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重锦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邵斯云送她的核雕,丝毫没有困意,脑袋反而越来越清醒。
因落水而起的种种情绪已不那么强烈,她把它们暂时过滤掉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邵斯云的眼泪。
邵玠现在待他很差,从那些恶毒的话语来看,如果某一天他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他在邵家的处境势必会更加艰难。
重锦觉得,金钱的意义可能已不仅局限于重家,她跟邵斯云都需要足够多的银子,去开拓另一番新的天地。
为了邵斯云,她要赚到更多的钱才行。
她重生一世,固然有些优势,可以利用上辈子知道的事情,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所能预知的事情在半年后也就到头了。
半年以后又该怎么办?
如果韩离能助她追回吴蠹的钱,那么她手里就有些做生意的资本了,她缺的是一些门道。
缺的,是一个领她入门的老师。
*
翌日夜里,韩离如约再赴他和重锦的“老地方”。
一见面,韩离就笑着问:“昨天大难不死,今日就忙着向我讨债来了?吴蠹还没追到呢。”
重锦摇摇头。
“邵家的池子是瑶池么?怎么你们姐妹二人倒争相入水?”他抱着胳膊,偏头看她,其实他昨天就很纳闷这个问题。
重锦喜欢邵斯云,肯定很在意自己人前的模样,在邵府也一定会谨言慎行,怎么会不小心落水,况且还落了一双。
既要拜韩离为师,他这个人又这么善察言观色,重锦也不打算隐瞒,老实道:“被人推的。”
他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谁?”
“重萱和沈宁姝。”
他眯了眯眼,又看了一眼月光下她白皙的小脸,“姑娘,你的仇家不少啊。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得罪了这么多人。”
“我与重萱素来不和,也许是前些日子我说了重桓和她几句,她心里怨我。”重锦边回想边道,“只是我也没得罪过沈宁姝。兴许她是帮重萱出气吧,她们的关系向来要好。”
“沈家是公爵,你又空口无凭,所以只能白白受委屈了。”
韩离果然是韩离,对这些形势一眼就看透,也许他会是个好老师。重锦捡起掉在大石上的一颗松果把玩,“嗯。”
“落水的时候很害怕吧?”他问。
“嗯。”她点点头。
“邵斯云先救的你?”
她忽然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果然与他料想的一样。两个丫头都没藏住心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他很好奇,彼时邵斯云为什么做了这个选择。
“因为你姐姐看起来要比你惨一些。”
“……”
“邵斯云救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我……自然是庆幸自己被救了。你为何要问这个?”
不说实话。
“没被人救过,突然想问问。”
重锦瞥了他一眼,“那你也去落水好了,等有人来救你,不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韩离笑笑,“我没有你运气好,只怕淹死了也没人来救,假若不幸被你看见了,你定也不会救我,是也不是?”
“我不会水……”
“你会水也不会救。救了我你的清白就交代不清了,到时候还怎么嫁给你的如意郎君?”他边问,边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他的一双眸子很亮,可是语气里的奚落让重锦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她抿了抿嘴,“反正你又没有落水。”
“还好我没有落水,要不你今夜不就无人可求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相求。”
“不是有事相求,难道是寻我出来幽会的么?”他狭促地笑笑,“姑娘若真有这想法,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重锦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要乱说,谁要跟你幽会!”
“那是?”
今夜这一番对话,头开的不好,重锦忽然间觉得有些开不了口。转念一想她须得为自己和邵斯云的将来绸缪,便拉下脸开口道:“我……想拜你为师。”
他眨眨眼,故作听不清楚道:“你说什么?”
“你做我师父吧。”
韩离长这么大,听过无数个女人说心仪他,说想拜他为师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我不缺徒弟。”要缺,也是缺个女人。
他孑然一身来金陵,是来做大买卖的,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哪有什么闲功夫收什么徒弟。
更何况,他不是太喜欢她叫他师父。
“我可以告诉你半年内的气候,交换条件是你教我经商,如何?”她一脸认真地在跟他讲条件。
“你到底弄这么多钱干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
“上次我就说过,这是我的秘密。”重锦也很固执,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的地步。
说完以后,她又觉得自己的口气似乎硬了些,便小声道:“以后我会告诉你的,我发誓。可以吗?”
