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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锦的铺子有一半已在火海当中,而这些铺子里有她全部囤积的粮食!

她足足花了一千二百两来买这里的地和铺子,又将价值五百两的粮食放进了她这些铺子里。这些东西,是她想尽办法为抄家所准备的。

铺子是木结构的,如果大火继续狂烧不止,那么她的铺子和粮食就都将化成粉末,再加上朝廷不会额外负担重建的费用,势必也会取消在此兴建大集的打算,她手里烧不掉的土地也将变得不再值钱,她会顷刻间变得一无所有,所有的准备都将付诸东流。

重锦下意识地朝她的铺子奔去,任凭秋思和小厮在她身后狂呼而不回头。

二十几间铺子,有的已经烧成灰黑色,有的正烧了一半,剩下的几间眼看就要被火蛇吞噬。她顾不上想那么多,只到街头防走水的缸里取了水,便奋力地往大火上浇。

秋思掩着鼻子向她奔来,也一并取了水帮忙灭火。

因是黎明时分,金陵的百姓大都还在睡梦之中,这一代又是市集,周遭居住的人不是很多,是以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火焰背着人们,在偷偷地肆无忌惮地燃烧。

朝云一片艳红。

重锦知道,凭她们二人之力断无可能扑灭这大火,便冲着秋思大喊:“快去找人,去寻官府的人来!”

秋思纠结了半天,不放心重锦一人留着,眼泪都要急掉了,可最终还是被重锦说服,乘了马车去了。火灾之处又只剩了重锦一个。

望着被一点点吞噬的她的财富,重锦一边仿佛陷入魔怔般吃力地灭火,一边近乎崩溃地大喊着寻求帮助。

滚滚浓烟刺激着她的眼耳口鼻,叫她泪水直流,呼吸困难,嗓子眼里似乎也正烧着火,让她不停地咳嗽。

身体的不适倒还在其次,最令人绝望的,是她的忙碌似乎并不能扭转多少局面,那一点点的水浇上去,很快就大火烤干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听到呼喊的人们赶来,重锦因为浓烟和疲惫,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在她倒下的一瞬间,有一个熟悉的怀抱将她接住了。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个人是谁,意识便已被因情绪积压而导致的脆弱和疲惫夺去了。

她都没有来得及感受,这个属于邵斯云的令她恋恋不舍的温暖怀抱。

两日前,邵斯云与重贞在竹屋内道别,厮守了一夜,今日他要返回苏州,去送他外祖父最后一程。

趁着邵玠还没有起来,他一早就出了门,带上了他的行装,和一个给重贞许下的“回来就成亲”的承诺。而甫荟恰好就在金陵到苏州的必经之路上。

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清晨,就有这样一场不同寻常的大火,仿佛昭示了并不美好的一天。他的这一趟不遵从天命意愿的选择,似乎并不被上天所待见。

作为一个仁善之人,见到金陵百姓遭遇这样一场大火,他无法选择视而不见,于是便下了马车。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这里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重贞的妹妹重锦的。

漫天火幕,一袭绿影,那个身影在火幕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的柔弱飘渺。他匆忙向她走去,在与她近在咫尺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的面前倒下。

他都来不及思考眼前这一切,他只知道她几乎已身处在这火蛇的血盆大口之下,如果没人看到倒下的她,很快她就会被浓烟吞噬。

邵斯云抱起重锦,屏着鼻息,往他的马车走去。

可没走两步,他就因看不清路面而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堪堪以只腿支撑,半跪到了地上,重锦被他下意识地紧搂在他怀里。他吓了一跳,生怕摔伤了她。

他看了一眼怀中依然昏迷不醒的她,舒了一口气,用袖子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挣扎起身。

就在这时,北风似发出了一声怒吼,卷断了一根烧焦的横梁,他们身边的一间铺子登时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燃着火苗的巨木砸到了邵斯云的背上。

他只听到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脊梁被砸断的声音,一阵剧痛席很快席卷了他。他猝不及防地被砸到地上,身下,是他下意识地紧紧护着的重锦。

大家都在忙着救火,没有注意到残垣下的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官府的人来了,在大火已几乎将所有铺子都烧尽的时候,他们终于来了。

他们发现了邵斯云和重锦,将他们拉了出来。

邵斯云的背部已经烧了大半,一身洁白得仿若明月光的锦袍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如黑洞般的漆黑,空气中满是绸缎与毛发被烧焦的气味。

