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忽听脑后风响,暗叫不好,一个闪身向旁躲避,方才所站处便是几下刀剑着地的“锵锵”声,七八名“入海鲛”手下的喽啰已攻了上来。
石五不及细想,伸手到腰间去摸长刀,却抓了个空,这才记起之前进来时已解了兵刃,眼见那几名喽啰追逼上来,又有三四人从侧旁围上,将去路堵住,怒哼一声,只得徒手应对。
那几名喽啰却都不是庸手,一起上前,他武艺虽是不弱,但被众人围攻,无兵刃在手,只走了十余招,便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冷不防间,一人游走到背后,瞅准机会,“哧”的一刀斩在他脚腕上。
石五“嗯”的一声,脚下歪斜,步法登时乱了,肩臂背心处接连中刀,鲜血迸流,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几名喽啰拥近身来,刀剑齐下,架在他脖颈上。
“贤弟,话还没说完,为何便急着要走啊?”“入海鲛”起身走下座来,上前轻笑。
石五目中怒火熊熊,捂着臂上伤处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是,是那白,白,白面撮鸟假扮女,女人骗俺,又叫俺来……娘的,你……你竟……”情急之下愈加语无伦次。
“先莫管他的事,我只问你,二月初三那一船火器弹药你得是没得?官府又叫你做什么?”
“入海鲛”摇头一笑,面色却如刀光般森寒。
石五此时也知今晚定然无幸,索性也不再讳言,抽着脸道:“不错,俺,俺,俺是拿了那批货,那便怎,怎样,只可惜……”
话未说完,“入海鲛”便仰天打了个哈哈,随即点头道:“好,好,肯认便好,贤弟不愧也是在浪头里滚打过来的人,果然是条汉子。可方才晋先生说得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在海面上行走,最重的便是规矩,这其二才是义气,你如今坏了规矩,若还饶得,那这岛上的上千人心,只怕便都要学样了。”
他说到这里,话头一顿,俯近身子继续道:“不过么,哥哥敬你这份硬气,定不叫你零碎受苦,安心上路好了。”
石五瞪着他,目呲欲裂,张口欲骂,还未出声,便闷然哼了一下。
垂眼下望,一柄长剑已然戮入腹中,又从背后穿出。
“唔,嗯……你……嗯……”
他浑身抽搐,牙关中断断续续迸出这几个字,随即便双臂低垂,慢慢软倒。
“入海鲛”蹬上一脚,将他踹翻,拔出长剑,对那尸身沉然冷哼,丢手掷给旁边的喽啰,又转回头来望向秦霄,走近几步问:“现下该说了吧,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此究竟何意?”
这人杀死结拜兄弟,半点也不容情,果然是个出手狠辣的枭雄人物。
秦霄平心静气,呵然一笑,却不言语。
“入海鲛”见他坦然而立,面上毫无惧色,也不知是故作镇定,还是暗藏了什么玄机,所以有恃无恐,况且有那封加了官府钤印的书信在,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又走近半步,鹰目如电,锁盯在他脸上,沉声森然问:“你笑什么?”
秦霄鼻中轻哼:“可笑之人自有可笑之处,若还不知,那便更加可笑了。”
“入海鲛”听他出言讥讽,心头怒意更甚,可又觉这话像在有意提点,一时间猜不透其中用意,想了想,也自呵然冷笑道:“瞧你这身皮肉,想也不是刀头舔血过来的,这般硬充好汉又有何益?劝你趁早照实说了吧,若不然,老子有的是手段撬开你的嘴,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就怨不得我了。”
他说得凶野狠戾,口气却已缓了些。
秦霄肚里暗笑,知道他对自己前面那番言行所扰,目下心存顾忌,并不敢当真用强,一意只为探问虚实。
如今天已快亮,外头多半已见了分晓,收网之时便在当下。
正这般想着,堂外便有一名喽啰急急地奔进来,上前报道:“禀船主,发现大批战船来攻,已至近海处!”
“什么?”
“入海鲛”大吃一惊,斜眼瞥了瞥秦霄,心下已猜知了七八分,却仍咬牙问道:“哪里来的船,为何这时才报?”
“回船主,那帆前挂的一色双鱼旗,是戈岛的船!先前海面上起着大雾,里许之间已不能见,想……想是之前都落了帆,专等雾散时再加速直逼来。”那喽啰躬身应着,语声已有些发颤。
“入海鲛”眉间狠皱了两下,面色已然铁青,万没想到石五已然伏诛,却仍留着后手。
可那粗鄙莽汉怎会有这等头脑,定是有人预先筹谋,借他之手专为算计自己。
他眉梢狠抖了几下,沉声吩咐道:“传令,将港内大小船只一字横开,挡住滩头,城中兄弟火速下山支援,山间各处关隘也增派人手……”
“报——”
这头话未说完,堂外脚步疾奔之声又响,一名面带血污的喽啰连滚带爬地大喊着抢到近前,扑地叫道:“报!船主,咱……咱们的船都毁了,对头已攻上滩来啦!”
“嗯?”
“入海鲛”双目圆睁,上前一把将他揪起,嘶声怒喝:“胡说八道,凭那石五手下能有几个人,怎能将船都毁了,你等都是酒囊饭袋么?”
那喽啰连连摇头,哭丧着脸道:“不是他们,石五的船队还未曾近岸,咱们那几艘大海鳅就震天似的都炸起了火,接连着别的船也……”
“什么人做的?”
“小……小的不知,嗯……”
“入海鲛”见他欲言又止,强抑怒气问道:“还有什么,说!”
