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族正常的步行速度走下去,没有半天以上的光景,根本就不能绕行深渊一圈。
摸着峭壁走了一阵,司冥琴真默念咒法镇定心神,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感,于是乎不再提心吊胆,和木流对视了一眼。
木流会心一笑,把手里的寒玉冰壶扔给司冥琴真,小小的身躯弯下来似张弓满弦,迅速积蓄蛮力集于下盘。
三息之后,只听“嘭”的一声,像脱弦的利箭一般飚射出去,一眨眼就到了百丈开外。
这一瞬间的爆发力实在惊人,司冥琴真只能以神识跟上,“看着”木流无视临崖栈道的狭窄,活像离离草原上的奔月苍狼一样暴走,一路风驰电掣,不由得为之咋舌。
前几天在伤麒森林追逐较劲,司冥琴真大致摸清了木流的能耐。不曾想,仅隔了一夜,木流又做出了惊人之举。
司冥琴真呆立一阵,若有所思,内心暗忖道:“木流跟这里的环境如此亲近,他的古怪跟这个鬼地方脱不了干系,希望这次冒险下地不是白来一趟。”
此时木流已经没影了,司冥琴真却不紧不慢向前走着,左手抱着寒玉冰壶,右手提着青皮葫芦,从容淡定,动静间极其潇洒,超然物外似神仙。
在他身前七步外,半空中的光影一阵扭曲,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随后,司冥琴真踏前几步没入身前的虚幻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两息之后,司冥琴真又在原地现出了身形。
然而不知遭遇到了什么,竟然很是狼狈。
司冥琴真衣冠不整,左边秀眉少了一截,身上的衣服也有灼烧过的痕迹,脚下的长靴只剩下一只。
司冥琴真脸色黑沉,动了真火,对着深渊破口大骂:“装神弄鬼,你们这些老不死的都是泼皮无赖大变态!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总有一天,小爷我要破了这个禁制,还有幻阵!”
深渊禁制十分霸道,司冥琴真的虚空遁影术在它面前受阻,去不了上一层,还差一点搭上了身家性命。
司冥琴真因此火冒三丈,迁怒于布下禁制的古人。
不过那两息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司冥琴真学识渊博,多才多艺,若是让那些只专精某一个领域或是某一门法术的法师碰到这种事,怕是只能挨着悬崖峭壁一步一步走过去。
司冥琴真压住心头火,脚下清光明亮,背后生风,之后抬脚飞身而起,身影恍惚无法捕捉,只留下道道残影,沿着栈道向前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木流骤然停了下来,站在栈道上。
司冥琴真紧跟其后,飘然落地。
一团惨淡的云雾映入眼帘,在头顶的深渊虚空中翻滚,电闪雷鸣。虽然天光晦暗,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一座城池倒悬于云雾之中。
出于上位法师洞悉天机的敏锐视角,司冥琴真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强行拉扯扭转着周边的世界,脚下的栈道发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变动。
“时空逆转,阴阳颠倒。”
司冥琴真默念了一句谒语,他很清楚,自己已经通过了初试,获得了接近那个传说中的地下王国的资格。要不然,他就会被深渊鄙弃,无休无止地在栈道上走下去,直到死。一想到神秘的鬼市即将出现在眼前,司冥琴真竟有些激动难耐,就像昨天傍晚初到西宁一样。
之后木流和司冥琴真迈开脚步继续前行,各自施展神通你追我赶,比拼速度。同样的前进方向,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下行。
如此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雾依然在,那座城池却不再是倒悬着。
十二座高大的黑色界碑出现在栈道的尽头,悬浮在虚空之中,依次排开,对立成两排,上下云雾丛生,望不见底座和顶端。界碑之后是一座破败的拱桥,那桥头腥红灯影摇曳,任凭风吹雨打,就是不熄。而桥残的另一头连着一座雄伟且可怖的黑色城楼,由于相距甚远,只能模糊辨出边角,不能看到它的全貌。
从大门紧闭的城楼,到木流、司冥琴真二人所站立的位置,头顶的天空被一团惨淡的云雾笼罩,阴风凄雨绵绵不绝,隐约可以望见怨灵的身影在云雾中穿梭。低头看脚下的深渊,却是另一番景象,蔚蓝天空下云卷云舒,一行白鹤迎风高飞,看起来非常安详美好,令人向往。
在木流与司冥琴真身前,在两排黑色界碑之间,在栈道与残桥之间,只隔着一滩像湖水一样随风起波澜的虚无界面,将光明与黑暗切割开来,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这里,正是鬼市的入口——鬼门关。
司冥琴真站在原地端详了一会儿,倒不是出于畏惧而心存怯意不敢上前。
木流是鬼市的常客,对这里的一切早就习以为常,前方没有路,依然毫不犹豫地踏了过去。这一脚踏在虚空之中,看起来并没有落空,脚下虚空随之荡起一圈涟漪。
盘旋于界碑顶端云雾之中的怨灵窃窃低语,其中有两只俯下身来,携风带雨,面无表情围着木流转了几圈,似乎是例行盘查。
木流视若无睹,凄风苦风中大步流星直往前方,身上散发出超越世俗的坦荡无畏,刹那间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又仿佛臻至令众生仰止的高度。未几,他体内突然迸出一道彩光,冲入云宵,化成三座庞大的虚影,状若神明,擎天立地,睥睨万物!
