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氏与甄氏的头疼之症愈烈。
老太太急得焦头烂额,一早就去了佛堂去焚香,还吩咐了厨房要斋戒三日。打佛堂出来,她又去看了姜氏。
这时候玉珠出了个主意,说是要不就请个道人来看看。老太太当即点了点头,让她快去请。
这玉珠才走到西面角门,就在门口遇到一个破衣烂衫的游僧。那游僧盘着腿正坐在重府的门口,手里拿着个破钵,低头默默念着什么。
相请不如偶遇,她立刻将这游僧带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一问,游僧只说看出了这府里有污秽之物,已盘亘数日,长久下去必会危及府中人的性命,他有心相帮,所以才在门口坐着。老太太脑袋里“嗡”的一声,心想这宅邸也不知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的来邪物,又请那游僧快快帮着驱邪。
游僧先看了姜氏,又看了甄氏,对着他的破钵敲了三下,然后神色颇有些凝重地回老太太,确是中邪之症。后来他又放下破钵,掐指一算,说这府邸的东南上方有一片污浊,煞气很重,邪物可能就在那个地方。
老太太听了很是忧心,脑袋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忙问是那东南面是什么地方,丫鬟兰溪答:东南面有四姑娘的纾玉院。
“这……”老太太一脸错愕,“锦丫头屋里如何会有邪物……”
玉珠很快弯了下嘴角,“老太太忘了,前些日子四姑娘被穷鬼附身了,不知是不是那穷鬼尚未除尽。”
“我见锦丫头好端端的,那鬼当是已经除尽了才是。”
“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都病着呢,事不宜迟,还是让这僧人到四姑娘屋里瞧瞧吧。”
老太太点了头,一行人就都往重锦的纾玉院去,在那游僧的要求下,丫鬟们把姜氏和甄氏也掺去了。
*
纾玉院。
今日无风,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留了一地如意菱花纹的影子,重锦靠在临窗榻上翻着商书,打了个呵欠。
春语坐在桌前,正慢工细活地绣着个小香包。秋思早先摘了许多红蓝花,现在在把花捣碎,要做些胭脂,捣得满是叮叮当当的声响,弄得满屋子都是花香。打帘的小丫鬟坐在门边,因为日长风静,瞌睡打得都快睡着了。
可是突然间,平静的院子却骚动起来。
重锦放下书,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一大群人已涌入她的院子。
她迎出门去,见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又见姜氏和甄氏也被丫鬟搀来了,旁边还有个破衣烂衫的僧人,便问:“祖母,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摸摸她的头,“丫头,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可有头疼之症吗?”
重锦困惑地摇摇头,“没有啊,祖母,我好的很。”
老太太拉着重锦的手,“你好好待在祖母身边,叫这僧人好好看看这屋子。”
丫鬟们搬了两把玫瑰椅,叫姜氏和甄氏坐着。僧人进了重锦的屋里,先是把他的破钵摆在正中央的地上,默念了几句后便四下查看,看完了一圈出来时神色凝重,说:“确有异常。”
“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快说来。”老太太催促,握着重锦的手都有些发抖。
游僧静默片刻,方低沉道:“有人在养小鬼。”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大奶奶甄氏惊慌地叫了一下,姜氏依旧无力地垂着头。老太太紧紧握着重锦的手,倒吸了口凉气,“你说什么?这……养小鬼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可曾听过一种邪术。”游僧缓缓道,“饲主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找来夭折的小童,将其精魂藏入盆罐或葫芦等中空之物,再以自身的血每日来喂养之,待养成小鬼后,小鬼便可供饲主差遣。贵府大太太与太奶奶的病,恐怕正是与这小鬼有关。”
重老太太听得寒毛都快竖了起来,“这……断无可能。我们府中向来干净,如何会有人通晓如此邪术,只怕是你看错了不成?”
