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蔻崔涤双双拜下,泪染襟衫。
清香袅袅,向天堂传递人间的哀思,青山慈母,倘若有知,可否来入梦中呢?
不知怮哭多久,李玄基才抬起头,红肿着眼眶行叩拜大礼,站起身,整肃衣衫,朝窦蔻崔九拜下。
窦蔻崔九刚起身,见玄基行此大礼,忙不迭跟着下拜,玄基肃然道:“窦蔻、九郎,玄基慈母逢难,玄基被囚,不能尽人子之孝,两位大义,为我母亲建这座衣冠豕,使我母亲不至成为无处可归的孤魂,大恩大德,玄基一生铭感,永刻于心。”
窦蔻落泪道:“窦娘娘待我恩深义重,犹如再生父母,窦蔻当尽奴婢孝义。只是形势所迫,我和九郎只能将衣冠豕建在偏僻荒山,委屈了窦娘娘。我义父义母三年孝期,我也同时为窦娘娘守孝,每月都来山中祭拜。我入宫后,九郎每月十五亦来祭拜,殿下,还请保重身子,节哀。”
崔涤拿起腰间黑‘玉’,这是那一年他生辰时窦娘娘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带在腰间,从未离身,“窦娘娘音容笑貌,九郎时常记得,玄基,你我兄弟,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当尽人子之孝。今日窦娘娘沉冤得雪,英灵亦可安慰,待相王定下日子,便可将娘娘牌位供于宗庙,娘娘终于可以安息了。”
玄基心‘潮’澎湃,两位总角挚友,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母亲建衣冠豕,守孝三年为他尽人子孝道,这份深情厚义,他这一生都会珍藏在心。
李玄基‘激’动道:“若‘蒙’两位不弃,今日在我母亲墓前,我李玄基愿与两位结为异‘性’兄妹,虽非手足,情同手足,生死相依,祸福与共,如违此誓,人神共灭。”
窦蔻崔九对望一眼,三人热泪盈眶,在窦娘娘墓前启誓:
“今日李玄基、崔涤、窦蔻三人结为异‘性’兄妹,虽非手足,情同手足,生死相依,祸福与共,如违此誓,人神共灭。”
三人誓毕,对着窦娘娘墓碑拜了三拜。
阿娘,您的孩儿玄基长大了,沉冤得雪,您安息吧!
窦娘娘,您的孩儿窦蔻长大了,沉冤得雪,您安息吧!
窦娘娘,您的孩儿崔涤长大了,沉冤得雪,您安息吧!
***
长安郊外,有一座旧宅。
此宅有四间房屋,中间以天井相连,家俬俱全,虽然简仆,并不残破,只是蛛网尘封,显然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窦蔻三人回到旧宅,换过衣裳,清扫灰尘,玄基崔涤在窦蔻义父母牌位前祭拜,哀思一番,不觉已到日暮时分。
窦蔻道:“这是窦娘为我义父义母置的宅院,清雅安静,适合养病。我入宫前的几年就住在这里。”
天井中一边一株芙渠‘花’,无人照料,竟也开得娇‘艳’。
玄基最爱芙渠,见天井中有修剪‘花’木的剪子,拿起来修剪‘花’枝,窦蔻和崔九站在一旁看着芙渠树在玄基剪下变得枝干清丽,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突然,崔九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
“怎么了?”
“我把你们的枣红马带来了,在前面的竹林子里,差点忘了。”崔九边往外走边道:“枣红马现在可了不得,日行千里,夜得八百,当然,比我的追风要差那么一点点儿…”他走出宅院,一声呼哨,只听“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一黑二红三匹马出现在天井中。
“风驰、电掣”玄基窦蔻又惊又喜,两匹枣红马‘毛’‘色’光亮,雄壮有力,可见崔九饲养十分‘精’心。马儿一见旧主,居然认识,亲热的蹭着他们的脖子。
“哈哈,两个没良心的家伙,一见旧主人,就把我这个新人忘了,”崔九笑道:“枣‘花’、蜜宝,快过来亲一个。”
两匹枣红马似乎听懂崔九的话,回过身用额头蹭崔九的脸。
“枣‘花’、蜜宝?”窦蔻愣了愣,“谁的名字?”
“枣红马呀!”崔九抚‘摸’着马儿的脖子,笑眯眯道。
“我的风驰电掣!”玄基极为无语,“崔九公子,你好歹也是长安最有才华的少年俊才,为什么替我的马儿取两个这样的名字?”
“那一年赢了你的马,我带回家后不能那么招摇的用旧名吧?只能给它们取两个新名字,”崔九理直气壮,“我一回家,正好看到园子里有个马蜂窝,于是顺便取了这两个名字。”
“马蜂窝?”一个马蜂窝为什么成了枣‘花’蜜宝!