这三座虚影转瞬就消散于云雾之中,犹如昙花一现,纵然是司冥琴真也没能察觉,却把周围的怨灵惊得自行退避。
此时司冥琴真闭眼盘坐在地,正在感悟这个阴阳互补、虚实相生的幻境世界的轨迹,追溯塑造这个深渊世界的阵法本源。他出生法门世家,从小就和各种玄乎其技的神通法术打交道,造诣非凡,虽称不上举世无双,但也是其中翘楚,同辈中更是无人能及。可是在这里见过老祖宗留下来的神迹后,不由得自渐形秽,萌生出一丝令人沮丧的挫败感。
“法门博大精深,小子才疏学浅,之前大言不渐让先祖蒙羞,真是罪不可恕。”
司冥琴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却在十二座黑色界碑间回荡,空灵,漫无边际,仿佛从天上来。他放下身段,收起了骄傲和蛮横,服输认罪,着实让人出乎意料。但是刚刚有所改观,他语锋急转,又是一副天上地下舍我其谁的狂妄。
“不过呢,我司冥琴真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有朝一日再临黑市,嘿嘿,老家伙们倘若在天有灵可一定得睁大眼睛瞧仔细了。”
此时木流已经走了近千步,去到第三对界碑之间。
司冥琴真平地飘然而起,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随后抬脚迈出一步,落地时却已经到了桥头,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十二座巨碑。
千山万水,尽在一步之间。
司冥琴真慢慢睁开眼睛,清亮的双眸一派湖光水色,光华流转。
鬼门关前临渊一坐,感悟上古圣贤的道法玄妙,司冥琴真偶得契机,成功将缩地成寸和虚空遁影合二为一。
同时,困扰他多年的瓶颈也得以突破,道行精进不少。
十一岁的四环上位法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或许千百年后,司冥琴真真得可以应证传说,引领法师一脉登峰造极,重返神坛。
无人在身边的时候,司冥琴真显得非常庄严,与平日里嘻戏笑骂截然不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强大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他转过身来,静立桥头,先前丢失的那只长靴回到了脚下,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左边的眉毛重新长了出来。
片刻后,赶到桥头的木流看了司冥琴真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讶色,恰被司冥琴真看在眼里。
于是,司冥琴真笑问:“怎么,你看出来了?”
木流不假思索,应道:“你变强了。”
“这点小变化都能感觉到,你的眼光真是比我家老爷子还犀利。”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一团黑雾从左手边的腥红灯笼里流了出来,落在地上化成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没有脸,看不到脚,欣长又惨白的右手提着一盏老旧的油灯,或许是灯油已近枯竭,这灯火十分的微弱,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此物正是鬼市引路的灯灵,它佝偻着背,俯身弯下腰“面对”着木流和司冥琴真也比他二人加起来还要高。
木流歪了歪脑袋,灯灵的出现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扭头看了司冥琴真一眼。
灯灵摊开另一只手,伸到司冥琴真面前,似乎是在讨要什么。
司冥琴真很是迷茫,转身望向木流,期待他的解释。
木流从司冥琴真手里要来青皮葫芦,拔出瓶塞,只见赤光溢出,有微尘从葫芦口飘了出来,迎风涨大成了三片鱼鳞。木流伸手将其抓住,然后放在灯灵的左手掌心。
眼看着鱼鳞没入掌心,灯灵右手提着的油灯随之放亮,灯火腥红如鲜血。之后身影一扭,佝偻着背,慢悠悠地向前走了。
司冥琴真恍然大悟,笑了笑,与木流并肩跟在灯灵身后一步一顿过了桥。
待走到城门紧闭的城楼之下时,灯灵停了下来,伸直了腰,身形变得极为挺拔,足有三丈高。它伸手叩响城门上的铜环,声如宏钟,整个深渊为之震荡。
十二座黑色界碑相继消失不见。
残桥也被黑暗吞没。
三声过后,诺大的城门在悄无声息之中自行向里打开。
幻象万变,唯有灯灵还在,提着灯,佝偻着背,领着木流和司冥琴真走进一座古老的城池。
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
黑灯瞎火的世界,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