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初今生最恨“天作之合”这四个字,而被称赞的人恰恰是她那倾国倾城的嫡妹,上世夺她夫君,害她母子,这世还被世人如此景仰,天理何在!
荀阳察觉到她周遭暗黑的气息涌动,又见她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而犹不自知,眸中蒙上一层复杂。
马车还没有挺稳,沈云初就猛然掀开车帘,迫不及待地一溜烟逃走了,好似再多待一秒就会被大灰狼吃掉似的。
他就让她如此地避如蛇蝎?
荀阳不悦地抿唇,又担心她腰部的伤被扭到,匆忙掀开车帘看去,沈云初早就恢复成知书达理的贵女模样,华美的襦裙随风舒展着,她步履轻盈,沈府的奴仆们频频冲她行礼,她唇角含笑而过,当真是秀雅端庄!
荀阳怔怔看着,眸中泛起一抹苦涩,忽然下了马车,举步往沈府走去。
荀少师客访沈府可是大事,全府的奴仆都惊动了,那些路旁的小丫鬟看的两眼发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逸的男人,眉眼如画,气度淡雅,仿若天上来的神仙。
沈云初看到那抹青衣施施然举步进来的时候,下巴险些被惊掉,他怎么敢不提前拜帖子就登门,梁国圣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经过几句礼节性的寒暄之后,荀阳毫不客气地入座,“听闻老夫人前些日子不大爽利,祖母时常在阳面前念叨着要过来看看,择日不如撞日,初娘将糕点落到阳的马车上,阳便想着进来探望老夫人,顺便把糕点替她送过来,权当阳借花献佛了。”
荀阳的祖母是老湘王妃,身份尊贵堪比韦太后,两府之间平时也没有过多的来往,老夫人焉能不知荀阳这些话都是客套话。
然而明知道是体面话,听了却十分受用,老夫人对着荀阳委实客气了一番,两人聊得倒是欢畅,只是苦了沈云初在一旁赔笑,脸都要僵掉了。
沈云初在旁边偷眼观察荀阳,温润淡雅,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耐,可是在她的认知里,荀阳冷情冷性,最不喜欢与人周旋,今日说的话怕是要超过他一个月的量了,难道他与老夫人当真是相见恨晚?
荀阳突然冲她眨了眨眼,沈云初险些摔到桌子底下,荀阳墨色的眸中,陡然浮出浓浓的笑意,沈云初这才知晓他刚刚是在跟老夫人做戏。
堂堂少师,有必要讨好个背景不深厚的老夫人?
沈云初不屑地撇撇嘴,肯定是为了娶沈云颜,先讨好她的祖母,有了长辈的支持,追妻之路上才能所向披靡。
荀阳看她变脸似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琢磨什么,清泉般的眸中浮起一层冷意,在老夫人看不到的角度,阴阴地警告了她一眼。
老夫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荀阳,越看越顺眼,再看旁边表情变幻有些发傻的孙女,便觉得被比下去了,想让她表现表现,吩咐道:“初娘,你去烹茶,好教少师知晓你的茶艺是否有进步。”
荀阳温润知礼,还不忘了拉关系,“阳是晚辈,在家排行第四,老夫人若不嫌弃,唤我四郎就好。”
沈云初心里面默默翻个白眼,普天之下皇帝都尊称一声少师,除了他的至亲,谁敢唤他四郎,不过老夫人到底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的。
她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老夫人如此璀璨的表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临走之前偷偷摸摸横了荀阳一眼,警告他不要趁她不在就乱说话。
荀阳如长辈那般宽厚一笑,被老夫人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荀阳当真是性子好,若是沈云初真能攀上这座靠山,有百利无一害,遂笑道:“初娘还是小孩子心性,若是少师以后肯亲自指点她一二,定是她的福气。”
荀阳自然知晓老夫人的心思,京城中的老太君,都希望他能多到府里走动走动,若是对哪家的子孙夸赞几句,那人的名声一跃千丈,他淡雅浅笑,“阿初聪颖,微吟先生对她也是赞不绝口,阳能对她指点一二,也是阳的机缘。”
老夫人喜不自胜,“初娘不仅聪颖,而且秉性纯孝,昨夜她母亲忽然头痛,她衣不解带照顾了半晚上,大早上又去香膳坊给我买糕点。这孩子嘴上不说,我老太太心里也知晓,她私心里是把少师当成恩师般尊敬的。”
没出口的话是——若是你能将她收入门下,将来必定孝顺你!
得陇望蜀。
荀阳顿时有些反感她,淡雅一笑,将话题转开,“怪不得初娘脸色不好,原来是彻夜未眠,阳也略通医术,但不知沈夫人得了什么病。”
难道说韦氏嫉恨沈云初,所以故意装病让她整夜侍疾?老夫人回答:“昨夜已经请林太医看过,不过是为初娘的婚事焦虑,昨夜服了药,今早就大好了。”
荀阳焉能想不透其中的玄机,眸色沉下来,将今日发生在香膳坊的事情简单叙述一番,又道:“都怪舍妹性子太直,辨不清是非,踢伤了阿初,阳也带阿初看过大夫了,大夫吩咐要她这几日多休息,尤其不能熬夜。”
沈云初刚好端着茶盘进来,听见他的嘱托,便能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心中发暖,老夫人见她进来,嗔道:“你这孩子,身上有伤也不对祖母说,若不是少师主动提起,祖母还蒙在鼓里呢!去翠竹园侍疾的事情就暂时免了,一切等你养好伤再说。”
“孙儿都听祖母的。”沈云初做出感激涕零状,眼圈红红,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她将茶盏递给荀阳,偷偷狡黠一笑。
荀阳不着痕迹地嗅了嗅,就知道茶汤中被她洒了许多盐,装模作样地评了一番,遂微笑道:“你尝尝这茶汤可还有什么欠缺?”
在老夫人欣慰的目光中,沈云初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小口,太咸了,她心里面刚涌起的那丁点的温情,被他荀阳给抹杀得彻底,他还不依不饶,“看阿初的表情,该是知道自己哪里欠缺了,说来听听。”
沈云初咬牙,逼自己做出恭敬的模样,回答道:“茶味略苦,想来是峨眉雪芽被阿初烹的过了火候。”她吃了闷亏,心中不服气,将另外一盏恭恭敬敬地递到荀阳面前,“再请先生尝,指点阿初。”
荀阳讶异于她的圆滑,大概是想到自己不会上当,所以准备了双份,然而手段到底还是嫩了些,他抚额叹息,做出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你再尝一口。”
沈云初有些怔忪,看看老夫人略显失望的神色,她攥了攥拳,这才意识到,不管自己往几盏茶中添了盐,最后都得进了她自己的肚皮,暗中将荀阳恼了一通,这才硬着头皮再次抿了小口,主动交代:“水不够滚烫就添了茶叶,阿初下次定然注意。”