哄她,他一味的检讨自己,一会儿说自己刚刚发脾气不对,一会儿又说他没有早些和丽萃断是大错特错,他是赔礼道歉好话说尽也不起作用,再抬头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毕庆堂心焦的说,“小妹,咱们先不吵了,你吃点儿东西睡觉吧,你生我的气,养好身体养足精神随便你怎么样都行,现在这个闹法你和孩子最吃亏啊!”
毕庆堂说着,就去整理床褥。谭央抽噎的说,“你不要动,谁要住在你这儿!我回家,我这就回家,明天就同你协议离婚!”毕庆堂一愣,随即按住谭央急切的说,“你说这样的气话干什么?协议离婚?外面说得好听,那是你们读书人的玩意儿,我从来不把那纸婚约当回事儿,你嫁了我就是我的太太了,这辈子都是,有没有那张纸,没区别!”谭央掰开毕庆堂的手,气恼的说,“毕庆堂,你欺人太甚了!”说着,她穿上鞋下了床。“你要干什么?”“回家!”谭央毅然决然的说。
谭央要走,毕庆堂拉住她的胳膊,“小妹,你要去哪儿?你表叔那里早就不能住人了!你除了这儿,哪儿还有家了?”“我回同里!”谭央执拗道。毕庆堂无奈的搂着她的肩,心有不忍的说,“我的傻姑娘,别的女人和丈夫吵架回娘家,那是指望着父兄撑腰,你同里还有什么人?你只有我啊!”谭央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她哭着质问毕庆堂,“你就是知道我只有你,你才这样欺负我,对不对?你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你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怎么和你继续生活呀?”
谭央的这番话让毕庆堂再一次无言以对,谭央见自己再一次说中了毕庆堂的心事,气得心突突的跳,身上也冒出了虚汗。她不管不顾的拉出藤箱,然后打开大衣柜,打算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就走,毕庆堂见谭央动了真格的,也慌了神儿,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小妹,不是,我没有这么想,是我离不开你,是我离不开你行了吧?”他想稳住她,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话到底是权益之计,还是他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晓得的隐秘。
谭央拉开大衣柜,就愣在那里了,里面塞得满满的衣服,竟挑不出一件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甚至于,就连一个纽扣、一个线头都是她身后的男人给她买的,她无力的靠在衣柜上,不由得哀从衷来,原来,她不止没有娘家人,甚至于,连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她一贫如洗,没有亲情、没有金钱、在这个社会里,她没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也不怪她的大哥会那样的有恃无恐,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啊!
毕庆堂忽然明白了谭央傲气的脾性和尴尬的处境之间的矛盾,他心疼她的同时,也深深的自责,他低声下气的说,“小妹,你哪里都不要去,是大哥离不开你,你吵着要回家,这不就是你的家吗?这儿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生大哥的气不想看到大哥,你尽管撵我走,我这就到公司去!”
孩子在她肚里急躁的动了几下,谭央下意识的捂住肚子,她倚着衣柜的穿衣镜,镜中的她孤零零的站在华丽的卧室背景中,苍白无力,被汗湿透的衣服粘在脊背上,冷飕飕的。她的脸贴在镜子上,镜中的自己忽远忽近的,像飘在风中的白纱巾,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她眯上眼睛,浑身脱了力一般的一点点儿往下蹭。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住了她,“小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着,毕庆堂抱起谭央,将她放到床上,摸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毕庆堂不知所措,“小妹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太吓人了,我这就打电话去找医生!”谭央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有点儿累了,想吃些东西。”毕庆堂连连点头,“好、好、你等等!”说罢,他急匆匆的开门出去了。
没一会儿,他端着一杯牛奶回来了,“你先喝杯牛奶,我已经叫下边给你做饭了,马上就好了。”谭央躺在被子里,紧蹙着眉头,毕庆堂将她扶起来,要喂牛奶给她,谭央却将杯子推开了,毕庆堂急得眼睛直冒火,“现在不是咱们赌气的时候,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好人都受不了,你还怀着孩子呢!”谭央将手按在肚子上,摇头,有气无力的说,“我想去厕所,扶我。”毕庆堂连忙点头,“好,咱们走!”说着,他将杯子放到床头,抱着谭央进了盥洗间。
毕庆堂觉得谭央的状态很不好,要在里面陪她,无奈谭央执意不肯,毕庆堂也没有办法,只有出了盥洗间,门在他身后轻轻的锁上了。
等了三五分钟,里面还没有动静,毕庆堂不安的敲门,“小妹,小妹!”听里面低低的嗯了一声,毕庆堂的心才略放下。片刻,里面咕咚一声,意识到那是人直挺挺的晕倒在地上的声音,在外面的毕庆堂顿时方寸大乱,他大叫一声小妹,推门不开,他抬腿朝门上狠狠一脚,门被踹开了,谭央躺在盥洗间冰凉的地砖上。毕庆堂冲上去抱起谭央,谭央吃力的睁开眼,在毕庆堂怀里无助的看着他,带着哭腔的说“血,好多血……”毕庆堂心中一紧,抱起谭央就往楼下跑,边跑边大声喊,“快来人!准备车,去医院!”
