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自下而上,层层稻田,溪水在上游堵着,逼进梯田。这里的梯田有大有小,有方有棱,谷子快黄时,水已放干。打谷子的季节到了,这天割了一上午谷子,下午又割了一阵,就开始打谷。谷子是在拌桶里打,拌桶呈斗形,中间横放着一根厚重木条。余企仁见他们面对面站在拌桶两角,将手里的谷子高高举起,狠狠砸下,在拌桶边沿和中间木条之间来回碰几下,再次高高举起,狠狠砸下,反复几次,看看打尽,让到一旁,把谷草扎成把,放到一边,又来两个人,重复刚才的动作,人多时四个人同在一个拌桶的四角打。
冬志云对余企仁道:“我们两个对着打。”
余企仁拿把谷子过来等着,冬志云从农民手里接过一把谷子,走向拌桶,学农民样子打下,没农民的响,也没节奏。他个子矮了些,全打在桶边上;打了几下,觉得挺累。季万松道:“没打干净,使劲打。”余企仁狠砸几下,又把里面的翻到外面打,笑问:“如何?”冬志云抹汗道:“还真有点累。”秦禹犨叫道:“别站在那里,让开。”余、冬二人忙走开,将草把放在旁边。秦禹犨拿起来看道:“打的球啊,一点没打干净。”季万松道:“他们学着打,打到这样也不错了。”秦禹犨道:“狗球,小娃儿都比他们打得干净。”看看天,喊:“大家歇一会儿,挥拂疲劳,天黑前打完。”
众人散开,或坐或吸烟。余企仁道:“好热,要不是怕谷穗豁人,我才不穿衣服。”脱掉衬衣,在手里拧出几滴汗水。冬志云脱掉卡克,在额头揩汗,身上穿着印有部队字样的背心。旁人议论道:“好背心,资格的军用品,‘4号!’”秦禹犨在那边喊:“冬志云,过来!”冬志云站着不动,问:“啥事?”
秦禹犨走到冬志云跟前,说:“把背必脱下来给我看看。”冬志云思忖:“脱下来又样?趁着在水沟边,把它洗了。”于是脱下来拿在手里。秦禹犨一把抓过,说:“哪里抢的军用品?”冬志云道:“别人送我的。”秦禹犨道:“你没当过兵,没资格穿军用背心。”用力一扯,那背心本是旧的,怎经他一扯?几把扯得稀烂,朝水沟那边一扔。
冬志云大怒,骂道:“老子日你先人。”秦禹犨上前一步,当胸一推:“你骂哪个?”
“老子骂你!”
秦禹犨一耳光扇去,冬志云朝后退,被田坎绊倒,顺势抓住秦禹犨一扯,二人同时摔倒在底下那块田里。秦禹犨压在冬志云身上,一掌撑起来,朝冬志云连扇耳光。秦禹犨突然大叫:“哎哟!”
众人忙去拉,哪里拉得动?只见秦禹犨痛得脸都变形了。原来,冬志云死捏住秦禹犨阴部不放。季万松走来连劝带拉,说道:“冬志云,快放手,要出人命。”冬志云道:“就是要他死,老子抵命。”季登厚、申宇仁都来拉劝,总算分开。秦禹犨道:“你小子要造反了。”冬志云道:“想造反又怎么样?你去告嘛,该判几年我去就是。”下去捡起背心,说:“咋个说?总得赔一件。”秦禹犨骂道:“赔你妈的**!有种的过来。”说着,朝前平伸出双手,朝内弯几下。冬志云道:“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找到一把鎌刀,冲过去就砍。秦禹犨朝旁一让,手一扯,脚一绊,把冬志云摔在地上。
余企仁早希望有人教训一下秦禹犨,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心想:“看那们下一步怎么表演。”
冬志云爬起来,说:“老子打不过你,回去把你的房子烧了,把你的婆娘娃娃杀了。”便拿起鎌刀恶狠狠地朝上跑,几个人跟在后面追上去。
冬志云跑到秦家,见大门紧锁,墙边堆着黄豆杆,掏出火柴就点。秦禹犨的弟秦禹正赶到,从后面抱住冬志云道:“使不得,我没得罪你,你点燃了不是连我的房子也烧了?”
冬志云道:“你哥不是东西,我穿件背心关他屁事,他给我扯了。”
秦禹正道:“我哥是个老顽固,我和我们老把子跟他合不来,才分开来过日子。算了,我赔你一件背心。”冬志云等他松了手,靠在墙上,说:“他是他,你是你,他跟我过不去,我就跟他过不去,老子要把他的娃娃杀了。”在屋子周围找了一转,有人说:“娃娃早被抱走了。”冬志云道:“他不赔我背心,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向上走回大院。
天还没黑,季万祥在喇叭上说:“晚饭后到教室开会。”
吃过晚饭,有人在教室黑板前教桌上放个马灯,余企仁拿本《毛选》在灯下随意翻着。
“小余,在学习?”余企仁见是路书记,忙让坐。
路书记背向黑板坐了,问:“今天打架是怎么回事?”
余企仁道:“冬志云穿了件印有部队字样的背心,秦禹犨说他没资格穿军用品,把背心扯了,冬志云在跟他拉扯中打起来。”路书记点点头,又问:“听说他要杀人,又是怎么回事?”
余企仁道:“那不过是吓他的。”大声喊:“冬志云!路书记找你。”
冬志云赤着上身走来,招呼道:“路书记,你好啊。”
余企仁道:“路书记想了解你打架的经过。”
冬志云道:“我穿件军用背心有他球相干,他给我扯了,才打起来的。”
余企仁道:“我不知道有没有法律规定不准平民穿军用背心,我在城里看到很多穿印有部队字样背心的人在街上走,没人管。我姐的工作单位也是部队番号,她们厂的篮球队衣也印有部队字样。秦禹犨是看不惯知青,故意找事,想把知青压下去,证明他的绝对权威;依我看,他是有意破坏**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战略部署,发泄他对党和**的不满。”
路书记在本子上记了些东西,冬志云道:“他把我的背心扯了,你看,我没穿的了,怎么办?”
路书记道:“等会儿开会,我找他要个说法。”教室坐满了人,秦禹犨坐在教桌侧边,余企仁便坐到后面学生坐上,农民把自己的马灯拧到最小亮度。人们议论着今年的收成,能分多少,每个工值多少钱。
路书记读了一篇文件,讲文件精神,然后说道:“你们队里知青冬志云跟秦禹犨打架,秦禹犨,你是**员,退伍军人,军人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忘了吗?作为党员,应以身作则,当好队里的领头人。你倒好,就为冬志云穿件部队背心,就打起来,这算什么干部?就算他有什么错,也应说服教育,帮他改正就是。嘿——这下好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闹得大家都知道了,这有损干部形象,你说该怎么办?”
秦禹犨道:“我喝了一些酒,脑袋发昏,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在这件事上,我已造成恶劣影响,请给我处分。我向冬志云道歉,你的背心扯烂了,我明天赔你一件。”
路书记向冬志云道:“你还有什么说的?”冬志云道:“他答应赔我一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路书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再说我要讲的事:第一件是计生工作,这关系到我们民族的生存大计。你们看,有些人生了七八个,还在生;有些才十六七岁,就嫁人了,她都是孩子,就要生孩子,第一把手必须亲自抓。现今农村封建迷信又有抬头趋势,不刹住这股歪风,必将对社会主义建设造成不利影响;第三,扫盲工作要抓紧落实,找一个有文的社员当夜校老师,只有提高文化水平,才能消除愚昧……”会,一直开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