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门禁地住着黑门之主,万类辟易。
玲珑阁的后山也是一处禁地,虽然不能与黑门禁地相提并论,但也是常人不可接近的地方。
因为,玲珑少主住在那里。
大概是因为入夜时分下的那场雨,西宁小镇的这个夜晚比前些天更不安宁。
今夜玲珑阁拍卖会场座无虚席,气氛浓烈到无以复加,与前几日的低沉形成鲜明的对比。日理万机的二当家樊胜我得闲,难得出现在会场,此时正在高处雅间里品茶。
“我说老家伙,你这二尺琼玉,走得是南方的水路,还是咱北境的旱道?”
在西宁镇上,能这般当面直呼玲珑阁二当家的,除了草月会馆的馆长满大人,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二当家手里端着一碗冒着蒸气的清茶,波澜不惊,只淡然回敬了一句:“我玲珑阁从来不缺炼金术士和药师。”
“哟,还喘上了,哈哈……”满大人躺在藤摇椅里直言不讳,点到实处:“没有法师出手,我不信你玲珑阁能拿出这种档次的魂香。”
樊胜我冷哼了一声,讥讽道:“难道我玲珑阁还请不起一位炼制魂香的高级法师不成?”
满大人笑而不语,在侍从的掺扶下,略有些艰难得摆脱了藤椅,站起身来踱步向前,凭栏倚窗,居高临下,随口呤了一首诗。
“二尺琼玉一断香,三寸月光八两金。自古修行空余恨,要你命来更要钱。”
魂术修行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魂香就是其中一种。魂术修行的第二个阶段,便要借助魂香点燃灵阵,从秘境小世界里开辟出六狱十八道魂路,与肉身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契合,融为一体。这一漫长的修行过程,修行者承受着极大的痛楚,如行九幽,世人称之为黄泉六狱。
魂香的炼制工艺极为苛刻,其品质细分为四阶,正好应了满大人所呤的这首短诗。其中二尺琼玉贵为上品,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炙手可热的稀罕宝贝,卖出天价一点也不意外,单看此时会场的竞价便可知晓修行者为了上品魂香是多么疯狂。
至于极品一断香,人间难得几回见,已经无法用钱财衡量。每一次现世,都是惊动天下的头等大事,能够染指此物的,无一不是人族的巅峰强者或是顶层权贵。
樊胜我很满意拍卖师在会场的表现,估计今晚的拍卖会不可能像前几天那样早早散场。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他对二尺琼玉的估价很有信心,坐着听热闹等待最终的结果着实无趣,于是起身,向满大人打了声招呼,就要先行离去。
这时,一名高层管事掀开珠帘,急忙忙地奔进雅间。
樊胜我心里略有些恼怒,挥手免了他的礼,沉声说道:“有事直接说。”
“诺!”管事望着满大人的背影,有所犹豫,只得压低了声音复命:“少主回来了。”
樊胜我感到很意外。
管事继续说道:“少主带着一个外乡少年,正去往后山。”
“还带着一个人?!”
“正是。”
樊胜我震惊失色,坐回了原处,心绪难平很是不甘:“那地方,就连我这个三叔公也去不得,那少年又是何方的神圣?”
“属下这就去查探。”
樊胜我挥了挥手,管事领命告退。
满大人转过身来,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小猴子这次去西边,已经有一个多月吧。”
“是啊,最近几年在里面能坚持个把月的,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你好像很乐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满大人心计叵测,看似漫不经心随口那么一说,实为诛心,让樊胜我拍案而起。
“胡说!”
满大人冷不丁将了樊胜我一军,和手下的心腹侍从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这个话题:“我可是听说那天有十几条汉子尾随小猴子进了伤麒森林,也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月。”
“坊间流言,真当我玲珑少主是茶余饭后的笑话么?”樊胜我老谋深算,心里很清楚满大人的言外用意,淡定自若,讥笑道:“若果真是这样,只怕没有一个活着走出来吧。”
满大人陪笑道:“没错,十八个修行了几十年的后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可惜!”