他想了想,“我考虑考虑。”
重锦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可见韩离已经收起了平时奚落她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略有些严肃的样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追问,只道:“……好吧。”
“嗯,夜深了,走吧。”
韩离回到屋里,躺上床又想起了重锦。
换了是别人,他早已果断拒绝对方的请求,虽然交换条件是有吸引力的,但他不会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揽上一份责任。
可是面对她,他却犹豫了,定是他太过好奇她如此爱财背后的原因。
徒弟?师父?
韩离反复想着这几个字,总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
第二天早上,重锦起了床,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韩离,也不知道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用膳的时候,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一想到昨夜分别前韩离变得严肃的表情,好像有些不想答应自己,便觉得心里有些打鼓。她习惯了张口就奚落自己的他,对这样的他还有些不适应。
只是他不答应,她着急也没用。重锦微微叹了口气。
用完膳后,她在屋里转了两圈,感觉心里有好多事,邵斯云的事,她自己的婚事,建房的事,钱的事,日后抄家的事等等等等……却又不知从何想起。
秋思见她这样来回走,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便问:“姑娘怎么了?可是昨天落了水,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
重锦答了话,忽然想起了重贞,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便决定去看一看她。
她到了重贞的院子,只见一个丫鬟刚打帘子出来,正吩咐小丫鬟先不必备热水,准备收拾屋子的婆子们也都还在屋外候着。
丫鬟见她来了,迎上来说:“姑娘来早了,我们姑娘今日还没起呢”。她又问重贞的身子有恙没有,丫鬟答“倒是无恙,就是一夜翻来覆去的也没怎么睡”。
“我昨儿有些怕冷,后来喝了好些姜汤,今日感觉舒服多了。你们留意着,今日再端些姜汤给她喝吧。”重锦看了屋里一眼,吩咐道。
丫鬟点头应诺,“姑娘有心了。”
找不到重贞说话,重锦颇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信步在府中逛了一会,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重彦的院外。
今日是个阴天,雾气有些重。重彦的院子被雾气笼罩着,草木花墙一片朦胧。
小路上的卵石一颗颗返着潮气,眼色都较往常要深些,石缝里的青苔湿湿的,更显幽绿。
重锦在院外站了会儿,犹豫要不要进去。她不知道怎么就下意识地走到这来了,她根本没什么话要跟重彦说。
她真是太无聊了。
重锦转身正要走,院门忽地被推开了。她回头一看,是韩离。
韩离在重府已小住了几日,这几日陪重彦吃喝玩乐,也没顾得上过问生意上的事。他今天约了人要谈事情,也得回撷芳楼去看一眼,所以一早先来跟重彦打个招呼。
重彦向来起得晚,韩离进屋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的,非要拖着韩离一起再睡一会。韩离作势要脱衣上床,他才正经听完了话,罢了还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就只会赚钱”。
彼时韩离心里就想:跟你妹妹彼此彼此。
没想到他刚出院门,就看见彼此彼此的人了,她穿着一身桃色锦绣双蝶烟罗裙,在门外踌躇来去,乍看上去就像一只跳跃的蝴蝶。
“来找你哥哥?”他问。
重锦蓦然回过头,看见了韩离,点了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我的簪子掉了,我来找找。”
“是嘛。我帮你找吧。”
“好。”
两人弯下身找簪子,重锦趁机小声问:“昨夜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找簪子是假,留下他借机问话才是真。
昨夜没睡好的韩离报复性地故意小声道:“昨夜什么事?幽会的事么?”
“你……”她不好发作,只好忍着,“做我师父的事。”
韩离笑了笑,已知她是借机说话,对于她的问题他又暂不想回答,于是也不再帮她找簪子,只大声说道:“姑娘的簪子兴许是被人捡去了。正巧我那多,我再送姑娘一支吧。”
他说的这么大声,显然是想结束交谈,重锦感到有些没面子,便有些赌气地回道:“多谢,不必了。”
“姑娘不必客气。叨扰了贵府数日,我也该聊表些心意。”
重锦撅了撅嘴,“真的不必。”然后她转身就走。
生气的蝴蝶。
韩离望着她急步离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这么猴急怎么拜师啊。
……
不远处几株翠竹后,重萱探出了脑袋。
重萱本来是要去找重桓的,不想路过此地,正巧听到韩离说要送重锦簪子,心里登时就有些不痛快了。
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对重锦这么好?越想就越有些心里不平衡,眼看着韩离要从眼前的回廊经过,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好主意”。
这些人恐怕都还不知道重锦的真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