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阑珊,更深露重之时,两道黑影落入卫府的别院中。
这是卫如深办升迁宴的当夜,如卫如深所料,万朝宗果然派了细作来夜探卫府。
但是这一夜他们并没有探出个究竟。他们进入别院中之后,确实也听到了鸽鸣,是从一间屋子里传出来的,可还未来得及撬开门进去看,就听到院外有人大喊:“谁!谁在里面!”
他们不曾想这个时候府中还有人巡查,听那声音越来越大,离得越来越近,就只好向朝一个方向先行离去。
管家陈庆掏出一大串钥匙,就着月光找到这小院门的钥匙开门进来看,却见府中并无异样,就只当自己想多了,没有在意。
那两名细作回万朝宗复命道那院中的确有鸽子,然而未能探查究竟,一心长老就准备派两个更加精练的细作于第二夜再次密探卫府。
升迁宴第二天的早朝散后,卫如深在天华殿侧见了内务府总管太监朱公公,见礼道:“这是阑妃娘娘入宫前的心爱之物,劳烦公公帮忙送去锦绣宫,以为娘娘作消遣,娘娘定然欣喜。”
如今阑妃是后宫红人,卫如深是御前红人,朱公公不敢怠慢,连忙接过卫如深拎着的木盒,颌首回道:“好好,咱家一定即刻就送到娘娘宫里。请卫大人放心。不过,这入宫的东西,照规矩……”
卫如深泰然道:“明白明白,规矩不可乱,朱公公检阅一番也是应该,但看无妨。”
朱公公点点头,小心地轻开盒盖往里面瞄了一眼,又连忙盖上,笑道:“真是好玩意儿,难怪娘娘喜欢,卫大人稍安,咱家这就送去。”
“多谢公公。”卫如深道,别礼而去。
夜间,两名细作在屋顶上暗伏多时,确保了卫府灯火全灭彻底无人之时才跃下屋顶,进了小院中,根据之前那两个细作提供的位置,去撬那间屋子的门窗,两人一人撬门一人撬窗,锁扣落下,两人手脚轻便无声无息地溜进屋子里。
刚将屋子里看过一遍,尚未有找到鸽笼所在,突然一道人影从屋外跑过来,身姿不够魁梧却动作敏捷,怒喝着:“好大胆的毛贼!就知道你们还会再来!就在这等着你们来呢!”
两个细作大骇,眼见着陈庆跑进来,堵住门口,他们急忙欲摆脱他遁离而去,可是陈庆身怀武艺很不好对付,双方一下交起手来。他们俩被陈庆缠住了,万分情急,陈庆毫不退让,使他们都无法脱身。
府中其他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赶来,他们愈加心急,一时出招更狠,陈庆毕竟是以一敌二,交了十几招,陈庆明显落入了下风。
已经有人冲进小院了,一个细作心一横寻了陈庆的一个破绽,一掌劈在他胸口,陈庆闷哼一声,但其实这也不算重伤,细作怎么也是有分寸的,陈庆尚能立住脚,趁他此刻不备,另一个细作手一挥洒出一把迷药,陈庆立即被迷晕,向后倒去,咚得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两个细作飞速蹿出,消失在黑暗的天际。
卫府人赶到这里,只见地上倒着的陈庆,还有一屋打斗过的混乱,下人去扶陈庆:“陈管家!陈管家!管家你怎么了?”
然而他们怎么叫怎么摇陈庆都没有动静。
翌日,早朝,金罄声响,待百官入朝既毕行过山呼之礼,卫如深才出现在殿门口,却没有着朝服,额上系着白布条,一身黑袍,手里平举着一个木盘,木盘上呈着他的官服,官帽还有官印,在百官莫名的目光中走进金殿,神色肃然,脸色苍白,于丹墀下直直跪下,将托盘举至眉心,拜礼:“罪臣卫如深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上的荀韶陵见他此状颇为不解,道:“卫爱卿平身。”
他却不起,叩拜一下:“罪臣不敢。”
荀韶陵问道:“卫爱卿此是何为啊?”
卫如深面沉如水,声音落地铿锵,决然道:“回禀陛下,罪臣自知有罪,特自摘顶戴,奉上印绶,遵由陛下降罪,只求速死!”
