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正是多雨的时节。
沈含笑坐在书房的窗前，窗半启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搭在窗棂上，伴着雷轰鸣声。
明明距离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天色却昏暗无比，尤其是最南方的那朵乌云，浓重的几乎可以滴出墨汁。
雨滴落到窗棂上，迸溅到沈含笑的手脸上，空气潮湿里带着冷气，她半湿的头发披散下来，很明显，她刚刚淋了一场大雨。
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房间里点了一盏灯。晏无心伏在书案上，查阅官员们呈上来的折子，这些折子里，有一半是这段时间京都发生的大事。
晏无心批阅完一本折子，一抬眼，见到闷闷不乐趴在窗户边上的沈含笑，出声问道：“你确定逃的那个人真的是苏澄吗？”
“我确定！”沈含笑直起腰，回头看向晏无心，笃定地说道：“一定就是苏澄！是我大意了，如果我当时仔细盘问查看，他就逃不了了！”
“那你觉得，他会逃到哪里去呢？晏无心又问。
“我觉得他会去中域。”
“为何？”
“这个，不大好跟你解释。总之我觉得他一定会去中域的。咱们是不是派人去关口堵截他？”
晏无心想了想，说道：“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待这场雨停下，咱们就动身前往荥阳，支援沈放。他如果去中域，倒是正好。”
“荥阳？”
“对。”晏无心抽出一封信来，递给沈含笑。是寻素的来信。
信上说，在一月之前，他们已经收复荥阳，现在正在攻打辽城。
“看寻素在信上说，中域那边的战势也十分良好，中域之前连克我北岷两城，现在荥阳已经收复。有莫公子在，中域的蛊毒起不了作用，估计不用多长时间，辽城应该也会被收复了。”
“嗯。中域王屠城加上蛊毒这两件事，完全激发出北岷将士和当地百姓的怒气和斗志，他们气势如虹，打起仗来，确实迅猛。”
晏无心批阅完最后一本折子，把它合上摞好，放下毛笔，起身走到沈含笑身边，和沈含笑一起看向外面的雨色。
他们没有住在皇宫，那座皇宫对于沈含笑来说，有许多不堪回首的过去，沈含笑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主动沾染。
他们此时住的，是盛家在京城的一处别院，位置虽然偏，格局却十分好。这么多年，院子一直有人收拾，不算荒凉，只是冷清，无比冷清。
沈含笑很少来这座院子住，在她记忆里，关于这座别院的记忆很少，她却记得有一次，也是这样的阴雨天气，她就趴在这扇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发呆，她的父亲坐在晏无心刚刚坐的位置上翻阅书籍。
她的父亲会时不时考她，若是都答对了，便会送给她一个她心慕很久的小玩意作为奖励。
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还真是恬静而又美好，那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
“我们出去走走？”晏无心问。
方才沈含笑冒雨前来，没有带任何的雨具，晏无心要出去走走，想起他们没有雨伞亦没有蓑衣，尴尬一笑，说道：“是我疏忽了。”
沈含笑则熟稔地走到书房一角，翻番找找一会儿，找出一把油纸伞来。晏无心略微诧异：“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伞的？”
“方才进门的时候往那儿扫了一眼。”沈含笑支支吾吾地说。
晏无心明知她在撒谎，却不说穿。
这把伞几年没有见过光了，蒙上了一层灰，沈含笑把上面积压的灰尘掸去，又找来一块抹布了淋了些雨水，拧干抹布之后擦拭过伞面，才慢慢把油纸伞撑开。
久未淋雨的桐油使伞面紧绷，沈含笑小心地花了一些力气，才把油纸伞撑开。撑开之后，她看着发黄的伞面，又是一愣。
伞面上画着一剪红梅，红梅傲雪风骨，是她的父亲亲手所画。时隔多年，沧海桑田，忽然又见旧物，沈含笑不禁泪目。
她不动声色地擦去眼角泪珠，轻声询问道：“去哪儿？”
“我前几天发现这座宅子后面有一座池塘，咱们去池塘边走走？”
沈含笑没有异议。她举着油纸伞往外走时，晏无心却自然而然地把油纸伞从她的手里接过来，他想去拉沈含笑的手，被沈含笑不动声色地躲过。
晏无心没有再冒犯。
这把油纸伞很大，巨大的伞面完全可以把沈含笑和晏无心同时遮挡住，但晏无心还是把伞倾向沈含笑，以免她再被风雨淋湿。
突如其来的大雨把街道上的行人全部赶回家，道路上空旷无比。他们走出院门，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
从这儿往那个池塘去，有一段泥泞道路。晏无心带着沈含笑走到那条路上，他看见蓄满雨水的泥路，迟疑道：
“要不，咱们改天再去池塘走走？”
改天，怕是再也去不了了。索性哪儿都有池塘，这儿的池塘，和那儿的池塘，大同小异。沈含笑点头，欲折身回府，晏无心又说：
“既然出来了，不如在街上走走。待雨停之后，怕就走不了了。”
沈含笑没有异议。二人并排在街道上行走，多年时间，这儿虽没有大的变化，却有许多地方不同了。
那间摇摇欲坠的房子变成了新颖漂亮的木屋，一株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柳树倒了，只剩下一个几人环抱的木桩留在那儿，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这儿。”沈含笑忽然说。
晏无心愣一下，问：“你说什么？”
“我想留在这儿。”沈含笑重复道：“这儿的一草一木，我都很喜欢，比起战争结束之后，回到京都，我其实更想留在这儿。”
晏无心顺着沈含笑的目光看这里的事物，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想留在这儿，是合理的。
“好，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我让人把摄政王府搬到这儿来，咱们一起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