那喽啰浑身一抖,颤声应道:“禀船主,小的方才上城前,望见山间那几处关隘像是也都起了火,不知……”
说到这里,见船主老大咬牙切齿,目中几欲喷出火来,当即住了口。
“入海鲛”喉头咕哝了几声,甩手丢开他,涩声道:“开仓,叫兄弟们全都拿火器上城,老子随后便到。”
“是,是。”两个喽啰战战兢兢地应了,慌忙奔出堂外。
“入海鲛”牙间一咬,回头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言罢,长臂疾伸,朝秦霄脖颈间抓去!
可那手才只伸到半截,便听门口呼呼风响,灿银般的寒光迎面疾掠而来。
那左右按着秦霄的两个喽啰闷哼一声,四目前突,扑地而倒,脑后竟各插了一根花梗粗细的钢针,大半已没入骨肉,留在外头的仍有半指来长。
“入海鲛”万没料到近处竟还暗伏有如此厉害的高手,面色猝然一变。
正错愣间,又有十余道寒光破空而来!
他虽是惊愕万分,但毕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见机极快,当即仰面一翻,钢针将将擦着衣襟掠过,只差少许便透胸而入。
那旁边的众喽啰这时才惊觉,便有两个抢过来挡护,随即便连中数针,惨呼倒地。
众喽啰为之所慑,惊恐之间又都呆住,一时竟无人敢再上前。
“入海鲛”甚是精明,身子甫一沾地,便顺势几个翻滚,避到交椅背后。
再探头望时,就看一个纤矫的人影已冲入堂内,穿的是寻常喽啰的服色,虽然涂黑了面孔,看不出本来容貌,但一瞧那窈窕身形,便知是女子无疑。
只见她雀跃如飞,口中轻叱,腕间轻抖,钢针四处攒击,登时又有五六人哀嚎软倒。
不问别的,单看那弹发暗器的手法,便知是一等一的硬茬子。
自己这岛上向来守卫森严,不得号令允可,任何人也不得轻易靠近,定是方才随在石五身边混入城关的。
这二十余年来,他靠着胆识和心计一步步成就了这海上的霸业,从不曾在谋略上输过半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大意至此,被人连算了几招。
这时那女子已收了钢针,手上晃一晃,亮出短剑横削直刺,当者尽皆披靡,几步奔到那男扮女装的白面小子身旁,斩断绳索,替他松了绑。
“入海鲛”只恨得牙痒,阵脚却不乱分毫,先撮唇打个唿哨,调集暗伏的人手入堂,随即探手入怀,摸出一柄燧发手铳,抬臂瞄准那两人,便要扣动扳机。
然而还未等那一枪射出,便觉眼前寒光闪动,劲风疾掠而过,腕间一凉,右手已被齐齐地切了下来,连带着那柄手铳“哐啷啷”落在地上。
他长声惨呼,只痛得眼前金星乱舞,浑身更是彻骨冰寒。
原来不止那女子,另还有人早已暗伏在这里。
抬眼看时,就看侧旁果然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自称长乐坊薛掌柜堂弟的那名汉子,不由心下更是懊恼,气得几欲昏厥。
假途灭虢,一石二鸟,现下想来,此等奸计原也算不得如何高明,自己怎就没及早瞧出破绽,稀里糊涂上了恶当,被人假手先除了石五,如今便轮到了自己,落到现下这步田地,可也怪不得别人。
他咬牙自怨自艾,小腹间早被踢了一脚,闷哼着歪倒在地,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颠倒了。
钱谦俯身捡起那支手铳,扬手扣动扳机,“嘭”的将近处一名喽啰打得当胸开花,仰面摔出老远,随声赞道:“好东西!”
吹一吹铳口的硝烟,便老实不客气地掖到自己腰间,手握单刀又将两名近前的喽啰砍翻,俯身揪住“入海鲛”,提将起来,朝他颈侧一架,高声喝道:“识相的都住手撤了兵刃,省得骨肉为泥!”
几名仍在悍勇拼斗的喽啰见船主被擒,赶忙都停了手,却仍提刀戒备,目光犹疑,齐齐地望向“入海鲛”。
夏以真这时也住了手,踢开一名海匪的尸身,回眼去看秦霄,却见他正举目四望,满面都是关切之色,不知在瞧什么,眉间一颦,小声问:“喂,你找什么呢?”
秦霄瞧得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老爹。
自从进这厅堂见到他,这满腹心思多半都牵在他身上,一直想着怎生有个万全之策,既不泄露身份,又能保他周全,谁知还没个妥善定计,这里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等到动起手来,场面一片混乱,再去看时,老爹竟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逃去了哪里。
眼下石五的部众已攻上岛来,他到外面若是陷入乱中,那可如何是好?
这边正自全神关切,初时未觉,等她又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只得假意低应了一声:“没什么,我瞧方才好像不止这些人,别有漏网之鱼走脱出去了。”
“你说有人逃走?”
夏以真微微一愣,颦眉回思,随即惊觉道:“是啊,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原先那边座上好像还有个书生模样的贼人,莫非这一眼没留神,竟叫他溜了?”
她略一沉吟,便释然道:“不怕,之前我瞧过,他那副样子定是半点武功也不懂,只会出些坏主意,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会子定是害怕先逃了,等先料理了这匪首,回头再去寻,谅他也跑不远,到时再了结他也不迟。”
秦霄唇角抽了两下,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幕僚而已,又非主犯,逃也就逃了,又无大碍,由他去吧。”
夏以真却听出些异样,凑近扯住他,细声又问:“你该不会识得那人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