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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施家的气氛不太好。
刚出正月,眼看就要着手忙春耕。
二房施有根夫妻俩,突然提出,要送俩个儿子去学门手艺。两兄弟都跟着马氏娘家兄弟学,施吉明跟着大舅学打铁,施杰乐跟着三舅学木工。
翻了年,俩孩子大的十三,小的十一,确实是学手艺的好年纪,但也正好是帮着家里干农活的好年纪。
这一走就走了两个,且一个月也就只能回一趟家,根本不能帮家里干活。
施家人丁兴旺,同时也代表着,需要很多的粮食才能管住温饱。
半大的孩子吃穷老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也多,施老头和焦氏前两年才会向熊地主开口佃十亩田。曾孙辈的孩子,满十岁的都算半个劳力,大人们再辛苦些,倒也忙得过来。
过年那会,施老头和焦氏细细地翻着旧年的桩桩件件事情,做了个总结,这一年很不错,是个丰收年。随后又说着,眼看孩子们一个个大了,今年得再向熊地主多佃几亩田,不管怎么着,得让孩子们吃饱穿暖。
焦氏又说明年上半年要是收成好,就给家里的每个孩子,都做一身新衣裳。
在俩老总结旧年展望新年时,施有根夫妻俩从头到尾都是沉默,对于要送俩个孩子去学手艺的事,只字不提。一直到今天,恰巧昨儿施老头才领着三个儿子去了趟熊地主家,签了契约,今年佃熊家十五亩田,主家得六成租,因为熊家的田,都是不需要收税的,也就是说,佃了熊家的田,到手里是实打实的四成粮食。
附近的村民都愿意佃熊家的田,虽说,熊地主喜欢骂人,还抠抠索索,气量还狭窄的很。但也有好的方面,要是得了他的青眼,他就会很好说话,连农具都愿意借,只要不弄坏,坏了要赔双倍的钱,还有耕牛,借了他家的牛,就要把牛当小祖宗一样待着,要吃好住好,要是让熊地主发现,对他家牛不好,必得狠狠的削一顿,喔,还得给牛工钱,一天三文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
前脚才向熊地主家佃好田,后脚施有根夫妻俩就过来说,俩个孩子要送去学手艺。
这不仅让焦氏愤怒,连难得发脾气的施老头也不悦了。
开口向熊地主佃十五亩,就是想着,曾孙辈也有几个孩子可以搭把手。大郎家的施铁军,施昌是俩个,二郎家的施可进,是一个,三郎家的施吉明施杰乐是俩个,农忙的时候,家里的其余小孩也算懂事,都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么算来,再佃五亩田,也是可以忙得过来的。最重要的是,旧年熊地主跟施家关系挺好,小小得了他的青眼,今年便可以借头耕牛,虽说要好吃好住的管着,还得给牛工钱,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有了头牛,家里就能松泛不少,说不定还没去年累呢。
施老头和焦氏把今年的事,都想得妥妥当当,方方面面都极为周全。万万没想到,会出这么个意外。
施有根夫妻俩,不是来寻问意见的,是他们已经决定了这事。
今个上午马氏娘家兄弟就把俩兄弟接了过去,说是小住几日,见眼下还没忙春耕,焦氏也便同意了,她嘴巴刻薄,心肠却也不算坏。
要不怎么连施老头也发脾气了。就是施有根夫妻俩这事做得不地道,这是伤了他的心呐!
“把人都喊过来吧。”施老头点了杆旱烟,深深地吸了两口,平复了下心情,才缓缓的开了口,脸上充满了疲惫,身上精神气都散了不少。
今年六十有六的施老头,在村里算是长寿,也就数他身子骨最为硬朗,还能下地带着儿孙们干活,靠的就是一股子精神气。
他小时候吃过很多的苦头,好几回都差点要饿死,最后仍被他硬生生的扛住了。他有爹有娘,活得却像个孤儿。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施老头就发誓,以后他若能娶妻,必定要好好的教育着子女,他在世的时候要撑起一个家,领着孩子们把日子一天天的过起来。
村里的老人说起施老头时,都会竖起个大拇指,他这辈子啊,算是活出个人样来了!
焦氏狠狠的瞪了眼施有根和马氏,施有根缩着肩膀,怂怂地避开了奶奶的目光,倒是他旁边的马氏,神态平静的直视着焦氏,不卑不亢,腰杆儿还挺得笔直,那站姿瞧着是格外的见正气。
“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焦氏指着孙媳的鼻子骂了句,匆匆的出了屋,站在屋檐下扬着嗓子喊。“大房二房三房通通都往堂屋里来。”顿了下,她又添了句。“把孩子也带上。”
通知完家里的小辈,焦氏返回堂屋。“你还觉着很有脸呢,把自家男人压得不像个男人,觉得自己很能耐了是吧?都会搞先斩后奏了,你别忘了,你终究是嫁进了施家,你是施家的儿媳,施有根的妻子。我看你拿什么狂!施有根一会你就去马家,把俩孩子带回来。敢给我耍心眼,也不撒把尿照照自个是什么德性,能拿住你婆婆就觉得很得意了?我还没死呢!有我在一日,你马氏就得乖乖得给我跪着!去,到门口跪着去!”