“卫爱卿此话何来?朕何时言你有罪?正是重用爱卿之时,爱卿又素来无差错,何言受死啊?”他的话语引得满殿俱惊,荀韶陵也毫无头绪。
卫如深道:“回禀陛下,臣自认为平生清白,上无忤逆,下无贪贿,直到昨夜万朝宗细作夜查臣府邸,杀了臣府上的管家陈庆,臣才自觉有罪,不然陛下又怎会令万朝宗查臣?陛下圣明,断不会冤枉臣,所以臣今日自来请死!只是不知自身所犯何罪致使陛下对臣起疑,望陛下点醒,臣自死而无憾!”
“朕未曾指派万朝宗调查爱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爱卿你且细细道来!”荀韶陵提声说道。
卫如深故作讶异地抬起头来望荀韶陵,“并非陛下指派?那请陛下明鉴,请陛下为臣做主!臣要检举万朝宗!万朝宗无凭无据便派细作暗查我府!并于昨夜在我府中打死臣府的管家陈庆!陈庆不但是臣府管家,还与臣有结义兄弟之情!今却无辜被杀,实乃奇冤!臣痛彻心扉冤屈伤情!请陛下明断,明察此事,以慰陈庆在天冤魂!以还臣清白!”
他字字铿锵声声血泪,不由得荀韶陵不惊。听闻此言,稍稍镇静之后,虽深信万朝宗不会有这样深重的过错,也不想伤了臣子之心,荀韶陵便试着问道:“爱卿如何肯定是万朝宗细作而并非盗贼或仇家所为呢?”
卫如深回道:“回禀陛下,原因有三,一,府上并无财物丢失!二,若是仇家所为,应直奔臣的卧房主屋,断不会径入臣府中无人居住的空置小院!三,昨夜的黑衣人武功极高,陈庆本怀高超武艺都被其所杀,而且惯用迷药,能有如此手段,岂是一般盗匪杀手!望陛下明鉴!臣断不敢有污蔑万朝宗之言!”
他说得有理有据,荀韶陵也觉合理,便宣天元长老上殿问话。
昨夜细作逃出卫府后向天元长老复命说被发现了并与陈庆交了手,但并没有说击毙了陈庆,不想今日却有如此场面,上官天元也心生不解,上殿来与卫如深对质。
卫如深对着上官天元慷慨悲愤痛诉昨夜之事,荀韶陵问上官天元是否派了细作暗查卫府,如此境况下,上官天元只好明言肯定:“万朝宗的确派细作到卫大人府上查探过,但据老臣所知,昨夜细作只是与卫府管家交过手并迷晕了他,不曾将他杀害!”
“天元长老!你谬言!陈庆此刻已魂归西天,一具棺梈就置于我卫府正堂之上,你竟言未有杀害!”卫如深愤慨道。
上官天元不愿相信万朝宗细作真的杀了陈庆并向他隐瞒,便与卫如深争论此事的真假。
荀韶陵出言调停:“你等且勿要争论,陈庆如何殒命的不妨让万朝宗仵作去查验便是,但,朕想问长老,派细作暗查卫爱卿所为何事?”
上官天元明言:“回禀陛下,因万朝宗怀疑卫大人实为南珂细作,有通敌卖国之嫌!”
百官诧异,卫如深一时更为激愤,荀韶陵也感觉突然,问道:“可有证据?”
上官天元回道:“昨日一心长老到卫府参加升迁宴,曾亲耳听闻卫大人府中小院里有银翎鸽的鸣叫声。”
“什么?银翎鸽?”百官们不知银翎鸽是何物,但荀韶陵清楚得很,“长老你确定?”
上官天元道:“老臣深信一心长老的判断绝不会有误!陛下亦知,银翎鸽只有南珂才有,我北梁从未成功养育过,而且更不要说这种鸽子是罗云门细作专门用来远途通信的,万朝宗对于这种鸽子颇有研究……”
“污蔑!污蔑!污蔑!”卫如深怒目圆睁,指着上官天元驳斥他:“我府上怎么会有什么银翎鸽!若不是你说,我听都没听说过这种鸽子!长老与我有何间隙,非要如此强行构陷我!”
上官天元看了他一眼,容色不惊,对荀韶陵道:“真假与否,请陛下先准许万朝宗搜查卫府,定能发现银翎鸽的痕迹。也好让卫大人心服!”
荀韶陵未有对言,卫如深先拂袖怒道:“不用!长老,我大概猜到长老所指是何物了!而且此刻此物却已不在我府中,而是在宫里!”
他一语终于也惊到了上官天元,“什么?在宫里?”
