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敏接过扇坠看了看,“没想到斯云表哥还会做这个,好精致。锦姐姐……你真的要嫁给他了吗?”
“并没有人与我说起这事,不过也是丫头们之间传的罢了。”重锦有些不好意思。
“听说祖母已跟白夫人定下联姻之事,祖母素来最是疼爱锦姐姐,这联姻人选就是锦姐姐。贞姐姐,你可曾听闻了么?”重敏问。
重贞垂首望着扇面,眸子微微眨了一眨,“嗯,听说了。”
“锦姐姐若是出嫁了,我就见不着你了。”重敏有些哀怨道。
她的心里其实有些担心,若是重锦出嫁了,就再没有人可以护着林姨娘和她了,林姨娘的身子最近愈发不好了,到时候又不知要被重萱等人欺负到哪里去。
重敏不禁暗想,若是重锦不嫁人就好了。
“不过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话,听听也便罢了,哪里就这么快了。你放心,就是我嫁了人,咱们以后也不是就见不着了,两家既是姻亲,自然有许多机会可以见面的。再说,过个几年你也是要嫁人的。贞姐姐也是一样的,只怕是二老爷都已经在给她相看了,也不知哪一家的富贵公子会做咱们的姐夫呢。”
重贞扯了扯嘴角,“都是要嫁作人妇的人了,还说这些不正经的话……我问你,若老太太给你说的这桩婚事是真的,你自个儿可愿意么,我是说,你……喜欢斯云表哥么?知道要嫁给她,你可开心么?”
她们几个都是世家小姐,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样的话本不宜说出口,“喜欢”这个词对于她们来说,与不知廉耻几乎是一个意思。
重锦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一问,但两人之间素来也彼此说些姑娘家的小心思,便望着重贞的眼睛点了点头,小声道:“你们可不许笑话我。我喜欢他。”
话音落,三人都没了声。
重贞微微点了点头,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重敏则是自顾胡思乱想,又有些怨老天偏心,对她的姐姐予取予求,却对自己却从来不曾看一眼。
“你们定是笑话我了。”饶是不怎么要脸的重锦也有些羞了,“姐姐,你也告诉我,你可有喜欢的人么?”
“……没有。”重贞将扇子塞到她们二人手里,“好了好了,今日就说到这里了,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先回去罢。”
“你这坏人,哄我说了实话,自己又不说了。”重锦原还想打探一下她的小秘密,又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想来是身子不大舒服,便带着重敏先行离开了。
重贞捧着扇子,望着扇坠出了很久的神。
*
两人离了重贞的屋子,重锦又随重敏去看了林姨娘。
到了院子里,只见林姨娘正在浇灌她养的鲜花,不时又咳嗽一两声,咳狠了还弯下了腰来,一身素衫漫过花枝,很是宽松。
她见重锦来了,忙放下花洒迎重锦进了屋里,两人边走边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
林姨娘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睛里还有一些血丝,一看就是不大好,往日的她倒也是个药罐子,只是如今看来倒像是病得愈发重了,一边喝剩的装药汤的碗还摆着,飘散着一丝丝苦涩之味,也不见有人来收。
与重锦说话时,她的咳嗽也是断断续续没停过,说一句话倒像要费很大的力气,重锦担心她再说多话就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也不敢与她说太多,只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好了才能看着女儿成亲生子。
“你放心。”林姨娘温和地笑笑,“对了,我做了件东西给你。”
她拿出了亲手打的五彩丝绦,为重锦系在了腰带上,与重敏身上那条是一模一样的,说是昨日就打好了,还未来得及给重锦送过去,事实上却是丫鬟们偷懒,并未按她的吩咐去做。
重锦握着丝绦,想象着病恹恹的她边拿着针黹咳嗽的模样,心中感动不已,想来所谓母爱,大约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重锦临走前,林姨娘握着她的手,说:“我虽是个妾,这些年过的也是失败的,本没有资格同你说这些话,只是我想有些道理是不会变的。”
“姨娘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姨娘只说无妨。”
“不论你嫁之人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成了夫妻之后总会有磕绊矛盾之处,这时一定要学得心宽包容,不必事事都放在心上,若是凡事太过较真,只会觉得他未如你所愿甚至负了你,这样日子势必难过。尤其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家大人多,摩擦自然也少不了,这时你便要记得,你与你夫君之间的矛盾,总是与这所有人的矛盾里最小、最不值一提的,是值得你用最宽容的心去对待的。与夫君之间不存在隔阂,就是你面对与其他人矛盾时的底气,会支撑你渡过一切的难关。记住,娘家不是你的依靠,你的夫君才是。”
重锦想不到,林姨娘素来柔软,今日却说出这一番坚定的话来,她明白她的用意。她是担心自己年轻气盛,不知道如何与夫君相处,到时候因日积月累的争吵伤害了夫妻感情,老太太一旦不在了,在娘家这边就没有人可以为她说话,如此这般,往后的日子势必会过得很辛苦。
“姨娘放心,我记下了。”
*
盛夏即逝,马上要迎来初秋。
自白夫人到重府,不出三日,重锦的婚事在重府内已是尽人皆知,相比起来,邵府就风平浪静得多了。
白夫人虽是邵府的当家主母,可上头还有老夫人,所以儿子的婚事其实并非她一个人能做了主的。邵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是以嘱托了儿子和儿媳,挑选的孙媳妇在各个方面都不能差,越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越好。
邵大老爷定下的理想人选是重家的女儿,白夫人彼时还有些疑惑,凭自己儿子的相貌才情,其实不必拘于同等爵位之家,配个郡主县主只怕都是够的。只是邵大老爷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白夫人与重老太太说起儿子的婚事时,才肯说的如此具体,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两人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这夜,邵大老爷邵玠刚出了几日外任回府,一边望着镜子里风韵犹存的妻子,一边为她卸下珠钗,眼神中净是爱恋之情。二人成婚二十多载,他对她的心意犹胜从前。
“夫人去了重府了?”