“死有余辜。”
满大人笑而不语。
樊胜我提壶斟茶,淡淡地说道:“入秋以来,湄河水位相比往年上涨了不少,河堤的石子路很滑,很多路段没有护栏。回去奉劝那些后生,平时多用点心好生修行,没事干的时候,别往河边走。”
满大人的侍从打了个寒颤,全身冷汗涔涔。
湄河就在西宁镇上穿过,水流很急,不管是哪个季节,总有几个人失足溺亡,总会有一些鲜红的颜色浮在河面上,而且转瞬即逝,无人问津。湄水并不是很浑浊,然而没有人能真正看清楚河底的淤泥,也没有人关心淤泥里都沉积了些什么东西。
满大人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
樊胜我推了一盏茶到满大人面前,示意他落座,说道:“嗓子不好,要多喝茶。年纪大了,就少说话。我玲珑阁好茶好水,不会亏待你。”
被樊二当家夺了先机,满大人依然嘻皮笑脸的若无其事。樊胜我深层的弦外之意,他也是听了出来。
“好歹我们也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不知不觉已经有七个春秋。小高,我没记错吧。”
满大人问的是身旁的黑衣侍从,他把自己没说完的话交由这位年轻人来补充。
玲珑阁的大当家已经去世三年,失去了保护伞,玲珑少主依然没有被湄河的泥沙淹埋,愣是在玲珑阁的权力游戏中顽强地活了下来。明眼人都知道这并非侥幸,只要没有夭折,玲珑少主总会长大。
玲珑阁内部权力倾轧牵扯极广,同在西宁,满大人又怎么能置身事外?樊胜我做为目前最大的赢家,加上两人上百年的交情,满大人乐享其成,并不介意他的犟脾气。
一直在场却没机会开口说话的小高正要补上两句,圆了他的意思。
但是不等小高开口,樊胜我已接过话头,顾而言他:“我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有外人跟这个小怪物走到一起,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猴子生来不凡,我猜那少年郎啊,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这以后的日子,有你好受的。”
唯独涉及玲珑少主,满大人的态度就变得很暧昧。这条老泥鳅有意偏袒玲珑少主,樊胜我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没爹没妈的孩子,天生逆骨,孤僻成性。那些年灌了那么多的灵液,也没见他结出个灵阵,到现在都没有启灵。这年头不能修行的人就是个废物,偏偏他大姥爷把他当块宝,还将他纳入我樊氏一族,立为玲珑少主。”
樊胜我回想起了一些事情,神色略迷茫,很是不甘,“直到老大临终那天,我还以为是个玩笑。”
他所提到的启灵,正是魂术修行的第一步。
满大人讥笑着说道:“咱西宁也就巴掌大的地儿,小猴子的能耐,大家伙都有目共睹,今儿我就挑明了不说瞎话。你说他是废物,那你手下那些阿猫阿狗岂不都是连废物都不如?还有这拍卖会场的魂师,试问有几个能单枪匹马接近黑门禁地取得荆棘之心,然后活着回来?又有几个每次进出伤麒森林都能遇到芝马,五色造化石和祝余须这些奇珍异宝?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几年小猴子在鬼市出手的宝贝,足够堆出七八个蕴象境界的魂师吧。”
樊胜我默不作声。
满大人缓了一口气,又道:“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没能结出灵阵,甚至连个阵纹都没有。大当家和我一样喜欢寻人开心,但玲珑少主从来不是他开的玩笑。以大当家真武巅峰的高深修为,肯定是看出了什么名堂,才会顶着木族那边的压力把他保下来,你又何不成全大当家的遗愿?况且,丫头或许还在人世,还有那个林雾,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
樊胜我位高权重,处理家族内部、以及玲珑阁乃至跃马商会的事情,很多时候只需一个态度,底下心腹干将便自行活络起来,以达成他的心愿。
唯独玲珑少主,令得上下犯难。
这根刺,就这样扎在樊胜我心头多年,看着平凡无奇,却逐年生长。
将玲珑少主当成软柿子的几位当家一个挨一个倒下了,整个西宁为之震惊,却依然没能改变樊胜我的态度。
满大人惯用插科打浑的嘴脸到处忽悠,今夜却一反常态,借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一席话,是不大可能能改变一个老谋深算、手握重权的老人的偏执,然而这番话出自同样老谋深算又手握重权的老人之口,或许会迫使他换个角度重新思考一些问题。
此时樊胜我很安静,静得让人胆战心惊。
唯有满大人无视他的沉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最近上面发生了一件大事,把我给愁的只能到你这儿来找点乐子。时候不早了,我回去歇歇,老家伙你也多保重,千万别把自己给折腾没了,我还指望你为我扶灵呢。”
“慢着。”
樊胜我脸色很难看,但还不致于恼羞成怒。
满大人看他憋屈,一时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是鹿鼎公会?”
满大人老不正经,没好气地应道:“总部顺风顺水,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樊胜我惶恐,“那是……”
“事关大人物,你意会就好。”
“那就不送了。”樊胜我不敢多问。
“告辞。”
小高对着樊胜我弯腰鞠躬行了一个大礼,紧随满大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