“是的!”他面向荀韶陵跪礼:“陛下,臣府中从未有过什么银翎鸽,倒是有过一只红羽鸽,这红羽鸽是西域的珍品,在中原极为少见,臣曾偶得一只红羽幼鸽,阑妃娘娘在入宫前极为喜爱,自小由娘娘喂养,娘娘还给它取名为赤羽,前日贱内听赤羽鸣叫,睹物思人,甚是思念娘娘,就让臣托宫里人将赤羽送给娘娘,想娘娘定然喜悦,所以这只红羽鸽就在陛下后宫,若陛下有疑,不妨向娘娘取来对证!望陛下明鉴,还臣清白!”卫如深诉道。
荀韶陵与上官天元都没意料到这一辙,他忙让宫人去锦绣宫取赤羽来金殿对证。赤羽送到,满殿无不惊叹,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通体亮红,尾翼颇长,金色喙口,而且叫声奇特,上官天元听来它的叫声的确与银翎鸽的确是与银翎鸽相似,堂上有博闻的官员鉴赏过之后,向荀韶陵介绍,这的确是红羽鸽,红羽鸽并非信鸽,向来是做观赏奇珍的,飞不过一日十里,且无敏锐的方向感,与银翎鸽除叫声相近外,实在无共同之处。
这下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卫如深责问上官天元:“长老指责我是南珂细作,可还有明证!”
上官天元哑口失言。他便长拜于殿前,声音哽咽,忿然道:“臣对北梁一片赤诚忠心,愿万死以报国,此心皇天可鉴!但天元长老却如此污蔑构陷臣,致使臣忠名不保,更甚者万朝宗草菅人命杀害臣府管家!实乃罪恶!臣痛心疾首,此生不宁!请陛下明断,为臣做主!为陈庆伸冤!”
事已至此,荀韶陵也有了怨愤,加上众臣跪拜为卫如深请命,他也不好顾及与上官天元的师徒之情,责道:“长老还有何话说?万朝宗怎会如此莽然行事?没有实证就查,伤了忠臣之心,还害了一条人命!”
上官天元拜道:“老臣失职愿受责罚!”
望着上官天元,荀韶陵又有些恻隐之心,“……不过,致使卫府管家殒命之事,朕认为还待核实,毕竟,朕也担任过万朝宗宗主,素知万朝宗细作的谨慎……”他拧眉沉吟道。
他明明指出的是污蔑之罪,荀韶陵却只责上官天元的失职,还为万朝宗说话,卫如深就知荀韶陵会如此,他凛然道:“若陛下有疑,可让长老指派万朝宗仵作去验陈庆死因,若有不符,臣自认污蔑万朝宗之罪!”
荀韶陵安抚道:“卫爱卿,朕并非不信你,只是为保周全而已,验明了,也好为你府管家伸冤,以绝万朝宗之人的微词。长老即刻派仵作去验吧,具体处置,朕明日上朝时宣旨,卫爱卿且宽心,朕断不会委屈忠臣,还望爱卿切勿过于悲痛,逝者已矣,爱卿作为朝庭重臣,今后继续为朝庭效力,忠奸朕自有明眼相辨!
退朝之后,荀韶陵便亲自带着赤羽去了锦绣宫,他担心未央听说了前堂之事而伤神,欲去安抚。
果不其然,他一到锦绣宫,就见未央明显是哭过,眼眶微红,双眼泪光点点。行完礼,未央起身后,荀韶陵亲手将赤羽的笼子递给她,但她一见赤羽,即刻落下泪来。荀韶陵心甚怜之,轻声慰问:“爱妃听闻今日之事了?爱妃宽心,朕自然不会冤屈了卫爱卿,已经证明,卫爱卿是清白的,爱妃莫要再为卫爱卿之事伤心。”
未央用罗帕轻拭珠泪,道:“臣妾并不为父亲大人伤心……”
“为何?”荀韶陵问道。
未央抬起来,看了眼荀韶陵,决然道:“因为臣妾对父亲大人再了解不过,无论何时,他绝无可能做出有负陛下有负北梁之事,清者自清,天道可鉴,陛下亦是明君,断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而罔顾忠臣之心。”
一个女子能道出如此慷慨之言,着实难得,荀韶陵大为所动。他问她:“那爱妃为何会如此悲切?”