白夫人散下一头长发,离了梳妆镜,到了临窗榻上斜躺着,“去了。”
邵玠关切地问:“如何?”
“我云儿娶妻,重老太太自然说好。”
白夫人心中有些不解,“老爷好像有些着急?”
邵玠不紧不慢答:“云儿、麟儿都大了,云儿成了亲,才能到麟儿。咱们与重家、沈家都是亲家,我想让两个儿子各娶他们两家一个女儿,一来是把三家的关系加固一下,二来咱们家以后若是不好了,也有这两家可以依靠。那沈家的双生姊妹今年十七了,跟麟儿一般大,麟儿便是再等两年也无妨,可她们等不了啊。况且他沈家的眼光高,想结亲的人不少,我早去与国公说说,还是早定下为好。”
屋内灯光融融,驱赶着从窗边溜进屋内的夜色。
白夫人望着灯盏,还是有些不明白,“既是各娶一家,让云儿配沈家,麟儿配重家,不也是一样吗,这样年纪上也相衬一些。老爷何苦让两个儿子紧着办?”
邵玠沉默半晌,方道:“云儿的性子偏软,沈家两个女儿恐怕不太合适,麟儿性子刚烈一些。”
白夫人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为自己的儿子鸣不平,“你这样安排,倒好像云儿的婚事是为了麟儿才办的似的。”
邵玠坐到她身边,为她捶了捶肩膀,温言安慰了一句,“夫人多心了。”
后来两人又说起联姻的人选,邵玠似乎并不甚在意具体是谁,只笑道:“夫人出马,定是个好姑娘。”
“我倒没有说,是重老太太自个儿说的,她指了四丫头,重锦。”
“锦丫头活泼,漂亮,是个好人选。怎么夫人看起来好像不太满意?”
白夫人皱了皱眉头,“也不是不满意,就是心里有些犹豫。他们家二房那个叫重贞的丫头也不错,她娘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锦丫头嘛,出落的倒是好,我就是嫌她没个娘在身边,日后若真是需要她重府相助,只怕这丫头也说不上什么话。但她着实是可爱的,与我也算投缘,老太太又百般袒护,张嘴就把我的口给堵上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老爷怎么看?”
邵玠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选媳妇儿的事自然是夫人看的准,我听夫人的”。
“我着实是喜欢锦丫头的,她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人也生得伶俐,日后若是管起家来,想必也是个能干的,有她照顾云儿,我也能放心。贞丫头也是个有才之人,就是脾性好像稍显孤傲了些,我记得头几年,她娘让她习舞,她怎么也不肯,还跟她娘怄了几天的气。”
白夫人为人和善,就是有些优柔寡断,给自己疼爱的儿子选媳妇,她更是半天拿不定主意。
邵玠看出了她的犹豫,便安慰道:“夫人不急,等明年二月,云儿考完了春闱咱们再下聘,夫人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
白夫人没什么异议,“那这件事就先别告诉云儿了,省得叫他分了心。”
“好。夫人早些休息吧!”
说罢,邵玠就推门出去了,并未在白夫人的屋里留宿。
他走后,白夫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她对他这个看起来有些草率的决定很不满意,只是又不能过问太多。
说到底,是她自己的错。
莫不是他早就知道了,邵斯云其实不是他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