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央笑嘻嘻地瞧着变了色的叶深浅,两道眉毛都扬得快飞起来了。
他心里藏着蜜,嘴里含着糖,只觉得叶深浅窘迫起来的样子实在顺眼极了。
自从作晚之后,他眼前总晃过叶深浅那失态的模样,再去瞧对方那故作潇洒的样子,就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如今他只试探了一下,叶深浅的面具就在他面前“吧唧”一下掉得粉碎,怎能叫白少央不痛快不得意?
想到这点,他就得意猖狂地笑着,两眼迸出恶意的火星,嘴角弯成嘲讽的弧度,看得叶深浅立马放开他的脚踝,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
他还以为白少央被贼人羞辱过后,至少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精神,如今看来他的精神却好得很,根本就不需要他凑上去开解。
可叶深浅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对方甩了一记唇枪过来,他总得还一下舌剑才行。
有来有往,有你有我,这才叫一对天造地设的欢喜冤家。
于是他动了动唇,轻轻一笑道:“你若想试探我,未免也挑错时机了。你现在内息受限,内力不畅,可不是玩火的好时候。”
白少央却有些轻佻地笑道:“谁说我是在玩火,我只是在勾引你而已。”
他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有在这方面留下什么阴影,倒是让叶深浅看得有些疑惑。
莫非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后面被人碰过的事儿?
还是他故作淡然,好掩盖自己被人侵犯的事实?
又或者说,他就是因为身心受损,所以急需春风般的安慰和细雨般的滋润?
叶深浅几乎被他的最后一个想法给吓了一跳。
可若不继续试探几分,只怕难以得出真相。
于是叶深浅面色一沉,故意做出一样唬人的可怕样子道:
“勾引我?你就不怕我把持不住,现在就办了你?”
白少央笑了一笑,抬起了高傲的下巴。
“我只怕你嘴上说得响亮,手上却不敢办了。”
叶深浅挑眉一笑道:“我若真的就地办了你,你可别后悔。”
“你说你要办谁?”
这幽幽话音一落,门外就探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白少央寻声看去,只见那脑袋是郭暖律的。
叶深浅被这话激得一个哆嗦,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郭暖律正冷冷地瞧着他,仿佛一个捕头追了小偷许多年,终于把这惯偷给逮着了似的。
他似乎一直在寻找排斥叶深浅的理由。
如今总算是被他寻着了。
叶深浅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白少央却火上添油地对着郭暖律道:“他若要办我,你管不管?”
叶深浅回头瞪了他一眼,忽觉白少央简直像只小狐狸,整日里都磨着牙,摇着尾,盘算着要他好看。
郭暖律却眉毛一抬道:“他若要办你,那我就不管了。”
叶深浅忍不住暗暗一笑,白少央则诧异道:“小郭你怎么这么没义气?”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不知你是真心不愿还是假意不愿,我只知我若出手伤了他,你多半会后悔。你们的事儿太麻烦,我不想管了。”
白少央听得愣在了原地,叶深浅却几乎要捂着肚子笑得绝倒在地。
郭暖律既然听得到他的话,自然也听得到白少央的话,这前因后果一联系,他自然会知道该不该出手,出手的后果又是什么。
眼见白少央被说得说不出话来,叶深浅只觉得满心地畅快,不由得冲郭暖律投去了感激的一眼。他们的关系虽不咋样,但郭暖律却是个实诚无比的人,说的话也总是公允正道。
谁知郭暖律却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迟早要再和你打一场。”
叶深浅愕然道:“莫非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郭暖律冷冷道:“你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只是我看你不顺眼罢了。”
叶深浅无奈道:“不知我什么地方让你看不顺眼了?”
郭暖律冷冷道:“你看小白的眼神不老实,不过他被你看得乐意,所以我可以不管。可你看小陆的眼神也很不老实,这个我就得管了。”
他说完这话就把那颗高傲的脑袋缩了回去,然后人也抬步就走,似乎一点也不想留下来看他们打情骂俏的样子。
他走得爽快,叶深浅却被说得眼皮子一跳,连眼里燃着的光团都黯淡了几分。
他没想到第一个看出他对陆羡之的复杂感觉的,竟然是一向默默无言的郭暖律。
陆羡之自己都未必感觉到他水火相交的心境,可郭暖律这人仿佛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只凭他的眼神就察觉出了不妥。
可叶深浅却一点都不觉得不痛快,只觉得满心的欢喜。
欢喜陆羡之有这么一个敏锐果敢的朋友在时刻关心着他。
这样的朋友不知有多少人哭着喊着都求不来,可陆羡之却总能轻易得到。
他的朋友里不但有郭暖律,还有着白少央,这交朋友的运气可不比他差。
想到此处,叶深浅便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任几分喜色蔓上了眉梢。
可他回过头去,却见白少央正出神地看着他。
叶深浅奇异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我睡着的时候,你肯定趁机看了我很久,现在我好不容易醒了,当然得好好看回来了。”
他面上在笑,心底却泛着些疑虑,因为郭暖律的那句话说得实在奇怪。
叶深浅听得心中一甜,然后便说了说他用午饭时听到的事儿。
云观路虽然追得很紧,但却还是叫唐赫寻了空子,劫持了一个路人。在投鼠忌器之下,云观路还是叫唐赫走脱了。不过唐赫虽然逃之夭夭,却也中了云观路一记“仙人指路”,受了不轻的内伤。
云观路这一回去,盛京城里便布满了唐赫的通缉画像,光赏金便有十万两白银,想必是有不少人愿意留心。谢惊容生前行过不少善,在黑白两道皆有善缘,他一惨死,盛京好汉们皆心有戚戚焉,恨不能为他复仇。
所以但凡有点势力的帮派都不会去收留唐赫,而无名无势的小帮小派也不愿惹下麻烦。
如今唐赫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想必正如丧家之野犬一般饥寒交迫、惶惶无措。
白少央听得正起兴,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的自然是那个十岁小女孩——舒小醉。
他连忙问起叶深浅这女孩的下落,在得知她仍旧住在春风忘宵阁后,却大为不解。
“唐赫这人记仇得很,万一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回去寻着小姑娘复仇要怎么办?”