未央看看交由如意拎着的赤羽,哽咽道:“……府里管家庆叔自臣妾幼时便对臣妾多加呵护,臣妾视他如亲叔父,如今突闻亲人逝世,怎能不悲切?庆叔竟未活过半百,就无辜被害……陛下,庆叔着实冤枉啊……”
荀韶陵揽过她,她主动将脸埋在他胸前啜泣起来,这是他见过的她最动情的一次。“爱妃,逝者已矣,节哀顺变,你身子弱,且不可过于伤痛了,你放心,朕会查清陈庆被害的真相到底如何,如果真如卫爱卿之言,纵是万朝宗之人也不会轻饶,必让杀人者偿命。”
“谢陛下。”她拭泪说道。
荀韶陵与她凭案而坐,拂手让宫人们退下,他向她道出真心:“爱妃要知朕也是无奈,并非不相信卫爱卿的清白忠义,但是万朝宗行使督君监政之职,朕也不可不信万朝宗,只得力保周全,既不想伤忠臣之心,也不能让万朝宗失信于朝堂。”
她道:“臣妾明白陛下之苦心。臣妾乃后宫之人不能妄议朝堂政事,但是,臣妾想跟陛下论一论人情……”
荀韶陵深望着她,道:“爱妃但说无妨。”
未央眸色幽深,问他:“敢问陛下自登九五之后还能完全信任何人?”
这一问让荀韶陵心头一颤,他轻叹无言,望向外庭的满庭秋叶,眸寒如霜。
未央细观了下他的脸色,弯身依偎在他手臂上,柔情似水,道:“恐怕谁也不能信了吧?为家国安危计,为江山皇权计,陛下不得不事事小心处处提防,因为连枕边人都可能是敌国细作,何况是朝堂之上的百官……臣妾虽是一介无知女子,在陛下身侧都能体会到陛下的煎忧之心……”
他轻抚她的玉颜,凝眉道:“爱妃真是说到朕心里去了……”
未央缓缓坐直身,望着他,目光温柔如水,“陛下可以怀疑臣妾,陛下可以怀疑父亲大人,陛下怀疑文武百官都无妨,但孤坐龙椅,四顾惘然,这种滋味何等凄凉?臣妾不愿你无一可信之人……”
“孤坐龙椅,四顾惘然……爱妃真是朕的知音人,也只有爱妃懂得朕的苦楚。可是江山为重,朕不得不小心防备……”他将额头抵在她肩上,颓然说道。
她有些激昂,脱口道出:“可是陛下,百般防备岂能得人心?只能致使人心惶惶,君臣互防互欺,那我北梁还有何人可用?天下之大,还有何人能信?”
“陛下何不注目观之,看一看后宫之内到底还有无真心?瞧一瞧朝堂之上还有没有忠臣?陛下只辨奸佞细作,必然心中只有苦楚,何不信一信,我北梁还是有忠臣良将的。”她的手与他的手十指相扣,徐徐紧握:“何不信一信,这后宫中,尚有一片真心?”
正午之后,万朝宗的仵作回报,陈庆胸口上有明显的掌伤,气息全无,脉搏停止跳动,躯体冰凉,确已毙命,是死于掌击。
仵作验过之后,卫府就封了棺,大办丧事。
第二日早朝,一心长老也入朝了。荀韶陵龙驾驾临,他在龙椅上落座,看阶下百官山呼,上官天元的白首在百官之前,未央的话音犹在耳,一种为君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他宣道:“昨日卫爱卿所奏之事已经完全查实,卫府管家陈庆的确是无辜死于万朝宗细作之手!”荀韶陵怒气冲冲,拍了下龙案,满殿心惊,责道:“一心长老你是德高望重的万朝宗长老,一宗楷模,这次怎的行事如此不妥?没有实证就言之凿凿,派下去的细作调查不力还伤了人命!导致忠臣蒙冤无辜之人枉死!你该当何罪!”
一心长老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请罪:“老臣大意失职!调查不当!蒙蔽圣听!有损万朝宗英明!老臣该死!”其实他心里有些不甘,虽然是他一开始就提供了不确实的信息,但昨日在殿上与卫如深对质,指卫如深为南珂细作的明明是上官天元,荀韶陵却这样全部问责与他,实是不公。
其实荀韶陵也是气上官天元的,在之前他就想好了,不能因为顾念师徒之情而不责上官天元,而且这次他做的实在有点过了,但是也不能太伤万朝宗宗主的体面,便主要问责于一心长老与行事的细作,转而问责上官天元:“事前不寻以明证,而揣测朝庭重臣,又偏听偏信,纵由手下犯错,天元长老亦有失察之过!”
上官天元生平哪受过如此挫败,加以被荀韶陵指责,内心凄然不平,与一心长老一齐拜礼道:“老臣有过!甘愿领受责罚!”
