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鱼跟着丫鬟绕过西花墙穿过梨花林,通过穿山游廊来到位于太师府西北角的独立院落。这是老爷与夫人的住所,拥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甚至于还有一个独立的后院,后院又通过东西穿堂连接梨花林。
慕鱼很少到这里来,即使来也是在上元节这样的日子跟在锦娘身后来向老爷和夫人请安。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来这里,并且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她想。
新帝的圣旨已经下达,礼聘太师府千金云慕雪为妃,不日即将举行封妃大典。
如此,今夜特意把她叫来又是意欲何为?跟慕雪入宫之事有关吗?慕鱼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强压下这股不安,一抬头正巧瞧见意气风发的慕雪,才注意到原来已经来到了西厢房门口。
慕鱼压低了脑袋,不去注意慕雪一脸诡异的笑容。
然而,慕雪定然是不愿轻易放过她的,在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伏在她耳畔小声的说了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我不会让你得逞。”说罢疾步离去。
蓦地一惊,慕鱼张大了双眼,那股不祥与不安愈见浓烈。不可能的,那个一直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计划,云慕雪不可能知道的,绝对不可能!
再次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平复了心绪,露出一贯的漠然表情。抬步跨过门槛跟着丫鬟进了厢房。
透亮的灯光让她的双眼有些不适。眨了眨眼,让自己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瞧见老爷正坐在厢房中书案后。于是上前一步,问了声“老爷好”。低着头,行了个拜礼。
云老爷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雕花木凳道“坐”。
慕鱼依言落了座。低垂着眼帘,瞪着脚下的地砖,一言不发。
厢房内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当中。
“你可知慕雪即将入宫的消息?”云老爷一边翻阅着书案上的小册子,状若无意的询问慕鱼。没有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慕鱼点了点头,算是一种回答。表情依旧木然,只是那颤抖的睫毛透露了她的不安。
“慕雪从小娇生惯养,脾气也甚是骄纵。我和夫人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入宫。”云老爷抬眉瞥了慕鱼一眼,继续道“下个月皇上举行采选,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也一同入宫。”
是陈述,不是征求,甚至于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平静而舒缓的语调,却如同在慕鱼的心中投下一块巨石,掠起轩然大波。
这个,就是云慕雪所说的不让她得逞吗?
是云慕雪要求她一起入宫的吗?
这是云慕雪要直接断了她对自由的妄想吗?
一串一串的疑问不断从她脑海蹦出,为什么,为什么云慕雪要这样做?
胸口犹如堵着一块巨石,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是如何回到住所。当她从沉思中抽出思绪时,就已经坐在昏暗的屋内。
锦娘就着昏暗的油灯,一针一线的缝补着衣裳。显然她已经从下人的口中得知老爷找慕鱼谈话的意图。
慕鱼看着专注的锦娘,沉思片刻。紧握双拳,似下定莫大决心般开口道:“娘亲,我们逃吧,离开云家”淡淡的语气,却透露着万分笃定。
锦娘一惊,半响说不出话来。右手捏着的花针一歪,刺进了左手指,指尖立即沁出一颗血珠。
见锦娘伤了手,慕鱼一脸担忧的拉着锦娘的手指检查伤势。
锦娘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慕鱼处理指尖的伤口。她知道慕鱼是心疼她的,虽然呆在云府不快乐,可是要她抛下这一切,抛下那孩子,她,做不到。
叹了口气,抬起头道:“慕鱼,老爷说得对,大小姐那骄纵的性子在后宫肯定是要吃亏的。你从小性子沉静,以后多劝劝她。”锦娘岔开了话题,躲闪着慕鱼的震惊目光,刻意忽略她一脸的绝望。
慕鱼愣愣的看着锦娘,眼中最后的希冀一点一滴的黯去,直至泯灭。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渐渐被黑暗所吞噬,寒意慢慢将她包围。
在炎热的夏日里,她却如临冰窟。
“好…”平静的语气再兴不起任何波澜,紧握的双拳下,指甲早已深入掌心。
锦娘一张一合的唇说着什么,她没再注意。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好似先前惊世骇俗的话语没有出口过一般。但是她知道的,有什么东西混合着此刻她掌心溢出的血液一起,一点一点缓缓从她身体抽离,然后一滴不剩。
云慕雪啊,这次她是真的恨上了。
是夜乌云密布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一个瘦削的身影翻过太师府后院的矮墙,隐没在夜色当中,奔去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敬德帝都的西市远远不及东市繁华,但是这里聚集了更多的游商和外国商人。稀奇古怪的货物都能在此找到。
慕鱼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西市周围各坊之间,她要寻找下人口中曾经提到过的质库(当铺)。为了避免被云家的人找到,她特意离开繁华的城东,到人多嘈杂的城西寻找机会。
专注的她没留意身后停着一座步辇,步辇上笼罩网幛,步辇中的人倚軨而坐。她更不知道这种八人抬的轿子是一种高等步辇,只有皇亲王公才能乘坐。
步辇中的人,一身月白长袍,翡翠碧玉束带,墨发如丝。剑眉入鬓,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空气中闪动着熠熠生辉的颜色,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让整个面孔充满了刀刻一般的雕塑感。此人正是废太子苏琅玥。
此时他已进为煜王,不久即将前往封地。今日突然来的兴致打算来西市转悠,未想却让他遇见了这般有趣的一幕。
苏琅玥静静的观察者街道对面的人,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他已经清楚了辨认出那个瘦弱身影的主人手中紧紧拽着的正是几年前他送给雪儿的生辰礼物——夜明珠。
招手唤来侍卫,以眼神示意将对面女子带来。
慕鱼瞧见了一间挂着双幌子的店铺,料想这便是口中的质库。正要进去,却半道被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拦了下来,带到了一座华丽的步辇前。
慕鱼紧紧拽着手中的夜明珠,汗湿的珠子给她的掌心带来一种滑腻感。她有些紧张,却故作镇定。
“你跟云府是什么关系?”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步辇中传出。
听对方提到云府,慕鱼心中一凛,转身想逃开。却再次被身后的侍卫拦了下来。
“既然这样,本王就只有亲自带你去云府求证了。”苏琅玥唇边勾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慕鱼身子一僵,微微扇动的睫毛透露了她的慌张。只不过刹那,却有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百转千回,然后她彻底妥协了:这说与不说,都只会有一个结果。
无声的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她梦寐以求的自由竟是如此短暂。
那一刹那,苏琅玥透过网幛与眼前女子目光碰撞的瞬间,他从女子眼中独到了一种凉透脊髓的悲哀,那是一种万念俱灭的悲哀。
此时他才注意眼前女子的外貌。那是一张略显清瘦的面容,平淡的五官竟然完全找不出什么特色,若非要从女子平凡的外貌上找出什么特色的话,就是那双眸子,犹如春天的湖水一样平静无波,不过此时湖面却犹如泛起涟漪一样泛起一丝淡淡的伤感,不是脆弱,不是敏感,那是经过漫长时间的冲刷,沉淀下来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