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众人七嘴八舌,秦霄却听着暗暗纳罕。
走失人口虽不像杀人越货,但也是要紧的案子,更何况是阖州上下各县数月之内连发多起,该当闹得满城风雨才是,怎的在自己治下的双屿县未见一宗立案,更没听到半点风声?
是那里风平浪静,并没有发案,还是衙里刻意谎瞒,根本就没有受理?
想想还是后者更合情理些。
回过神,只听那几名汉子仍在说个不停。
其中一人道:“要说这也真是奇了,这几月来,全府上下走失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衙门里却连个影子也没查着,就好像人凭空被摄了上天似的。啧,啧,也不知到底是谁做下了这等事?”
另一人接口道:“这还用问,定是哪里来的采花淫贼,专做这等坏人名节的勾当,只可惜那些大好的姑娘,唉……”
他正摇头叹气,之前那透出消息的汉子却撇嘴不屑道:“嘁,哪里有什么采花贼,莫都叫官府骗了。”
众人一听这话中有话,便又好奇起来,都凑过来细问。
那汉子将碗中鸡汤喝尽,又请摊主老爹倒杯茶来灌了两口,这才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将腿朝凳上一搭,浑像个瓦舍说书的模样,只朝那桌上一拍道:“你等也不好生想想,才只几月工夫,全府各处便丢了近百名大姑娘,哪个采花贼有此等大的胃口,莫非他是钢筋铁打的么?再者,有些个案子将将可说是一并出的,莫非这贼人能有分、身之术,又或者天下的采花贼臭味相投,这会子都跑到咱们横州府来了?”
他说得诙谐,众人不觉都笑了起来,同时也觉甚是有理,当下便有人问:“那依老哥说,这事该是什么人做的?”
“说不得,说不得。”那汉子一眨眼,连连摆手。
众人自然不依不饶,忙问为何说不得。
那汉子却只是摇头摆手,等别人央摊主老爹又倒了杯茶来,这才假意问:“你等真想知道?”
众人都有些耐不住,只央他快说。
就看那汉子又呷了口茶,敲着桌子道:“天生万物之多,人间众生百态,你道这男女之事上最守不住的是何等样人?”
他忽然说起这个,旁边众人不觉又是诧异,又是新奇,当即又都凑近了些。
只听那汉子续道:“不瞒你们说,这等事上最紧的便是那僧尼!你道为何?寻常人纵然家境豪富,三妻四妾,但也总有正事琐事牵绊,若不在兴头上,便也不去想它,更不要说咱们这等见天里为衣食奔忙的,白日里累个半死,晚上和自家婆娘躺在一处,也未必有那心思。只那僧尼不同,寺庙庵堂广占田地,却又不用他们耕种,饱食终日,也不过念经诵佛,无所事事,那心思可不都用在这等事上了?”
他这一说,却是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那对面的汉子便反唇道:“你这可是胡说,出家人最忌的便是杀淫荤酒,哪会有这等事?”
先前那汉子却也不怒,斜他道:“你不信?嘁,岂不闻前朝时咱们江南有一处寺院,便是个藏污纳垢之所,若见年轻女香客来,便花言巧语骗至后堂,先将其迷晕,再囚禁起来,夜间便供那寺中的僧人逍遥快活,却不留半点蛛丝马迹,直到数年之后,有女子逃出升天,将此事揭破,官府这才派兵荡平了这鸟寺。叫我说,眼下这些案子,说不得又是这帮秃驴做的。”
众人听他说得实有其事,惊奇之余,便唏嘘议论起来,有的暗骂和尚贪花无耻,有的仍是不信,还有的竟称赞那汉子料事如神,若是官府中人,只怕这案子早便破了。
那汉子更是得意,愈加滔滔不绝,说得口沫横飞。
秦霄却听出他方才那些话一半是香艳话本中的情节,另一半则是信口杜撰,不由暗笑,瞥眼去看夏以真,见这丫头垂首搅弄着碗里的馄饨,面色甚是不悦,知道她不喜这些浑人的粗俗言语,当下清了清嗓子,出言问道:“这位大哥,你方才所言甚是有理,但我怎听说这双屿县并未有一件女子失踪的案子呢?”
众人都是一愣,齐刷刷地望过来。
那汉子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拱手问道:“不敢,不敢,你这位相公敢是外乡来的吧?”
