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个噩梦,是沈含笑已经好久不会做的噩梦。她把她的前世回忆一遍,没有什么能够比她前世的那些记忆,再让她心凉恐惧的了。
当时越是美好的事情,现在回忆起,便越是扎心。
梦里的画面再一转,把她在北岷皇宫里发生的一切省去,直接切换到战场上。
她又穿上了战甲,一模一样的战甲,不同的是,这身战甲上没有刀痕、剑痕,亦没有血染上的岁月的痕迹。
她只知道那个穿梭在战场之上的人是自己,却忘了自己这一世的名字。
杀,无休止的杀,一个又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倒下,她在杀戮中不知疲倦,血将她的盔甲染红,她的手脸身上都是血,热的、冷的、凝固的、流淌的,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那些血液交织在一起,让她红了眼。剑起剑落,便是一条人命,她已经分不清你我,只剩下杀戮。
忽然,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一道年迈却不肯弯腰低头的身躯倒在她的脚边,他倒下的那一刹那,沈含笑忽然就醒了。
“老师!”她顿时弹坐起,把晏无心吓了一跳。
醒来之后,沈含笑看见这个熟悉的房间,豆大的泪珠如雨落,却是无声哽咽。
“你、没事吧?晏无心小心询问。
沈含笑歪头看见守在自己身边的人,内心抑制不住的悲伤全部涌上来,她忽然抱住晏无心,死死地抱住晏无心,哽咽道:
“罗老将军他死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晏无心一愣,他随即反应过来,轻柔地拍着沈含笑的后背,像是哄一个小孩子似的,柔声哄道: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人固有一死,生离死别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想开一点儿。”
“是我的错,如果当初的强硬一点,把他留在镇江城,他就不会死了。”沈含笑自责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若不是苏澄昏庸,在林英林刺杀罗老将军之后,还让林英林做了主帅,怎么可能会逼死罗老将军,这不是你的错,怪只能怪苏澄。”
“苏澄。”沈含笑咬牙喊出这个名字,苏澄他杀了自己全家,现在又害罗清光不能够善终,夺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长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苏澄的!
把苏澄千刀万剐,也难消她的心头只恨。
可沈含笑还是不愿意相信罗清光真的就这么死了,她说:“我想去一趟姑苏城。”
“不行!”晏无心毫不犹豫地拒绝道:“现在北岷的南越局势紧张,你是北岷的将军,此时去姑苏,如果被人发现,那就危险了。”
“我想去姑苏,我想亲眼看看罗老将军的尸首。他如果没死,我可以安心,他如果真的、真的、真的死了,我想在姑苏送他一程。”
“我不可能让你以身犯险,这段时间你好好在金陵待着,罗老将军的死讯,我找人去帮你查证。”
沈含笑立刻松开怀抱,倔强地看着晏无心,坚持道:“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姑苏我一定要去!你拦不住我!”
“你的命重要,还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重要?”晏无心恨不得给沈含笑一个巴掌,“我真的好奇,罗清光究竟是你什么人,竟然可以让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人!”
几近于发狂的沈含笑让晏无心心里有些发毛,他赶紧认怂,柔声宽抚她道:“你别激动,先平静下来。就算他是比你的命还重要的人,你也不能够现在去姑苏城啊。你现在去姑苏城,赌上的可就是自己的命啊。”
沈含笑心里打定主意,无路如何也要去姑苏送罗清光一程,见他最后一眼,不论晏无心同不同意,她一定要去。
她不想和晏无心再争执下去,手一指门口,冷漠地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给我出去。”
“我就在门外待着,你有什么事情立刻叫我。千万不要自己跑道姑苏城里去,明白了吗?”晏无心叮咛着,不放心地退出去,替沈含笑关上房门。
沈含笑倚在墙上,泪水不自主地又落下来。她哭声很小,小到那道门一隔,便谁也听不见。
她的身子渐渐低下去,泪水花了她的脸,落到床褥上,把床褥打湿。
“老师,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您现在也不会死,都怪我,是我没能够保护好您。”沈含笑小声呢喃着。
她只呢喃这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不止是心痛,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那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就这么没了,走的是那么突然。
她的父母家人离开人世时,她没能看上一眼,甚至连给他们烧个纸钱,都要偷偷摸摸。现在她的老师离世,近在眼前的人,难道她也不能去看吗?
她拼命擦着脸上的泪,想要止住哭,可是她越是阻止,泪水流的就越凶。她瘫在床上,让自己不去想往事,让自己把心放空。
她的心是放不空的,里面塞满了前世今生,塞满了爱恨情仇。
她觉得自己可怜极了,不止是她的经历,更因为她连心中的悲苦,都没有人可以诉说。
人活着,可真是一件痛苦的事啊,她心想着,还是死人好,死了之后,就不必想这些事,也不会再有生离死别和痛苦折磨。
倒不如那时候,在南越的冷宫的时候,自己直接就死了,就不会再有现在的事情,心也就不会这么痛。
但她既然活下来了,苏澄,既然我还活着。她心想着,既然我还活着,我父母家人的帐、我腹中的孩子、我的命、老师的命、江山、龙椅,你欠我的,我一定会全部拿回来!
人死了,最清净。
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让你好好活着,尝尽屈辱,让你痛苦不已!
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沈含笑如果照一眼镜子,就会发现恨让自己的脸,变得何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