官府的人以一根食指去探他的鼻息,半晌,摇了摇头。

庆历十三年九月二十日,秋,邵家嫡长子邵斯云,死了。

而被他紧紧掩护在身下的重锦侥幸躲过一劫,获救时也已是奄奄一息。

她被人们抬到了一旁,赶来的大夫匆忙为她救治。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本来是要去苏州送行的邵斯云,却因为她把他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天彻底亮了。

被大火洗礼过的天空显得异常明净,蓝天、白云仿若都是新生的,纯洁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弥散不去的缕缕轻烟,向着某一个方向缓缓而去,仿佛是在为谁送行。

很快,邵府的人来了。与此同时,重锦也刚刚苏醒。

她怔忪地望着已烧成灰烬的她的铺子,还没来得及想昏倒前堕入的是谁的怀抱,白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已传来。

不远处,一群人围着地上的一个死人,那个死人的身上,穿的是她最熟悉的虽被烧焦了可她依然认得出的月白色长袍。

白夫人痛哭地叫着他的名字:“云儿。”

一声“云儿”仿若刺入重锦内心深处的长剑,叫她刹那间变得无法呼吸。

白夫人已是全然不顾仪态,抱着尸体大哭大嚎:“云儿,你如何舍得就这样离开,舍下你的母亲,你这么好,老天为什么要夺去你的性命……”

重锦惊愕得已是无法思考,下意识地就要往那具尸体飞奔过去,可她的手被忽然拉住了。

在她的身后,是表情莫测的韩离。

“你不能过去,跟我走。”

她要挣扎,却被他死死地牵住,被他快速地带上了他的马车。

她崩溃地大呼小叫,拼命挣扎,他不得已只好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困在自己的臂弯中。

宋衍给了韩离陕西、山东、河南三地的盐引,要他呈上一台好戏。时间只有一个月,今日他本来是打算到陕西去的,不想途中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重锦依旧在他怀中挣扎,本就狭窄的车厢更显得拥挤,拥挤得他们呼入的都是对方呼出的空气。

因为被捂住了嘴,她只能不停地发出呜呜之声,澄澈的杏眸带着怨恨之意望着他,同时又因悲哀而不停地流下眼泪来,看得韩离的心里一丝一丝地抽痛。

他何尝不明白她的难过,可她又明白他的难过么?

等马车远离了那个淹没她爱情与财富的地方,韩离才松开了捂住重锦嘴的手,只依然禁锢着她的身体,声音有些沙哑,“别再动了。我知道你想见他最后一面。但人们会告诉他母亲,他是因为救一个姑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你去看她,就是告诉了白夫人他是因你而死的。你忍受得了白夫人充满恨意的目光么?我便是让你去了,她也断不会让你见的。”

因嘴巴重获自由,她狠狠地喘了口气,倔强地望着他:“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去,我不管他们恨不恨我,我只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你回去,整个金陵的人就都会知道,他邵家的嫡子是你这个清白还不清不楚的人害死的,你一面跟他订了亲,一面又跟我在深夜私会,最后被邵家无情地退了婚。本来这是你们两家的事,你若出现,那所有的事情都会因为他的死而被曝光在众人的视野中,到时候谣言四起,舆论不休,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你想过没有?”

她又悲哀又绝望,已是完全听不下去他说的话,只胡乱地扭动着身体,坚持道:“不用你管,你放我下去,我要回去……”

他的喉咙动了动,片刻后无情道:“我不会放你下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已经死了,死了就再也不会复生,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想让她心中的痛苦减轻一些,只有让她产生另一种强烈情绪,他见不得她如此哀痛,干脆就让她恨自己。恨意会减少她的悲痛。

重锦似受了刺激,激动道:“韩离,我恨你,你这个无情的人,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我要去看他,你拦不了我,放开我!”

韩离望着她忿恨的表情,嘴角弯了弯,“原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剩下邵斯云那个死人了呢。蠢姑娘,你不知道吗,我这个人最喜欢看别人的生离死别了。看着你的心痛,你的无奈,看着你明明爱得要死却求而不得,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高兴。”

“你这个疯子!你的血是冷的,你不是人……呜呜……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瓜葛,不想再看见你,你放开我,放开我!”

已被彻底激怒的重锦开始剧烈地挣扎,她拼劲了她的全力,只想从韩离的臂弯里逃离,逃回邵斯云的身边。哪怕他已经死了。

他却以更强大的力量去制止她,眯着眼威胁道:“别动。再动你会后悔的。”

重锦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如一头固执的小牛般卯足了劲,要挣脱他,眼泪胡乱洒落。

车厢因而不停地晃动,前行的车轮经过闹市,没入一片喧嚣之中。秋末的阳光很暖。

两人僵持不下,韩离忽地对着重锦的双唇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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