游僧拾起他的破钵,“方才我一进这屋子,已感到一阵污浊之气,将这钵放在屋内后,更见污浊之气上升,向四边梁下涌去。老太太可知,梁下乃一屋阴气最重之地,这小鬼最是爱藏在梁下。老太太若是不信,只派人仔细搜一搜这屋子,看一看是否有养小鬼之物便知。”
话音落,大家齐刷刷看向了重锦。游僧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这屋里有人在养小鬼,而养小鬼的人毋庸置疑,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了。
老太太很是犹疑,紧张地望向自己的乖孙。重锦是她从小养大的,要说重锦会做养小鬼这种阴损之事,她绝不相信。可这游僧又如此信誓旦旦,姜氏与甄氏又病得突如其来毫无因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不按那游僧说的做,对姜氏与甄氏便无法交待。
心直口快的春语忍不住上前道:“你这僧人休要胡言,我们姑娘自小养在深闺,怎么会知晓如此邪术,姑娘素来心善,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不知你究竟有何目的,只这青天白日的,若想冤枉了人,当心出了门遭了雷劈。”
秋思也道:“正是的。我们几个都在屋里好好的,哪里会有什么小鬼,再说我们姑娘也并不求什么事,与大太太和大奶奶更是无冤无仇,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姜氏身边的重萱似笑非笑,看着重锦成为众矢之的,她心中好不痛快,“你们两个丫头别急,我也不信锦姐姐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搜一搜这屋子,就能还了姐姐的清白了。”
游僧入府,整个府中的女眷几乎都被惊动了,大家听到这消息,也都赶来了纾玉院。
重贞向来不信鬼神,听那游僧说的一番话,只觉得全是妖言胡扯,便为重锦打抱不平道:“锦妹妹是府中的嫡女,她的闺房是什么地方,岂能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要搜了她的屋子,若是这般,今后叫我们这些姑娘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话才出口,重贞便被生母王夫人往回拉,“小姑娘不明事理,切莫多嘴。也不看看你大伯母和嫂子病成什么样子了。”
两房夫人之间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其实暗流涌动。姜氏多年来都在防着王夫人,王夫人也不屑于搭理她,是以两人间始终有一种无形的隔阂。如今眼见大房这边闹起来了,王夫人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辛姨娘原是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后来一个机灵,便让丫鬟偷偷去给重弘报了个信。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她也插嘴道:“我早先听父亲说过,确是有的人为了私利,专养小鬼去祸害他人,又或者四处掠劫,为饲主带来名利。早些年父亲经商的时候,还遇过一个养小鬼之人,那人也并没什么本事,只一夜之间突然就成了富贾,在我那家乡还是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这养小鬼有利亦有弊,小鬼成了大鬼便不好养了,更甚者会反噬饲主,一夜暴富的那人就是被小鬼反噬,后来便突然暴毙而亡了。”
她不喜欢姜氏,多年来与姜氏早有利益纷争,但也不喜欢重锦,因为老太太多疼重锦一分,对她的女儿重玥势必就少一分。
各人你一言我一语,老太太心里更是烦乱,终于忍不住道:“好了好了,都先住了嘴。锦丫头是我打小养大的,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我不相信她绝会做这样的事。”说罢,又转向重锦问:“丫头,祖母让人搜一搜你这屋子,也好还你个清白,你可愿意?”
这个问题落下后,屋里静默了片刻。大家都在等着重锦的回答,等着看她是否会心虚地拒绝。
重锦扫了众人一眼,回握住老太太的手,镇定回道:“请祖母搜就是。”
日头西斜,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内室的门被嘎吱一声推开。
以玉珠为首的几个丫鬟进屋搜查起来,她们翻箱倒柜仔细查找,连壁柜后和床底下也没有放过,屋里传来一阵器物碰撞之声。一众女眷则外屋外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玉珠急冲冲地出来回禀:“老太太,不得了了。真的有……”
“有什么?”老太太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玉珠帕子一扬,对内室的小丫鬟道:“快抬出来。”
几个丫鬟抬出了一个红酸枝木官皮箱,正是重锦平时攒放银子的那个。
“快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箱子上了锁,几个丫鬟当下便把锁砸开了,接着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金子银子洒得一地都是,铜钱更是满屋子乱滚。
老太太心下虽吃惊,但嘴上还是道:“不过就是些银子,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玉珠又从内室取来一件东西,“老太太看,还有这个呢!这是在四姑娘的床底下找着的。”
葫芦。
正应了刚才那游僧说的,小鬼的精魂就养在盆罐或葫芦等中空之物里!
重萱看了幸灾乐祸道:“锦姐姐养小鬼,只怕是为了这些钱财吧?”
老太太却依然维护重锦,“这葫芦不过也是寻常之物罢了。那丫头贪玩,不知打哪弄个葫芦来玩,又何足为奇。”
“老太太,”游僧走上前来,“方才贫僧说过,这小鬼乃是饲主以其鲜血每日喂养而成。是以饲主身上必有供血的痕迹,老太太若想确认此事,自可在饲主身上一查。”
重老大大静默片刻,方一脸疼惜道:“丫头……你把手伸出来叫祖母看看。”
重锦依言照做,撩开袖子,伸出了双臂,右手背上针的划痕很是突兀,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叹之声。
面对大多数人质疑的目光,老太太虽心中不愿,但也不得不主持公正,便颤声道:“丫头,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