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沈含笑的玉坠,老大夫让小厮特意在医馆里腾出一间房间给她二人住,一日三餐也准时送到房中,吃的虽清淡,却也能下咽。
苏澄卷了张席子,席上铺了厚厚的铺盖,打了地铺。
他到底没把沈含笑还活着的消息送出去,在假意应承之后,苏澄在街上溜达了一个时辰,带了两个肉包子来回到茶馆。
他这一生,爱过三个女人。盛海棠、南钰和池瑜儿。这三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几乎等同,若说谁占得份量大些,怕就是盛海棠了。
死去多年的人,换了张面孔,换了个身份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苏澄内心之复杂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自沈含笑醒后,他几乎每一刻都在拆穿与不拆穿之间煎熬的。这件事一定要挑破的,又该如何挑破呢?
苏澄思考了一整天,终于在二人用过晚饭,沈含笑抹抹嘴要休息的时候,忍不住说道:“我都知道了。”
沈含笑一愣,奇怪地看向昏暗烛光映照下,脸色变得柔和许多的苏澄。他又知道了什么?沈含笑心中千思百转,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当晚南钰奚落她后,前脚刚走出去,后脚苏澄便敲响了后窗,她们之间的对话被苏澄听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含笑不敢确定,只敢试探问:“什么?”
“那晚你和南钰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苏澄解惑道。
果然。
沈含笑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她掀起被子,将还坐着的自己完全盖住,头埋在被褥里,一言不发。
苏澄回头看她,看到她的这个样子,微微低下头,闷声问:“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去南越找我?”
“找你?让你再杀我一次吗?”沈含笑冷嘲问。
苏澄登时哑口无言。他想要解释什么,说他这些年对她的思念,说他也后悔当初的冲动,说自己当时是被气糊涂了,他刚开口,又听沈含笑咬牙说:
“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我的父亲、我的族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要把他们全部杀害!”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盖不住怒气和恨意。
“若不是你背叛我在先,他们又怎么可能因你而死?”苏澄的语气也忍不住冷下来。此时他已然把沈含笑当成了盛海棠,把自己又当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说话语气里,也有三分盛气凌人。
“我没有背叛你。”沈含笑的脑袋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直勾勾地看着苏澄,郑重说道:“当初你眼见到的一切,都是南钰有意为之,可惜你心窍被迷,只愿意信她,不愿意信我。”
苏澄抿着唇:“我不愿意信你?你要我如何信你?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他的情绪不自觉激动起来:“就连你自己也承认了,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你跟旁人的野种!”
沈含笑别过脸去,又开始沉默。事已至此,她不愿意再和苏澄多说什么。
长久的沉默使苏澄变得暴躁,他忍不住要说无情的话来,每每话到嘴边又都憋了回去。终于在一刻钟后,苏澄尽量平和地再次问道:
“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谁的?又是、又是怎么得来的?”
沈含笑冷“哼”一声:“是谁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盛海棠已经死了,你发狠掐死她的那一刻,她就永远地死了!”
苏澄头顶青筋暴起,在沈含笑面前,他不愿意低头,不愿意说任何软话。从前他们是夫妻时,她只会对他唯命是从,他哪里低下过头颅?
他有柔情,他的柔情都给了池瑜儿和南钰,盛海棠还活着时,又分到了多少?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和沈含笑之间的地位发生了巨大转变,他咬咬牙,压制住自己的脾气。
“我知道你还恨我,但我们毕竟是夫妻”
“夫妻?”沈含笑打断他的话,她冷嘲道“你竟还能说我们是夫妻,当初你听信南钰的谗言,把我打入冷宫,又亲手掐死我时,怎么没有想起我们是夫妻?”
苏澄的脸色由白转青:“你不守妇道,和他人通奸,人证物证俱在,让我该如何容你!?”
沈含笑深吸一口气,当初的事情她已经不愿意再想起了,也不愿意和苏澄谈及,但她却不愿意背负不守妇道的骂名。
“好,你不是想要知道吗,我就告诉你!”她再次看向苏澄,一字一句道:
“南钰设计将我和晏无心引到了一个山洞中,并且给我二人下了迷药和春药,这才有了后来的事,你可明白了?”
苏澄能够成为皇帝,自然不是傻的。沈含笑这么一说,他便全部明白了。南钰乃是中域圣女,接近他的动机不纯,她如此做,自然是要陷害盛海棠,让自己和盛海棠产生隔阂,从而间接地降低南越实力。
这么一想,中域王应当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盘算怎么吞并其他二国了。
“嗡”一下,苏澄的脑子炸开,他结巴地问:“我、我、是我、是我错怪你了吗?”
沈含笑闭上眼,仰起头,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这是她为自己和苏澄流的最后一滴泪。
现在说错怪不错怪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苏澄呆滞地看着她,无数个念头从他的脑子里蹦出来,是他错了吗?是他不辨是非吗?若他当初多相信她一分,如今二人又是如何?天下时局又是怎么样呢?
若是他选择了相信盛海棠,会不会今日兵临城下的,就是北岷?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眼前这个女子,也是自己最强大的左膀右臂?
想到这儿,苏澄的脑子像是炸裂开似的,无比的疼。
沈含笑眼角余光瞥见他,她在等,她想等来苏澄一个迟来的道歉。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心思,但她觉得,苏澄该向自己道歉。
他抓着自己的脑袋,似是在发狂,沈含笑等了十息,等不来他任何人,身子一躺,钻进被窝里。
“我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