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笑趁夜前来,当然不止是为了说这个。
她环顾四周一眼:“你在这儿过得还好吗?”
这儿家徒四壁,四面墙,加上一张顶围起来的四四方方的房子,甚至连寒风也抵挡不住。
沈含笑是夜里来的,若是白日里来,她便可以看见,因为缺少御寒的衣物,甚至连炭火都没有,苏澄身上已经生出了冻疮。
在苏澄看来,沈含笑这句话问的简直可笑。他在这儿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身边陪着一个疯婆子,还有一个终日出去,和外面野男人苟且的女人作伴,他过得如何能好?
他沉默不言,沈含笑只当他不愿意同自己说话。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有些话,自己是一定要和苏澄说的。
“你知道你在这儿过得不如意。”
苏澄瞪着他,终于说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这些废话!你若是还念着咱们之间的半分情谊,就把我从这个鬼地方放出去,我保证,我离开之后,一定不会再谋复国之事!”
“情谊?”沈含笑冷笑一声,她冷问道:“我问你,当初你亲手杀死我时,将我盛家满门抄斩时,你可念过我们之间的半分情谊?”
苏澄哑然。他别过脸去,有心想要反驳沈含笑,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亲手掐死我时,我是什么感受?你把我盛家满门抄斩,我那些可怜的族人被你关在牢狱中时,他们是什么感受?那里面甚至有几岁大的孩子啊,你又是如何狠下心来的!?”
苏澄紧咬着牙:“若是你不曾做出对不起我事,我又怎会做出那些事来。”
“那我问你,我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你昏庸,你被南钰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却又把这一切怪到我身上来!”
沈含笑深吸一口气:“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当初我看错了眼,错信了你这个奸佞小人。如今我已经把你欠我的一切,都从你的手里拿了回来,我嫁得良人,而你,从此以后,就只能在这凉风寨中,和鼠蚁为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是沈含笑此刻的面目和语气震慑到了南钰,南域吓得缩成一圈,抱着怀中的稻草小人,瑟瑟发抖。苏澄也在发颤,不知是恐惧,还是气愤。
他指着沈含笑的鼻子,一个“你”字重复数次,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顿丰盛的饭菜了,就当是我提前请你吃的我的喜宴,你好好享用吧,我曾经的陛下。”
最后几个字,沈含笑特意加重了语气。看着苏澄一张发青面孔,气得几乎要变形了的面孔,沈含笑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她重新点燃了灯笼,提着灯笼朝外走,留一室冷风瑟瑟与苏澄为伴。
沈放之见她安然无事的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接过沈含笑手里的灯笼,温和说道:“咱们走吧,明日王爷往府上来,今夜你得好好休息。”
沈含笑点头,二人沿着来时的路朝回走,走过一间燃着灯的茅草房时,忽然听见房里传出来的女子的娇喘声。
小兵臊红着脸,尴尬地解释道:“是那位南越遗妃池瑜儿。她被送到凉风寨后,安分了一日,第二日便开始招惹凉风寨里的男人。”
沈含笑又朝房里看了一眼,从窗户那儿,隐约可以见到两个人影交织在一起。
昔日被苏澄捧到掌心上的,盛极一时的宠妃池瑜儿,如今竟然成了如此淫乱之人,也不知道苏澄感受如何。
眼见着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和别的女人苟且,那滋味一定十分不好受吧。
当初她是军妓,和人做那档子事,尚且可以说是被逼无奈,如今可是她自己上赶着,沈含笑想到这儿,不由地又是一阵唏嘘。
但她对苏澄却没有任何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都是苏澄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三人渐远,令人遐想连篇的声音也渐远,终消失不见。
灯市散去,街道上的行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从凉风寨回沈府的这一条路又长又静。
沈放之恰到好处的沉默让沈含笑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夜里的京城,比起白日来要冷上许多,就连暖手炉都凉了。
沈含笑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狐白裘里,心里想的是自己逝去的家人。
沈家旧案早已经翻案,她占了沈含笑的身子,替沈含笑的父亲正了名,也算是不愧对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她活在这世上,之前唯一的目的就是替自己的家人报仇,把自己赠予苏澄的一样样全部拿回来,如今她已经做到了。
南越已经灭亡,苏澄沦为了阶下囚,曾经伤害她和她的亲人的人,如今都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她也该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出来。
过了今夜,迎接她的,便是全新的人生,只属于她和晏无心的人生。
她不知道自己余生是否还会遇见劫难,不不知道是否会有别的风浪等着自己,她只知道,自己的余生已经和晏无心绑到了一起。
那个她爱的人,也值得她去爱、去托付的人。
马车走得不疾不徐,终在半个时辰后来到了沈府。和沈放之道过晚安后,她回到自己的闺房,用热水洗了手脸,舒舒服服地泡过脚后,终于躺到了床上。
闭上眼,凉风寨里的事,凉风寨里的人的死活,和她就全然无关了。
再睁开眼,她的夫君就会带着聘礼来到她的府上,来迎娶她。
沈含笑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微笑来。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了许多人,她的父亲、她的母亲、沈含笑的父亲、母亲、甚至还有苏澄。
许许多多的人和她擦肩而过,她朝前走着,一直走着,直到她走到北岷,直到她走到一个挺拔身影面前。
他朝她伸出手,他们双手紧握,长久地对视着。
身边的人如走马灯晃着,她的眼里容不下那些走马灯,只容得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