住在一楼的老周听到声音,披着件外衣就出来了,他三步并两步的跑了出去,将车打着后开到了门口,毕庆堂抱着谭央上了车。谭央紧紧攥着毕庆堂的手指,指甲将毕庆堂的手抠得一阵生疼,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谭央在他怀里颤抖着,他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口中喃喃自语,“不怕,不怕,咱们不怕。”老周回身问毕庆堂,“毕老板,去哪个医院啊?”“对,去医院!快去!”老周见平日里那么精悍果决的一个人,这会儿也答非所问起来,就知道他是真的懵了,于是说,“去圣施氏医院吧,我在那里动的手术,他们的妇科也很不错!”毕庆堂连连点头。
谭央的神智有些不清了,依偎在毕庆堂的怀里哭着,含含混混的喊着疼。毕庆堂将手放到谭央的肚子上,他能感觉到他六个月大的孩子在母亲肚里抽搐躁动着,毕庆堂焦急的抬头看着路两边的情形,忽然破口大骂,“我草你娘,这是去圣施氏医院的路吗?你个瘪三,老子崩了你!”说着,毕庆堂就去翻兜里的枪,无奈他出来的急,没穿外衣,枪放在外衣口袋里了。
老周清了清喉咙,冷静的说,“你杀了我就没人给你开车了!这不是去医院的路,这是去圣施氏医院那个有名的苏联产科医生家的路,那老毛子晚上从来不在医院,咱们接上他一起去医院,省得咱们把太太送到医院后再折回来接他,病是不能耽误的。”毕庆堂听了,没了气焰的抵着谭央的额头,低声说,“小妹,你坚强些,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忍忍吧。”谭央听了他的话,似乎清醒了一些,睁眼看着毕庆堂,毕庆堂顿觉一丝欣慰,他握住谭央的手,强自镇定的安慰她,“小妹,有大哥在呢,你不用怕啊!”
谭央将自己的手从毕庆堂的手中抽出,合上了眼睛,恢复神智的她不再依偎他,不再需要他。毕庆堂的心顿时跌入谷底,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他,他使足浑身气力搂紧她,虚张声势的喊着,“小妹,不要害怕,有我呢!”
苏联医生一上车就简单的处理了谭央的情况,到了医院谭央就被推进手术室里抢救,等候在手术室外的毕庆堂虚脱了一般的靠在墙上,由于过于紧张,他想拿烟出来抽,可是放烟盒的外衣并没有穿来,他抬头看着老周问,“有烟吗?”老周从兜里掏出他自己卷的不带过滤嘴的劣质烟,“就这!你要吗?”毕庆堂点头,老周把烟和火柴递给他。可毕庆堂的手抖得太厉害,点了几次,烟都没有点着。老周便把火柴盒抢来,帮毕庆堂把烟点着,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医生们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护士,问道,“请问哪位是里面那位太太的丈夫?”毕庆堂连忙过去说,“是我,怎么了?”“我们医生会尽力抢救您太太的,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毕庆堂先是一愣,随即声色俱厉的说,“我的太太不能有事,我的孩子也要保住,你去跟里面的老毛子医生说,我要我的孩子!听见了没有?”护士被他蛮不讲理的样子吓住了,返身又回了手术室。
老周见状,很生气的责怪毕庆堂,“你糊涂了?只要大人没事儿就行了嘛,你们还年轻,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生啊?”毕庆堂在走廊的长木椅上缓缓坐下,直勾勾的看着地面,无望的说,“你不知道,孩子要是没了,她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们俩,就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