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望着华明扬不解的目光,小小的脸仰着,倔强而执著。
华明扬微愣,恍惚间,竟有种错觉,似乎看到了寒香……他叹息一声,分明是个陌生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还是指了宫门守卫有个叫张大强的,曾经替宫里内侍卫们捎东西,可以一探,但也保不准,一定能传到话。他明日去试一试。
说着起身,强笑着,问苏暖住哪里,可否要马车送回去?
苏暖见他那难看之极的笑容,心下酸楚,也是揪得难受:明扬哥哥还是那般君子,明明自己这般难受,还不忘顾及她的安危!
她摇头,逃也似地下了车子,不敢回头多看一眼那个青衣背影,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
三日后,她又去找华明扬,被告知:绿萍如今是太后宫中的掌宫嬷嬷,等闲人等根本就近不了身。那几个都是在外殿侍候跑腿的,平时连绿萍的面也见不着。
…………
她无奈,只得满腹失望地转身。
“等等!”华明扬忽拦住他,才几日未见,挺拔的身躯仿佛愈见消瘦,他的眸子黯沉,声音飘忽:“寒香,是在哪一日......我好去相国寺烧香祭拜......”
苏暖怔住,避开他的目光,听得楼梯上有声响传来,来不及多说,飞快地说了个日子,下楼去了。
楼上一个青衣小丫鬟正下来,叫“大爷!夫人问.....”
她几步出了店门,走上熙熙攘攘人声喧闹的大街,方缓了步子,一边止不住地心酸:曾经最亲的人,如今成了追魂的人,闽春芳上回的话,她信……
如今的她,哪里有这个力量与闽春芳对抗?要钱没钱,要人,也没人!她已经栽了一次跟斗......
华明扬这里,罢了!该问的都问了,事已如此。
刚明扬哥哥说要为她超度亡灵,去大相国寺,那里的高僧最为灵验,她唏嘘,心下感激,如今,只有他是唯一念着闽寒香的罢!
忽顿住,大相国寺?
她怎么竟把这事忘了?
张嫣每逢五月初四,都要去大相国寺拜佛,这么多年一直雷打不动,无论刮风下雨。之前都是她与绿萍随行的。
她激动之余又慎重起来,这是她唯一能见到绿萍的机会,得好好筹划才行。
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
这头一件事,就是要摸清大相国寺那日的守卫情况。
她记得,每年张嫣去的时候,似乎寺里当日是要清场的,闲杂人等根本不得靠近那个院子半分。
她又要如何接近绿萍呢?
她纠结着,一连想了数个法子,又被否定掉,沮丧,没有一条是可行的。
她垮着脸蛋,一路回了梨落苑,自己呆坐了一会,无果。
“小姐,”小荷探进头来,说:“夫人叫你过去呢!”
苏暖带着小荷往金氏的院子里去,小荷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是母亲要的花样子。
园子里寂静得很,只有主仆两人的,苏暖记挂着大相国寺的事,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机械地向前迈步,直到小荷一声:“老太太安!“
她才回过魂来。
面前赫然站着郑老太太,她名义上的外祖母,此时正满脸不善地盯着她。
她慌忙低头,行礼,退至一边。
郑老太太不悦地睨着她,她老远就瞧见她,都站在她面前半日了,这苏暖愣是没有瞧见她。
瞧她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就生气。原以为经了上回的事儿,懂事了不少,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一个小丫头,整天心事重重的,这定又是在那里想些有的没的,真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她车转脸去,一旁的贵妈妈会意,上前一步:“表小姐这是打哪儿来?”
苏暖早在老太太不吭声,却又不走时,就心知不妙,见问,自是强打起精神来,笑着说:“老太太这是往哪里去?冬姐儿陪着可好?”
因为一心要弥补,她的语气软糯,笑容如花,讨好的样子很是让人不忍心。
到底是占了人生得好的缘故,笑起来,众人眼前都不禁一花。
老太太一楞,望着苏暖那甜甜的笑容,噎了一下,暗道:“倒是生得一幅好相貌。只她那亲娘不知长成什么样子?可惜了了,不是亲孙女!”
她肃了脸,微点头,苏暖方松了一口气,又趋前两步,挨着老太太身边站定,“老太太......”伸手轻巧去挽老太太的手臂,虚虚地扶着,软声:“老太太走好!”郑老太太一滞,瞧了她一眼,见到一张甜甜的笑脸,无奈,缓了脸色,竟任由苏暖扶着,迈步.....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去。
小荷快跑两步跟了上去,不时偷望一眼脸露笑容的小姐,诧异:小姐真是不一样了。破天荒,竟然主动凑上去陪老太太游园子!小姐一向与这府里的主子不接近,一直都是人家寻她,就没有她去寻别人的道理。
国公府这个园子建得大,五进三路的宅子,园子就占了好大一块,里面各种花木,又堆了假山,建了凉亭。
时值春日,花木繁盛,各种花红柳绿,转过前面山石,又有那身边小丫鬟凑趣,跑去摘了那新开的一朵山茶花来,被贵妈妈接了过来,要往那老太太发上簪去,一边吃吃笑:“真真是奇怪了?奴婢老成了老树皮样,小姐还是那般年轻!”
说着,笑看了苏暖一眼。
苏暖会意,立即凑趣:“是呢?这花老祖宗簪得最好!”
心下诧异,贵妈妈竟会帮自己说话!
郑老太太虚扶一扶头上的花,笑得花枝乱颤地,眯了眼,嗔怪地瞪了一眼贵妈妈:“就你这张嘴会说不是?我若还是当年的我,那这满府的孙子孙女该如何说?我还不成了那千年老妖精了?”
一众人俱大笑,苏暖感到老太太明显放松下来的手臂,心下亦松了一口气,含笑看了一眼贵妈妈,心下感激她替自己揭过了这茬。
几人说笑着,又转过一条石子路,眼见前方有一座亭子,苏暖笑着:“老祖宗是否去歇息一会?”
郑老太太心情甚好,刚要搭腔,却听见一声:“老祖宗,叫我好找。”
那山石后忽转出一行人来,领头的正是郑云玲与王晴。两人带了一众丫鬟,前呼后拥地快步走来。
说话的正是郑云玲,二房嫡女。
她一眼见到苏暖正挽着老太太的手,忽然脚步飞快,直跑到跟前,顾不得喘气,直接伸手抢过老太太的手,苏暖一见她那架势早松了手,任由她挤了自己的位置,自觉往身旁移了一步.
郑云玲高昂着头,挑衅地望着苏暖,嘴角上扬。
王晴见状也几步上前挽起了老太太的另一边的手,娇声:“外祖母!”
郑老太太开心得呵呵大笑,直问:“这是打哪儿来?”仿佛对刚才的一幕丝毫未察觉似地,被两人簇拥着,嘻嘻哈哈地向着那高台上的亭子拾级而去。
苏暖虚跟了两步,就顿住。
望着远去的祖孙,虽然说心里已经不是13岁的少女,可还是有点酸涩,这不是自己,而是本身的自然反应。
可见苏暖这个小姑娘之所以会养成这样一个内向、敏感的性情,也是有根源的:
飞扬跋扈的表姐妹、区别对待的长辈......
恍惚间,她仿佛见到一个小小的女孩正低头跟在一个宫装女子后面,亦步亦趋,前面有贵人走过,两人忙避到一边,待走过去,小女孩方抬头。贺司珍脸上一抺赞许的笑,摸摸她的头,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一边轻声:“含香,宫中贵人多,千万谨记......莫冲撞……”
她嘴角一抹轻笑,眼神温暖:师傅,不知她如今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