“看到马蜂窝我就想到了密蜂,”崔九笑呤呤地,“想到蜜蜂我就想到了蜂蜜,说起最好吃的蜂蜜,自然是长安京字号的枣‘花’玫瑰蜜最香最甜,回味无穷啊。”
吃货的世界,果然非常人所能懂。
玄基窦蔻又好笑又好气,窦蔻道:“从今天开始,枣红马的名字要改回来。”
“随便啦,”崔九无所谓的‘摸’‘摸’肚子,“窦蔻,我饿了,有吃的没?”
“不改回来不给饭吃。”窦蔻凶道。
崔九立马投降,一本正经对着枣红马道:“枣‘花’啊,蜜宝啊,从今天开始,你们改名字了,叫做风驰电挚,记住了啊。以后你主人,就是这个老帅老帅的哥哥,和那个”他看了一眼窦蔻,抿着嘴笑,“和那个老凶老凶的姐姐,你们千万不能得罪她,不然不给饭吃。”
玄基失笑,一把捉住崔九的双手,对窦蔻眨眼道:“打不打?”
“打!”
这副场景,依稀是多年前的重放。
温暖的回忆,冲淡了心头的哀伤。
***
民间寻常人家,能过上温饱不愁的日子便是最大的幸福,自然不能像富贵人家一般餐餐山珍海味换着吃。
那一年窦蔻打了一头误闯入家的獐子,全家舍不得吃,在阳光下风干,用盐浸着放到坛子里埋在地上,准备留着过年吃。不料义父母那一年双双离世,那坛风干的盐腌獐子‘肉’就一直没动过。
窦蔻用小铲挖出盐腌坛子,掏出一块獐子‘肉’闻了闻,还和埋下去时一样,没有走味。
她捡些木材堆好,让玄基崔九生火,自己从厨房拿出三个小铁叉,洗净穿上盐腌獐子‘肉’,放在火上烧烤。
烤‘肉’滋滋发出声响,一滴热油顺着饱满的‘肉’纹慢慢滑下,‘色’泽‘诱’人,香气四溢,令人心醉。
玄基崔九一左一右坐在窦蔻身旁,都被她烧烤的美味吸引,馋虫大动。
星辉印着窦蔻长长的睫‘毛’,在她秀美的脸颊拉出一弯朦胧的弧影。她专注的烧烤,这份专注的吸引力,亦令人心醉。
清风,明月;岁月,静好。
两位少年心中一片澄澈,人生若能永远如此安宁美好,尘世繁华又何必留恋?
一时,獐子‘肉’烤好,三人各拿一串,玄基轻轻吹冷,崔九迫不及待的一口咬下去,嫩滑焦酥,舌尖充盈着‘肉’香,他一边烫得转圈跳脚一边称赞:“好吃,好吃,窦蔻的手艺真是一流。”
“你小心烫坏了舌头。”玄基笑着,将吹温的獐子‘肉’递给窦蔻,“吃这个,不烫了。”
窦蔻垂眸一笑,接过獐子‘肉’串,见玄基手上沾了油渍,掏出手帕递过,道:“殿下,擦擦手。”
“以后无外人时,叫我玄基。”玄基没有接帕子,认真凝注着窦蔻的眼睛。
窦蔻低不可闻的应了一声,见玄基还不接帕子,细声道:“玄,玄基,你的手脏了。”
玄基眼中,印出两弯明月。
“你们,不吃么?”崔九狼吞虎咽的吃完,见那两串烤‘肉’还没动,吞咽着口水偷偷伸过手。
“啪”爪子上挨了窦蔻一掌,他呲牙道:“吃烤‘肉’有我这么惨的吗?吃得嘴也痛,脚也痛,手也痛…”
还未说完,玄基忍俊不禁,递过‘肉’串道:“给你吃,不然你心也痛。”
“还是三郎疼我!”崔九眉‘花’眼笑。
窦蔻边起身做‘肉’串,边笑道:“那一年你吃血红龙,还吃得屁股痛。”
“提起血红龙,我从那以后再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烤鱼啦。”崔九咬下一块‘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东海吃个够。”
“你是饱了口福,却让我白白替你担了罪名。”玄基笑。
“你替我担的罪名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好哇,”玄基起身去抓崔九,“你还在背地里栽脏我什么,快老实‘交’待。”
“也没什么,”崔九边笑边逃,“无非就是我爹养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宝贝不见了,我都说是你喜欢送给你了。”
“臭小子”玄基笑骂,“我说崔‘侍’郎有一阵子见了我怎么十分的不待见,敢情是你‘弄’的鬼。”
窦蔻淡笑着看他们斗嘴打闹,忽而心中一动,将烤串支在火堆旁,又拿起小铲在地上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