荀韶陵看看上官天元,继续怒道:“天元长老应当向卫大人赔罪!罚处半年俸禄!写自检书!一心长老罚处一年俸禄,向卫大人赔罪,写自检书示众,并降品阶三级!出任务的那两个细作既杀了人就以命赔命吧!宗内之人天元长老你自行处置吧。”
上官天元与一心长老再拜道:“谢主隆恩。”
荀韶陵望了卫如深一眼,道:“卫府管家陈庆因万朝宗失职无辜受死,追封为校尉将军,按七品官的礼仪厚礼安葬,家眷皆由朝庭例银奉养。卫爱卿蒙受冤屈,朕心不安,赏赐黄金千两绸缎百匹以作慰藉!“
卫如深出班拜礼:“谢主隆恩!”
散朝后,上官天元到安延殿求见荀韶陵,先是为这件事再次致歉,然后叮嘱荀韶陵要防备卫如深,他还是怀疑卫如深,这整件事情,他总有种陷入了算计之中的直觉。
荀韶陵背对上官天元昂首而立,面朝安延殿门外,待上官天元说完,他开口:“师父……”转过身来面对上官天元,语调停顿了一下,上官天元原本就保持着附手为礼的姿势,荀韶陵一转身,他下意识地又欠了欠身,姿态更低,白眉下双目中的微光在眼前的龙袍上凝滞。
荀韶陵继续道:“万事小心是好的,可是太过小心就是多疑了,过分的防备只会适得其反,不是吗?。”
“陛下……”上官天元僵了一下,看了眼荀韶陵,颌首道:“是,可老臣不得不多疑,朝堂复杂,人心难测,老臣只恐有疏漏之处,不敢掉以轻心。”
“人人可疑人人自危,那我北梁朝堂上还有什么可用之人?”荀韶陵语气加了一分强硬。
上官天元微愣,片刻无言。
荀韶陵道:“万朝宗督君监政是为了维护朝廷稳定,而不能使得人心惶惶朝堂动乱。”
“是。”上官天元道:“老臣向陛下保证万朝宗不会再有此前的失误,请陛下勿忧。”
荀韶陵面色稍霁,靠近他一点,叹了口气,语调缓和一些,道:“诶,总之师父您多费心吧,朝堂和万朝宗必须找到相容之法,而不是只有互相防备和针对。”
“陛下所言极是。”上官天元叩礼告退,年迈的身躯撑着金龙节杖,走向宽敞的殿门,方欲跨过金槛,听到背后荀韶陵的声音:“师父……”
他顿顿回首:“陛下还有何喻令?”
荀韶陵道:“师父与一心长老趁早去卫府赔个礼吧。”
上官天元望着荀韶陵,迟缓地点了下头,“遵命。”
他走出安延殿,节杖上如枯枝一般的手轻颤不止。走出一段路,一心长老在前面等他,见他神色郁郁,问道:“宗主可是又受陛下问责了?”
上官天元目光直视前方,摇头苦笑,长叹而道:“他真的成为一国之君了。”
之后,上官天元确实立即和一心长老去了卫府,卫府正在准备出殡,他们不便进府,卫如深听闻他们来到,就出门来迎,双方皆面色冷淡,他们道礼致歉,卫如深浅淡受之客气叙礼,这个过程只是一个表示性的形式,一方根本无真心歉意,一方也无从谈原谅。
两位长老的马车远去,卫府人执着白花孝带,抬着棺木,去往幽州城外下葬,整个过程,卫如深与卫夫人都悲切陪同,经过一片林间,道路难行,卫夫人因为悲痛而身体虚弱难以坚持走到墓地,恰逢林间小道旁驶来一驾马车,卫如深让人拦下,请求车夫用马车载卫夫人走一段路,卫如深陪她同乘。
他们上棚车之后,车夫驾快马车,与出殡仪仗保持一段距离,车夫拿下斗笠,唐剑一赫然露面,回头对车内三人一笑:“结束了,很圆满。”
尚在人间的陈庆爽朗笑道:“我的这一部分是结束了,可青龙你和卫大人前面的路还长得很呢。”
卫夫人细心问陈庆:“庆兄你服了大量青魂散,加上又是封穴又是点脉的,虽醒来了,但恐怕也很不适吧?”
陈庆道:“夫人放心,只是刚醒来时有些难受,现在已经好多了,完全没有不适之感,定能一直精神抖擞到长安!只是要离开大人和夫人了,今后不知何日才会重聚,望大人和夫人保重。”
卫如深拍拍他的肩,道:“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回去,与你在长安城重聚。”
陈庆道:“定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