秦霄也不扯谎,点头笑笑。
那汉子也是一笑:“既是外乡来的,倒也怪不得,方才既说州府上下各县都出了这等案子,又怎会少了那双屿?岂止是有,十宗里倒有三四宗都是那里。”
秦霄不由蹙起眉来,暗忖果然不错,嘴上却仍作好奇道:“哦,我前两日都在双屿,昨夜才到这里,怎的那里却没人提起过呢?”
旁边另一名汉子接口哂道:“这有何难解?你是不知,那双屿乃是我们衡州府第一等纷乱的地方,连知县老爷都没有稳坐一年不倒的,我们平日里都无人愿去,你没听说,定然是那里衙门……”
他话音未落,便被拉了一把,又见众人都朝自己使眼色,也知多了嘴,当即便不言语了。
先前那黑矮汉子一双小眼瞥了瞥夏以真,干咳两声:“这位相公,不是我说,衙门里的公案自有衙门去理,咱们也就是茶余饭后在此闲谈几句,权做笑一笑,可且莫多问。似你家娘子这等如花似玉,好生看紧些是正经,莫要着了道,被贼人掳去,到那时便有功名又如何,你没见府中那些举人老爷家,还不是求告无门?小人好言相劝,足下可莫当做耳旁风,尤其那双屿县,千万莫再回去了!”
众人听了也都连连称是,同声相劝。
秦霄微微拱手,道声多谢提点,当下付了饭钱,拉着夏以真而去。
堪堪过桥走出老远,夏以真忍不住停步拽住他道:“我就说么,下头那些人鬼头鬼脑的,定然有事瞒着你,这下说中了吧?出了如此大事,你这做县官的竟半点也不知道,还自以为将他们都镇住了呢。”
秦霄望她淡淡一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依朝廷法度,凡地方发生案件,不拘大小,都须立案记录,留下卷宗,若有地方官拒不立案,欺上瞒下的,当地宗族耆老可联名越级上报揭发,违制者处以重罪。而我昨日翻阅卷宗,却不见又半点记录,而双屿县自去年腊月便无知县主事,谅那庞锦区区一个八品县丞也没有这等胆量,居然敢虚瞒不报,这其中定有蹊跷。”
“说得这般热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夏以真嘟嘴道。
“这个么,眼下情势未明,岂能妄下断言……”
秦霄抿唇沉吟,却见夏以真眉目间隐隐含着躁动之色,不禁心头一跳,赶忙道:“这事非同小可,暗中或许牵连甚巨,可不能轻举妄动,一切等我见过知府李大人,回了双屿县再说。”
夏以真不满地白他一眼:“又是这些官样话,若那知府是个狗官,也牵涉其中,叫你不要去管,你便当真不为民做主了么?”
这丫头便是个嫉恶如仇的实性,全不解这官场中的险恶远比任何大案都要可怖得多。
不过,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秦霄叹然笑了笑,望她正色道:“放心吧,我现下便答应你,此案我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
横州府衙离府城南门不远,紧邻正街,离驿站不过里许。
但见屋宇壮阔,处处亭台,在城中任何一处看都甚是显眼。虽说有不得擅自修衙的朝廷规制,可这里却是前后几重,占地颇广,俨然有几分省城督抚衙门的气势。
知府李炳儒清晨起身后,并未到前堂坐衙理事,只披了件袍子,在书房门口的廊檐下逗弄那只新买的五彩鹦哥儿。
那搅了蛋黄的半盏熟小米尚未喂完,便见一名仆厮快步而来,近前叫了声:“老爷。”
这一嗓子稍显响了些,只惊得那鹦哥儿扑扇着翅膀蹿跳起来。
李炳儒赶忙扶住笼子,低声安抚几句,回过头来却将眉头皱起,不悦道:“这是后宅,不是前堂,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仆厮自知有错,慌忙垂下头去。
李炳儒不耐地横过一眼去,问道:“又有人来报案丢了妻女是不是?不都说过了么,且叫他们去前堂递状子,着人立案设卷宗,其余的回头再说。”言罢,又转身回去逗起鸟来。
“回老爷,不是有人报案。”那仆厮抬起头来应道,却像含着半口气,不敢再大声。
“不是?那是何事?”李炳儒一愣,愕然回过头来。
“回老爷,是那新任的双屿知县秦霄,昨晚递了拜帖来的,现下人已到衙中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