“奶奶,大……三嫂这是怎么了?”于氏一头雾水呢,她这是错过什么热闹了?瞅瞅奶奶那发怒的模样儿,啧啧可真吓人。大嫂就是大嫂啊,胆儿贼大,一声
不吭的就把奶奶给惹怒了。
焦氏瞥了她眼,没说话,等着人都到齐后,她才冷冷的开口。“二房的,刘氏领着你两个儿媳给我跪门口去,跪到马氏身边。跪得时候也给我把腰杆挺直了,挺不直,我拿尺子来教。”
“奶奶凭什么三嫂犯了错,我们也要跪?我们都不知道她干什么了,这不公平!”于氏尖叫着嚷了起来。
这会正是春上,还得穿厚袄子呢,往地上跪着,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再说,今个外面都在飘着密密麻麻的细雨,更是冷得要死。
柳氏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妯娌,眼里露了点得意,她略略地扶了把腰。“奶奶,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怀孕了,应该快两个月了。”
农家的孩子,有不少都是冬天怀的,冬日里地里事少,是难得清闲的时候。
“反正我不跪,凭什么要我跪,我就不跪,杀了我也不跪。”见柳氏都不用跪,偏偏她要跪,于氏心里就更不愿意了,别以为她没看见五嫂递过来的得意眼神。不行!这口气她咽不下去。于氏梗着脖子说话,努力的让自己显得底气足些。
刘氏早在儿媳反抗的时候,默不作声的跪到了儿媳马氏身边。
施午是很爱媳妇的,主要也是,刘氏年复一日的对他好。刘氏虽不是个好的婆婆,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她却是个好的媳妇,也算是个很听话老实的儿媳。
二房这是想掀天了不成!一个个都不拿她的话当话听,焦氏气得不行,反而笑出了声。“怎么?你也怀孩子了?”
“我,我我我我……”面对奶奶讽刺的目光,于氏饶是脸皮厚,也有些恼羞成怒,气性涌上头,她就有点管不住脑子。“我倒是想生啊,谁让你们施家生了个好孙子,正值壮年呢,就已经开始不行了。”
好在屋里也没别人,全是自家人,都了解于氏的性情,这女人的一张嘴,就跟喷粪似的。
所谓姜还是老得辣,焦氏指着施小妹。“你男人要真不行,这孩子哪来的?”
要碰着一般的长辈啊,当着小辈的面,定是不会这么说话的,好歹也要顾及顾及。可焦氏不会。
“我是我爹的孩子!”翻了年,算八岁的施小妹,已经不能说是小孩了,她懂得还挺多,飞快的跑到了父亲的身边,抱住他的腿,大声的反驳。“村里都说我跟我爹长得像极了。”
于氏无话可说。“反正我就不跪!凭什么要我跪,我都不知道三嫂犯了什么罪,就让我陪着一同受罪,我不服!我不跪!”
“娘。有根媳妇做错什么了?”吕氏想,要是再让这一老一少吵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她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你看她有没有脸说!”焦氏想着马氏做的那事儿,就气得胸口疼。
跪在门口的马氏,神色寡淡。“吉明和杰乐跟着我娘家兄弟回去学手艺。”
她用行动证明,她是有脸的。
“她还有脸了!个贱蹄子,背地里就知道撺掇男人,有这手段,她没去那腌臜地里真是可惜了啊,马家教出来的好女儿啊,都敢气焰嚣张的对着长辈干,我看就是欠收拾,都不把自家男人当回事,你要男人有什么用,索性就回你娘家呆着,还当自己是个未出嫁的娇闺女,让你娘家兄弟养着娘家嫂子们哄着,仔细瞅瞅,瞅清楚些,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焦氏话音刚落,就见跪在门口的马氏真的站了起来,都没有朝着屋里看一眼,就挺直着腰杆大步往西厢去。
施有根下意识的就想去追,才刚迈出腿,焦氏就喊住了她。“让她走!我倒要好好,她这腰杆都挺到几时。”对着门口骂完,又冲着孙子叮嘱。“先回去马氏,且看着她狂,能猜到个什么程度。”说完,指着二儿子。“你这当爹的怎么教得儿子,连自家媳妇都压不住。”
“娘。是我的错,我平时没注意这方面,从今个开始我就管,必定好好得管,你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施午小声地安抚着老母亲。“娘,你看,我媳妇还跪着呢……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最清楚了,向来老实。”
这儿媳确实是难得的老实,说什么就是什么,焦氏对着她仅仅只是迁怒,这会被儿子哄着,颇为厌烦的摆了下手。“起来吧起来吧,都回屋里去,让我清静清静。”她疲惫的坐回了椅子上,到底是年纪大了,就这会功夫,便累得很,都有些胸闷气短。
一直安安静静在抽旱烟的施老头,见老妻不说话了,他才开口。“先等一下。”
正要回去的众人,纷纷又转了回来。
“我就问你们一个事情。”施老头话说得慢,咬字极重,很是郑重的意味。“是不是想分家了?”他缓缓的道出一句,抽了口旱烟,吐出来的烟雾模糊了他爬满皱纹的脸,只余了双眼睛,一双老人的眼睛,浑浊,此时却带着锋利。
他的目光落进了所有人的心里,像一把刀,割在心坎,血淋淋地。
施小小没法形容,她,她言语不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就是,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心酸,很难受,她不敢再看这位老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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