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路上因事耽搁很难脱身,但洪洛天还是让顾清风在上元节前回家了。
这一年的年末,顾家一家团聚,只是少了沈岚熙。
顾清风一回来,整个顾府都重现生机一般,家里又是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不再唳气深沉。其他三顾不约而同地忘却了先前的心结,以最明朗最简单的一面对待他们最偏爱的清风。
朝廷还没有开始闭朝休沐,顾清宁依旧整天为天一神坛的工事忙碌着。
春闱将近,顾清桓忙着打着卢远承的名号联络各方,引诱那些公子哥上钩,不断撺掇斡旋,甚是头疼。
只有顾清玄,看似很闲。
顾清风一回到家里,见父亲病了,就急得不行,直责怪兄姊没有照顾好父亲,也如埋怨自己长时间在外不能侍奉父亲,所以在顾清玄病好之前的那些时日里,他几乎是寸步不离顾清玄,整日陪着他,给他讲讲江湖趣闻,向他透露师傅洪洛天的糗事,顾清风一向好动,是最坐不住的人了,这次回来后却整日陪父亲下棋也不聒噪,体贴了许多。
过去年关,顾府也是时常有人走动的,今年清冷异常,经常来往的只有江家父女了,且还是暗中来往。
知道沈岚熙不在,顾家四个就没有过节的打算,江家父女就常常往顾府搬过节的吃食用具,帮他们打点。两家人一道过节这个传统,是他们谁也不想打破的,所以今年的上元节,依然是两家一起过。
上元节当天,江家父女早早去了顾府,跟他们一起布置做宴。江弦歌本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特意学了不少菜式,亲自下厨,顾清风一直给她打下手,其实是给她捣乱,顾清桓也没有好多少,这两兄弟没差点被她轰出厨房去……
一处有一处的热闹,对于长安城内皇亲贵胄一品大员来说,上元节这天最庄重最热闹的一节,就是进宫献礼祝节受赏。
尤其是卢家殷家这样的人家,更是早在节前就选好了入宫朝贺的礼物,家族中有娘娘在宫里,还得备上别具人情的礼物。今年上元佳节,卢家百事节省,惟有进宫贺节是一贯的大手笔。
宫中有明规,上元节进宫贺节的贡礼不得多于一方木箱,抬礼进宫的礼侍不得超过两位。
卢远植在半月之前就特意搜罗了一箱珍宝,选了两个中用的家仆,为这次献礼准备着。
没办法,这一年卢家过得实在不安生,他但愿这精心所献能讨得皇上开心,好作“礼”释前嫌。
这样的礼,他还为晋轩王府备了一份。
上元宫宴,皇宫中大摆宴席,礼乐鸣奏,磅礴慨然,宫女们奉着千支灯烛点亮明堂,如星河灿烂,熠熠炫目。
陈景行坐于龙座上,右边是皇后卢远晔端坐在侧,左手边是李昭仪依偎在旁,难得闲适的他此事的确心宽不少,堂下皇亲列坐,共赏舞乐。
百位舞姬秉着菱形梅花灯随乐起舞,娇颜玉容,身姿婀娜,层层叠叠起起落落,美不胜收,一舞便是一派长安盛世旖旎风光。
陈景行目若含情,轻拨李昭仪金钗垂穗,手指滑过佳人脸颊,柔声道:“爱妃编排的这出灯舞实在是妙,只可惜……”
李昭仪不由得心中一紧:“可惜什么?是不是不合皇上心意?是臣妾之过……”
他唇角微挑,轻揉她的下颚,打接着道:“只可惜,百位美姬,世间佳人,不如朕后宫一人。”
他说这些话,总是眉目含情的,总是让人意料不到的痴醉心迷,让她以为都是讲给她听,心中无限欢喜。
李昭仪永远想不到,此时就算看着自己得宠也毫无波澜的卢远晔,也曾爱眼前这人,很深,很深。
最起码,在嫁给他之前,卢远晔是真的心里有他的。
只是后来她发现,自己想嫁的只是陈景行,而不是争夺帝位的大齐储君,她料到他迟早君临天下,她却不想围困深宫。
十六岁那年,皇家春猎,她不慎落马,陈景行掠身而过,拉她上自己的马上,带她纵马飞跃山丘,她在他怀中一箭射中奔鹿,百人欢呼。
她曾那么清清楚楚地听他说过:“远晔,这世间万人,不及我眼前一人。”
而今,她只是一个沉默的皇后。
……
舞罢,礼乐停歇,司礼太监在殿外通传早已等候多时的各府礼侍将献礼依次抬进大殿,由自家主人当众进献给皇上。
第一个,自然是卢远植。
卢家的两个礼侍将沉甸甸的红木金箱抬进大殿,与卢远植一同行礼叩拜,等卢远植说完祝词,他们又将箱子抬到离龙座近一些的礼坛上,揭开封纸,打开箱盖……
所见者无不惊叹箱内珍宝之多,卢远植小心地拿起最上层的一个锦绣匣子,其中是一支长颈花瓶,向陈景行献宝道:“陛下,这是汉代……”
电光火石之间,他身后右侧的一个礼侍瞬间窜到前方,一把夺过他双手捧着的匣子中的那支长颈花瓶,在丹墀上砸了一下,瓷瓶底部破碎,变成利刃,直直向上方正座上的陈景行刺去……
霎时间雷霆变色,众人惊骇,御前护卫都来不及护驾,眼见着猝不及防的锋芒直戳陈景行心口,那发疯似的刺客还没冲上丹墀,李昭仪就奋不顾身挡到陈景行面前,以身护驾。
这时卢远晔却镇定如常,一手拔下头上金钗双指一掷,就在瓷瓶利刃将要伤到李昭仪与陈景行时时,金钗正中那刺客的肩胛。
刺客随着瓷瓶落地的又一声脆响而倒地,滚下丹墀,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他钳住,他双眼盛火,瞪着卢远晔,声嘶力竭地喊道:“皇后也是卢家人!为何要坏卢家大事!”
卢远植此时近乎被吓到魂飞魄散了,听他这一言,满堂更惊,卢远植最是如遭惊雷轰顶,在一殿的混乱中,直直滚下,长叩喊道:“陛下明鉴!此事与我卢家绝无关系!”
惊恐只在陈景行眼中存留了一霎,他很快恢复安稳,揽着受惊的李昭仪坐正起来,疼惜地拍着她的肩,目光却不经意地瞥向站起来的卢远晔。
还是一脸平静?
这种关头,他命悬一线,而她始终沉稳如常?
就像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相国大人,小的辱没大人托付,不能杀了这昏君,是小的没用!请大人放了我家人!小的以死相抵!”
他冲卢远植喊着,声声悲求,然后决绝地咬断了舌根,一瞬毙命。
卢远晔急忙走下丹墀,在卢远植身旁下跪,对陈景行道:“请陛下明察!这刺客分明是在陷害卢家!他一死就死无对证了,定是有人对卢家有险恶居心才设此局!派来这等死士!臣妾恳请陛下详查此案,揪出背后主谋!”
她的确是很聪明的,总是看得最清楚,就连卢远植慌神之时,她都能一语道中要害。
可是,她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眼中口中,只有卢家。
陈景行怒气勃发,或许是真怒,或许只是恨。
他直接推翻了龙案,指着卢远植与卢远晔吼道:“对卢家有险恶居心?那方才行刺就不算是对朕有险恶居心了?为了设局诬陷你卢家,不惜搭上朕的性命,你卢家真是天大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