叶深浅只笑道:“你能想到的东西难道云捕爷就想不到?他早就在春风忘宵阁设下了埋伏,唐赫一旦现身,就是自投罗网。”
白少央却不满道:“设下埋伏是挺好,可这不是拿着那小姑娘当诱饵么?”
他费尽了心力才救下这么一个小女孩,若兜兜转转之下又让她死在那畜生手上,岂不是叫他白受了那么多折磨?
叶深浅知道他不如自己一般信任公门之人的能力,只好答应了去把那小姑娘接到别处去。
舒小醉看着瘦小怯懦,关键时刻却胆子奇大,他倒想问问这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去投一处江湖门派。毕竟春风忘宵阁再如何金碧堂皇,也是一处皮肉销金之处,舒小醉已成了无亲的孤女,留在那处地方也寻不得什么远大前程。
而一想到白少央为了这女孩受尽折磨,叶深浅便觉身上被人砍了一刀,砍得皮肉皆颤,可颤完疼完之后,他的心底又有一股暖流涌过。
他到底是没看错人。
也许之前几次都是他瞎了眼,瞧上了两个人中的渣滓,可这次关相一却无论如何不能说他爱上一个小混蛋了。
白少央看着他眼底闪着的暖光,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
他忽然幽幽道:“其实我也曾想过让唐赫折磨死那女孩的。”
叶深浅诧异道:“哦?”
白少央苦笑道:“他折磨了我两个时辰,然后停下来问我要不要继续。我若不开口,他便会把针打在舒小醉身上,我若继续强硬下去,他反要把针都打在我身上了。”
叶深浅道:“所以你曾经想过让舒小醉替你受苦?”
白少央淡淡道:“我是想过。”
叶深浅眼中清光流转道:“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替她受罪。”
白少央沉默了良久才道:“说来也是倒霉,来了盛京这几日,声名没闯出来,还受了这么多苦累,丢了这么大的脸,只救得了一个小女孩。”
他觉得十分可惜,只想着自己救的若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便更好了。
可转念一想,唐赫那时若擒来的是个成年男子,他可未必会选择牺牲。
救一个孩子多半是不会有错的,若是救一个成年人就不一定了。谁知道他费力救下的是解青衣那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好汉,还是纪玉书那样的白眼狼呢?
叶深浅只笑道:“救了个小女孩难道不比得到声名更好?扬名立万的机会总归会有,可救人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白少央知道他说得不错,可不知为何,心头还是一阵空空荡荡,无依无凭。
凄秋的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他的面上,把他的面容切得七七八八、零零落落。
叶深浅疑惑道:“怎么了?”
白少央忽有些伤感地说道:“别人在垂死之际,想的都是最好的时光,念的都是最爱的人。怎么到了我身上,想的却是最惨痛的事儿,念的是最恨的人?”
叶深浅疑惑道:“最惨痛的事儿?最恨的人?”
白少央却忽然看向了远方,面上显得幽远而神秘,仿佛是透过眼前的这个屋子,看进了一片浩渺虚空当中。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性子也十分乖巧可爱,谁见了她都要夸上几分。我不是她的血亲,但我还是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
他这个年纪应该养个妹妹,不该养个女儿,可这话由他说来却好似没有半点的不妥,只在字里行间透出一派的沧然,满目的辛酸。
叶深浅听得入了神,又见白少央继续讲道:“可是我没有看好她,让她被恶人捉了去。后来那恶人在我面前杀害了她,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那边看着……”
他的话说得极其寻常,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底一点一点积聚,如雨前的乌云一般缓慢积聚、沉凝,再渐渐翻涌起来,慢慢渗出极其深重的悲哀和阴郁。
“这么多年了,我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只有在昨日听到舒小醉的尖叫时,我才忽然想起了她,也想到了她身上发生的事儿……”
叶深浅敛眉道:“小白……”
他似乎想捡些话安慰对方,可搜肠刮肚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白少央只惨然一笑道:“其实我已经忘记了她长什么模样了,可我还记得自己恨的人长什么模样,你说这奇不奇怪?”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不恨韩绽,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还是恨得要死。
可人为何会忘记自己爱过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却把恨得最深的人记得那样清楚?
叶深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这并不奇怪。”
白少央诧异道:“不奇怪?”
叶深浅忽然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不急不缓道:“等你什么时候能选择自己爱上的人,就能选择自己想记住的事儿了。”
白少央被他那目光看得心底一动,只觉得嘴上有些干涩起来,刚想取一杯热茶,身上忽地打了个寒颤。
叶深浅见他受冷,立刻想到去拿被子,可白少央却皱眉道:“这被子不够软,我不想靠着它取暖。”
叶深浅微微一笑道:“那就拿更软的东西来暖你好了。”
说完这话,他就一把抱住了白少央,竟是打算用自己的胸膛来温暖对方一样。
白少央被抱得一愣,接着便理直气壮道:“我要的是比被子更软的东西,你的胸骨太硬,咯得我难受。”
叶深浅笑道:“你嘴上说难受,怎么不但不挣开,还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白少央不但抱得更紧,还冷哼一声道:“这是我的手,我想把它想放哪里就放哪里,你管好自己就得了,还管别人的手放哪儿?”
他的话实在冷峭得紧,可叶深浅眼里的光却很暖,暖得能让最伤心失意的人都绽出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